天安門前留個影 | 1978,一個士兵的轉折點

2019-07-30   中國副刊

天安門前留個影

文 | 喬林生

1978年的春天註定是一個同每個中國人息息相關的春天。與我本人,有兩件大事發生:一件是國家落實政策,母親帶著弟弟妹妹離開插隊落戶十年的偏僻山村,舉家返城;一件是還在空軍工程兵某總隊警衛排當班長的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機會——赴蘭州參加全軍新聞訓練班招生考試。

部隊政治機關之所以能把這個名額給我,與冬眠了10年的大專院校恢復高考招生有關。1977年11月,蘭空分配給我們部隊兩個參加地方高考的名額,經層層選拔,我和另一名戰士一道走進了設在駐地鐵路一中的考場。這之前,我也不用參加連隊每天的工作和訓練,連崗也不用站,緊緊張張複習了一個多月。記得我倆走出考場時,有位監考老師當著面說:這個考場,就你們兩個當兵的答題答得最好。令人焦灼的是,我始終沒有等到我的具體考分,等到的結果是那個戰士高高興興離開施工大隊,去了陝西省公路學院洞庫專業上學。

說實話,我心裡只不舒服了那麼一下下,並沒有多麼失落。我從小就對數理化望而生畏,也不是那麼願意成為一名在山溝里為飛機設計藏身之洞的工程技術人員。

父親來信說,你服役期已滿4年(那時陸軍3年,空軍4年,海軍5年),還沒有提干,申請復員吧,工作已經給你找好了。我自己的打算是,退伍後再好好複習一段時間,來年考個廣州中山大學中文系讀讀。也不知什麼原因、從什麼時候起,我對廣州中山大學中文系情有獨鍾。

1978年的春天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就在我準備熬到年底「向後轉」時,上面又來了通知:總政治部委託解放軍報社辦一期新聞訓練班,在全軍連、排幹部和預提幹部苗子中招考一批學員。因為我們部隊新聞報道工作非常落後,蘭空分給了一個參加考試的名額。經部隊政治部研究,確定讓我去應試,而且認準我能考上。

這是粉碎「四人幫」之後第一次舉辦的全軍新聞訓練班。總政首長和機關業務部門都十分重視,在各大軍區設置了考場。

蘭空部隊的十幾個考生參加了蘭州軍區片的考試。考場設在軍區第一招待所的一個大會議室里。頭一天是政治理論及歷史,第二天是語文常識及命題作文,第三天是口試。監考官是解放軍報社通聯處派來的兩位老編輯——高建新和唐建亮。

那幾天,正好總政軍樂團來蘭州演出,也住在軍區招待所。我們在考卷上答作文題的時候,不時聽到女演員(後來我多方打聽求證才知是韓芝萍在練聲)圓潤渾厚清亮的歌聲從長長的走廊通道上傳來,

那麼悠揚,那麼悅耳動聽,那麼令人感到世界的美好,春天的美好。頓時,我文思如泉湧,作文一氣呵成。30年後見到韓芝萍,我當面告訴她:你的歌聲改變了我的命運。她聽後倍感意外,這是後話。

口試時,面對兩位考官連珠炮似的提問,我緊張得語無倫次,腦子裡常常一片空白,差不多有一半題覺得沒回答好。中午在一個大桌子上吃飯時,我看見高老師、唐老師相視一笑,好像在說我什麼。我想我徹底完了,一整天情緒低落,連去黃河邊遊覽的興致也沒有了。

料想不到,我竟然被錄取了!口試雖然差強人意,但我的政治考了86分,作文《楊柳青青》排名第一,作為學員優秀答卷刊登在《軍報生活》上,並在編輯部引起不小的轟動。蘭州軍區片總共錄取了八九名學員,其中蘭空兩名,另一名是位連隊指導員蔣南翔。

那年4月底,我21歲,職務班長,穿著一雙解放鞋,背著方方正正的背包,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從高原一個基層連隊走進了北京解放軍報社的大門。

我走進了一個溫暖的集體。50名學員住在報社辦公大樓六樓東頭的七八間屋子裡,社領導輪番來看望,編輯部的同志伸出了熱情的雙手,伙食也比連隊好多了。我和濟空的金心華在全班年齡最小,生活和學習各個方面都受到兄長們特別的關照。給我們上課的老師,都是報社領導出面請來的首都新聞界的大家、名家。

學習時間總共半年。那時流行一句話:要把「四人幫」耽誤的時間搶回來。記得每天上午下午都有課,安排得滿滿當當。社領導說:時不我待,給你們吃的是「壓縮乾糧」。我們只得連夜整理筆記,生怕漏掉每一個觀點,每一種感悟,寫著寫著,頭「砰」地一聲磕在桌子角上了,但痛並快樂著。

1978年正是意識形態領域「開禁」的時期。學員們時常有幸在八一廠等單位的內部電影院和報社籃球場上看到諸如《流浪者》《陰謀與愛情》《冷酷的心》等一批重新「出籠」的優秀外國影片,也可以在報社資料室借閱和在新華書店購買一些新書、好書。北京的世界,世界的文化,如潮水般猛烈地席捲了我這個來自西部高原的小兵。

記得部隊很快轉來了我提乾的有關手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領工資,從財務科賈會計手中接過52元錢後,便上街買了西瓜、糖果之類招待學友們,大家歡聚一堂,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雖然整天忙於學習,但並非沒有一點遊玩的空隙。那是一個星期日,我們幾個關係處的比較好的同學相約去了來北京之後最想去的地方——天安門。

夢想中的天安門清靜安然,十月又是北京最宜人的季節。我們這些二三十歲的小伙子,你給我照相,我給你照相,歡聲笑語中留住了燦爛陽光下的美好時光。我的同伴給我照的這張黑白相片(當時彩色照片還很少)當時我並不滿意,覺得不好看,壓了箱底。直到後來的後來倒騰辦公室,天安門前的留影從一本發黃的舊書里掉了出來。現在時常拿起來端詳,覺得無比親切、特別喜歡。

天安門的風不時輕輕地舒服地拂過我的面頰,我陶醉在對新生活的嚮往和期盼之中。毫無疑問,從這一刻起,我深深地愛上了這個金風送爽的季節,愛上闊大雄偉、莊嚴氣派的北京城。而在過了5年之後,我也如願以償調進北京工作。

人生如梭。一晃40個年頭過去了。當年栽培我們的園丁大部分已經作古,一少部分還能在大院裡散步時遇到。當初滿頭烏髮、意氣風發的我們,也已兩鬢染霜,步履多少有些沉重。但是,我們不會忘記「黃埔一期」的日子和引導我們走上新聞工作之路的前輩們。這麼多年來,我們之所以心甘情願辛辛苦苦地吃這碗新聞飯,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常常能以那些無怨無悔的老報人為榜樣,就是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與報社這個戰鬥集體結下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深厚感情。他鄉雖好,終非吾土,這裡才是我們永遠的家。因為我們的青春,我們的汗水,我們的愛和憎,我們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匯在這張每天散發著幽幽墨香的報紙里了。

主編:甘周 |編輯:袁浩

END

熱門閱讀文章

本號姓「副」 歡迎來「刊」

王蒙:不忘金庸

大地有多大

王鋼:忍別二月河

家住百萬莊

1979年的那個春節

靜靜的九如巷

有一種鄉愁叫小名

大師筆下的中國母親

觀舊照,憶文西

收藏在茶中的記憶和友情

難忘老師的笑容——深切緬懷徐中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