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土炕」

2019-11-15     扶風同城

文/ 王長元

土炕是北方人對付寒冷的偉大創舉,在關中農村相當普及,如城市人家裡擁有冰箱和電視機。對於這個原始的笨拙的泥胎般的民間承傳物,僅從建築學角度去考察,無論如何都是片面和狹隘的。我就出生在關中農村的土炕上,在她平展的體腹上度過了美好的童年。如今,四十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堅持認為,土炕對農民是極端重要的——好像當大官們與轎車那樣密不可分。但要準確地說出她存在的社會價值,我確實有點無能為力。好在黑格爾洋先生有句名言: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幾千年的「炕齡」就是一個絕好的證明,客觀結果只是對證明過程的省略和簡化。肚子餓了要吃飯,還有必要問吃飯的理由嗎?

農民與土地是緊密相連的,土地是農民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和生產資料,也是農民展示人生的舞台,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的生產關係,就是由農民和土地演繹出來的。農民離不開土地,比希臘故事中安泰離不開大地更生動和現實。但是,農民也需要用農民的目光去「俯視」他們所經營的土地,就像軍事指揮員常常要在較高在山頭上視察戰場。這樣就有了土炕,完成了由平地到另一個高度的過度。這種以質樸為紐帶的連接,以土炕為台階的鋪墊,使農民的聰明才智得到了充分的提升。他們躺在土炕上,放鬆肢體整理思緒,不停地謀劃、盤算、構思,有時也做美夢。一些農民由此成長為地主,其戰略戰術都是在土炕上面實現的。於是就有了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的生活版本和美好憧憬。

數九寒天,北風呼嘯,人們的生活被嚴寒緊緊包圍,只剩下土炕像汪洋大海中的孤島,滿腔熱情地供人們棲息。把麥秸、稗糠、豆稞塞進炕洞裡點燃,用蒲扇呼啦呼啦煽,一會兒,大火燃過,只剩下餘燼,拖著裊裊青煙,溫溫地煨著,慢慢地熱流就傳了上來。這種溫暖是從大地深處自然而然地沁上來的,保持著不緊不慢的低緩與墩純,不像暖氣片那樣浮躁而緊促。土炕的溫暖與人的生理需要匹配得十分慰帖,似乎成了人體的一部分。一家人扯開被子,擁坐在土炕上,腿與腿交錯,距離拉近了,往日的芥蒂、誤解頃刻間被親情溶解了。

寒去暑來,關中的夏天也是十分酷熱的。這時土炕又成了避暑納涼的聖地。抽掉蘆席下面的麥草,展一卷竹涼蓆鋪開,喝一瓢漿水曲倦在上面,盡情地吸收從土坯上滲透出來的涼意。熱量揮發了,疲勞釋散了,筋骨放鬆了,煩惱沒有了,很快就精神煥發鬥志昂揚。在關中農村,土炕是人們與大自然鬥爭的休整地,是生理和心理維護保養的4S店,也是人口繁衍的場所,世世代代的愛情故事,哪一個不是在土炕上發生的? 農民的喜怒哀樂,只有土炕感受最深——包括死亡這樣嚴肅的話題,也被他們談論的十分輕鬆。在土炕上把眼一閉,把腿一蹬,是人生最圓滿的結局,可見農民對土炕的眷戀之情。

隨著氣候的變暖和社會的發展,土炕的地位也受到空前的挑戰,電熱毯使她失去了古樸的煙火味道,在質地上有一種假冒偽劣的感覺;席夢思床是她的剋星,許多年輕人喜新厭舊,在享受了多年土炕之後恩將仇報,掄起老撅頭無情地挖掉土炕,將席夢思床搬進屋子。只有老人們仍然鍾情於土炕,盤踞在上面與之共存亡。但這種勢單力薄的情形,使人們不免為土炕的前景擔憂起來,說不定哪一天她要與之訣別。儘管如此,我們仍然不能懷疑土炕對人類文明的貢獻,即是有一天真的要消失,我敢肯定,陝西歷史博物館也會辟一方空間,保留這一建築「物種」——人類與大自然鬥爭的紀念碑。

來源:不鳴則平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8rsXd24BMH2_cNUggjNZ.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