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一篇臨沂大學邢斌講師跑外賣的文章，刷屏了差評君的朋友圈。
在這篇爆火的文章裡面，老師從騎手收入、跑單時長等各方面，詳細地總結了自己這一個月的田野調查。
看完之後，差評君覺得很敬佩和震撼，很少會有人願意用躬身親歷的方式，來替這個群體發聲。
但是，差評君同樣注意到，這篇文章也引發了巨大爭議，比如對「 一月跑2000 單」、「 差評罰款500 元」等細節的質疑。
當地外賣站長說其實只送了 365 單，而且就算給差評，按規定也不會直接罰款。
與此同時，也有質疑調查方法不夠嚴謹的；覺得講師和騎手因為視角不同，實際勞累程度不同的。
為了把事情弄清楚，差評君決定把話筒給真正的從業者。
我抽了一天時間，來到了公司附近一個專供外賣騎手休息的站點，蹲了一下午，見個人就抓住嘮兩句。
從他們口中，差評君也扒到了一些更加多元的東西。
那天天氣比較舒爽，剛好是跑單淡季，各家騎手都幾個成群地休息。但是，大多每個人基本待個十分鐘不到，就走了。
等得再長，就是眾包騎手或者是小隊長了。
所謂的眾包，有點像散工，他們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長要求，大多都是兼職。但相對的，他們搶單的難度會比平台核心的專送騎手要高一些，單價也要更低。
和沒單子才休息的眾包騎手不一樣，小隊長是專送騎手的頭兒。每個月有幾千，甚至上萬的獎金可以拿，所以他們跑單壓力很小。
有騎手跟我吐槽說，自己的隊長老是下午不跑單，溜出去釣魚。
不過，休息站里更多的人，還是各家的專送或者是眾包里的專送。他們派送的單價也會更高，但是與此同時，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還要跟隊，接受管理。
這次我的絕大部分信息，也是來自一線的專送騎手之口。
那篇爆款文章里，最受質疑的是 「 月送 2000 單 」 這個數字。很多騎手質疑說新手根本不可能跑這麼多單。達到這個水平，至少也是區域 「 單王 」 級的人物。
那麼，真正跑單厲害的騎手是什麼樣的？
在休息站，我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單王，一個已經送了 8 年外賣的老賀。
他給我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上月收入，8 月一萬八，7 月一萬六。
實際上，我沒能和老賀多聊太久，他沒有停留太久，就匆匆離開了。
老賀走之後，在場的騎手都跟我說他那樣跑太累，一天起碼得跑個 15 個小時。上個月老賀跑了 2268 單，平均一天送 73 單。
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單王，在杭州餘杭區的這個休息站里，絕大部分騎手一個月單量在一千多單左右，收入在一萬到一萬二。
他們每天派送在十二個小時左右，有的平台甚至只允許騎手送 11 個半小時，避免他們太疲勞。
騎手們每天 10 點出車， 9 點收車，主要的訂單集中在午高峰和晚高峰兩個時段。兩個尖峰時段，單價和單量都是最好的，還有三毛多的時段補貼。
這兩個時段，我在休息站基本見不到騎手。每個路過的騎手車上，能帶著 6-7 個單子。
一直到下午一兩點，才陸陸續續有騎手進休息站。很多人會快速地吃個飯，歇個一到兩個小時，玩玩和平精英，刷刷抖音，或者去薅隊長几根煙抽。
甚至有個小哥和我說，就是圖這休息的幾口煙，才不願意進廠去。
「 你在車間敢抽煙？幹著幹著叫廠長過來頂你一會，你說我出去抽根煙。 」
下午淡季的時間裡，大多數的單子質量都不太好，很多騎手不願意接單。
我和一個騎手聊天的十幾分鐘里，看著他拒掉了好幾個單子，都是覺得質量不好。很多人接了單子，也只是出去跑個十幾分鐘，又返回休息站了。
這裡面除了老賀，他幾乎什麼單子都接，還有自己特殊的巡迴路線。
比較可惜的是，我這次並沒有問到確切的單價情況。公里單價根據區域和派送難度不同，都不一樣。
而且疊加高峰補貼、跑單累計獎勵等，更是有著很大的差別。如果非要劃定一個平均範圍，基本 3 公里的單子，都在 5-6 元左右。
另外關於 「 差評罰款 500」 ，這個驚人的數字。很難讓人不質疑平台對於騎手的不公平待遇，辛辛苦苦跑了一整天，最後交罰款還不夠。
不過，實際問了各種老騎手之後，差評君發現他們也摸索出了各種對付罰款的解決措施。
在罰款問題上，不同的騎手差別很大。
好幾個 0 差評的騎手，非常驕傲地和差評君展示自己的戰績。
也有騎手一進休息站，就說自己剛挨了兩個投訴。
對於很多老練的騎手來說，他們有很多辦法和罰款周旋。
在談論中，他們反覆和我提及了一個詞：得按特別的章程走。
像王師傅這種送了五年的老油條，摸索出了一套非常純熟的技巧。
比如你可以超時送，但一定不能還沒送到就點送達。這是大忌，發現一次，就是最嚴重的處罰。
如果你超時了，扣款是在 3-7 元左右。
但是，那篇文章里的大學講師體驗的時候，遇到的就是異地點送達，一次就要得罰 50 。
不僅如此，餐食送到一定要和顧客打電話和拍照，因為客服會通過查詢通話錄音和照片兩樣證據，來判斷騎手的責任。
王師傅和我開玩笑說， 「 就算你很想罵人，也不能在電話里罵，但可以線下罵。 」
有的外賣平台，後台會根據騎手的運行軌跡、通話錄音，還有免責場景，自動幫騎手消除罰款。
如果後台無法自動消除，騎手就需要手動申訴。甚至可以通過隊長向上請求，要求經理重新處理罰款。
當然了，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嚴格按照了【 平台章程 】來，跟客服掰扯了兩天，王師傅總算把自己丟餐罰 50 塊取消掉了。
但是，更多時候如果只是小扣款，騎手是懶得申訴或者報備的。因為流程通過起碼需要五六分鐘，甚至是幾個小時時間。
「 這個時間，我可以干多少事啊。 」
我問了所有人，覺得送外賣苦嗎？沒人和我說這行容易的。但與此同時，到處都是擠破頭想進來的人。
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而且在眾包的騎手群裡面，丟出一則眾包轉專送的招聘，就有四五十號人排隊搶幾個名額。
因為外賣是對於騎手群體來說，是肯干就能得到不錯回報的職業。它一周一結工資，從不拖欠，註冊就能跑，最重要的是收入不錯。
那天下午，我見過欠了一百萬的債，最後跑 5 年外賣還上 50 萬的前包工頭；見過靠跑外賣，獨自供完兩個孩子上大學的父親。
而在所有人裡面，我覺得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一個普通的騎手老周。
他的遭遇，就代表了很多外賣騎手的處境。
他有高中學歷，畢業輾轉過上海、廣東，在所有當地的大電子廠都干過。那個時候，工廠里基本就是從早站到晚，就這麼站了 10 年。
但是同年，外賣招聘已經打出了月入萬的招牌了。那個時候，他還根本就不信，怎麼可能有這個麼高的收入。
那是 2018 年前後，外賣的黃金年代。
那是所有騎手都懷念的時代，當時每天中午跑一下，下午休息到四五點，再接著跑晚上。也沒法跑太晚，因為外賣平台 10 點鐘就關了。
老賀說那個時候隨便跑跑，都能賺個七八千塊。
雖然屬於外賣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必須鉚足了勁，才能掙到當年同等的錢。但儘管如此，騎手們和我說外賣的收入，已經很不錯了。
如果是老賀的跑法，算下來一個小時能賺 30 多。如果是普通的杭州專送，一個小時也接近 30 元。
同樣的一線城市，在杭州如果你找一份工廠的工作，往往一小時的工錢只有 20 多。
也不是沒有騎手試過跳槽，有師傅跑外賣的 6 年裡， 5 次辭職去找機會，又 5 次回來。
因為他有貨車證，中間去過兩次長途，但跑了一周時間就回來了。雖然不風吹日曬，但是也很熬人，吃喝住都在車上，到手還只有八千多。
而根據《 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 2022 ) 》數據顯示，中國藍領的平均月均工資收入為 6078 元。
外賣就像一個不拒絕的蓄水池，容納了所有願意努力賺錢的人。
但是，挺多騎手都和我說想轉行了，有其他更好的路子，自己馬上就不幹了。
外賣更像是他們人生的中轉站，只是一個需要快速來錢、維持收入的階段。在攢到點錢之後，很多人都構想過離開後的生活。
有的人準備今年還完了債，明年回安徽老家修電瓶，有的人想等兒子工作了之後，辭職休息，每天釣釣魚。
我也問了老賀，老賀的答案令我很驚訝： 「 我早就不想跑了。 」
他準備供完女兒讀大學，就回老家照顧老人。老賀很擅長吹嗩吶，在他老家一般喜事會請嗩吶師傅，所以生意都集中在冬天。為了平衡收入，他已經打算好平時再開個小店。
只是和差評君說完這些後，又被訂單響起的聲音催促著掉頭離開了。
為了保護受訪騎手隱私，文章里出現的所有人名均為化名，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撰文：star 編輯：江江 & 面線 封面：煥妍
圖片、資料來源：
採訪素材
《2022年冬，我在臨沂城送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