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的兒子和八十歲的娘

2019-05-20     W王曉真

周末早起,總有愁緒縈懷,隱約感到應該干點什麼才是。對,去看望母親。

母親患高血脂、高血壓、冠心病,又有腿疾,卻一直堅強地獨立而居。

幾種藥物都是我買的,而社保卡有限制,「貪」一下也沒幾粒藥丸,就索性自費。

其實是我捨不得時間,索性一次備下一兩個月的用量,我便可以安心於創作。

如果像那些無所用心者,每周都出現在辦理社保的窗口,也自然可以省去過多的花費。但錢與時間相比,我自然選擇後者。

到了母親的住處,居室的門竟鎖著。

想到母親灶間的煤氣可能快用完了,就徑直到了配房裡的灶間。

雖然從入冬到現在已過數月,但煤氣罐的重量還是很沉,母親真是用得節儉。我所居的小區通了天然氣之後,我就把煤氣本給了母親。指標內的煤氣一罐才43元,她居然也這麼節省,讓我心酸。

不久母親回來了。我大叫一聲「媽」,她答應得脆亮,同時亮的還有她的目光。50歲的兒子還像小時候那樣叫她,她心中受用。

她說,我去村西頭的小店,吃了兩根油條、一碗老豆腐。

我說,您血脂高,少吃油膩的為好。

她說,你媽就好這口,誰管它好不好。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戳著手中的木杖,急迫地朝灶間拽去。她的腿疾在膝蓋,關節勞損,不能直行,「拽」是快速的動作。

她掀開鍋蓋,說了一聲「完了」,就朝我傻笑。

母親每當做錯了什麼事情,就是這個表情。

原來,她知道我愛吃田間的苦苣,就拖著病腿剜了一些回來。她也推斷我今天會來,就上火焯它一下,好讓我省去此環節,帶回去直接涼拌。但她忘了馬上撈出來,菜就一直浸在熱水裡,軟了。

我打趣道,軟就軟了,省得費牙。

她說,吃野菜就得用牙,有咬勁才有味道,看來,你媽真是老得沒用了。

我說,沒用也是媽,您站在那兒就有用,讓我感到,自己雖然足夠老,但依舊年少,因為父母是兒女的尺子。

她說,我兒子就是會說話,總是哄媽高興。

我一直以為,孝順的前提是「順」,不僅要供奉錢物,更要供奉好心情。

進了她的房間,我扶她坐下,問她腿上的浮腫消了沒有。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消了。

她長期服用降壓藥,有藥物反應,中醫叮囑,要時常服一點五苓膠囊,祛濕化瘀。服用之後,果然見效,浮腫漸漸地消了。

由於她回答得果斷,我便心中生疑,蹲下身去,挽起她的褲腿——腳腕亮而腴,一摁一陷,實實在在地腫著。

我說,您是不是停藥了?

她答非所問,說,只是腿腫,既不礙吃喝,又死不了人。

我說,您老真不聽話,幾粒藥也花不了幾個錢。

她馬上接上話茬兒說,還沒幾個錢呢,小小的一盒藥就好幾十塊,腿不腫,我心腫。

我說,怎麼就心腫?你兒子堂堂的一個處級幹部,國家公務員,每月工資好幾千塊,能把藥店裡的藥柜子整個給您搬過來。

你就吹吧,她說,人就怕算細帳——我孫子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你要給他買房子、車子,還不都得要票子?你是屬兔的,即便是肥兔子,也拔不下幾把毛來,除非你去吃夜草、取身外之財。這種事你甭說是去干,就是想一想,我也都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我說,您老放心,我是個文化人,明白事理,不會發生您所擔心的事。

這可不見得,她說,有的時候,越是明白人,越會做糊塗事,比如你二舅。

他那時當著村裡的支書,一直大公無私,但那年水災之後,上邊送來成車成車的救濟物資,堆在場院,像座小山。以為毛多不顯禿、不易被察覺,你舅順手就往家裡多拿了幾捆布匹——他家裡孩子多,都露著腚呢。

不期就被人發現了,舉報到上邊,被銬走了。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貪心的人,是一時糊塗,就為他求情——批評教育一下就成了,切莫銬人。

上邊說,盜竊救濟物資不同平常,要嚴辦。你看,「好處」這種東西身上就有「邪勁兒」,會讓人身不由己。

我說,雖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可我待的單位,是清水衙門,沒多少油水,即便是想「濕」,也濕不了。

她說,你這又錯了,為什麼?你看,咱們村前這條馬路,常有拉煤的車經過。車稍一咯噔,就會掉下來一些煤渣,雖然不起眼兒,但只要你長年地撿,也能撿出成噸的煤。

你再看,東頭占地拆遷,拆剩下一些碎磚爛瓦,大家都以為是棄物,可我一點一點地撿回來,也堆成了一大垛,也蓋起了一間廚房,這你是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說,再零碎的東西,也怕撿,撿多了也成氣候;再寡淡的油水,也怕刮,刮多了,也肥。

媽知道你是個本性清正的人,但就怕你身後有用度,一有用度,本錢不夠,就會自生邪心,所以,咱們必須算計著花錢。

母親的一番話,讓我看到了母愛的模樣——母愛,總是垂下身來的姿態,是忘我的呵護。那么兒女呢?要想無愧地承受這大愛,就要站穩腳跟、挺直腰杆——因為愛是有重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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