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張鵬飛被診斷為胃癌晚期(低分化胃竇腺癌B期)。半年前,正值盛年的他遇到了「真愛」,不惜置自己於眾叛親離境地,與髮妻吳月敏協議離婚,摩拳擦掌準備著人生第二春。然而,一場重疾,「真愛」攜款失蹤,徒留他陷入孤立無援絕境。在六個療程的化療中,張鵬飛從150斤瘦到115斤。陷入人生泥沼的張鵬飛,能否揚起生命的風帆。吳月敏又有怎樣的選擇?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瘋狂前半生,來自死神的最後通牒
2012年11月1日,武漢市光谷廣場,張鵬飛坐在一家咖啡館裡愣神。半個月前,他在公司體檢時被告知:胃部陰影,建議複查。這天,張鵬飛在湖北省中醫院複查,診斷結果將他推入深淵:胃癌晚期(低分化胃竇腺癌B期)。張鵬飛發朋友圈自嘲:小光棍節,老光棍一個人過。然而,4個小時過去,他沒有等來女友的贊。這個點,她正瘋狂地和閨蜜購物呢……
張鵬飛,1965年出身於湖北省武漢市一個書香門第,名校畢業後娶了同班同學吳月敏。1988年,女兒張竹君出生,從武漢外國語學校畢業後前往美國留學。在家,張鵬飛是典型的三好男人。在單位,他兢兢業業往前沖,在武漢市光谷高新技術區一家企業任職副總。
2011年,張鵬飛帶1990年出生的秘書胡蝶出差深圳,兩人逾越了底線。這段不倫戀遭到家人、女兒的強烈反對。但胡蝶根本不買帳,任憑張家人氣得跳腳。而一向溫文爾雅的張鵬飛,被她迷得團團轉,甚至搬出去同居。
妻子吳月敏氣得高血壓發作,住進醫院。張竹君打來跨洋電話咆哮:「爸,這姑娘比我還小2歲,她圖你啥你心裡不清楚嗎?」可是,張鵬飛鐵了心,做了大半輩子三好男人,他決定越獄。吳月敏跟張鵬飛相識於微時,深知他的為人,知道他這次是動了真格。
2012年10月,兩人簽字那天,張鵬飛將自己名下一套小戶型商品房贈予妻子,以彌補內心愧疚。胡蝶的父母發難:「你大她這麼多,這樣混著不像樣子,你要對她負責。」正當他摩拳擦掌準備著人生第二春,迎娶了心儀秘書胡蝶時,卻收到了死神的最後通牒。於是出現文初那一幕——
張鵬飛左等右等,沒有等到胡蝶的問候。兩人在一起後,胡蝶辭職,拿著張鵬飛的信用卡,在全國各地打卡。此時,她正跟閨蜜在酒吧過轟趴,玩得正嗨。
張鵬飛思來想去,最終給女兒發了信息:「竹君,爸明天要住院。你忙著博士畢業論文,不用回來。爸將一些重要文件和信息放在老宅的保險柜,密碼都是你生日。」打下這行字,張鵬飛熱淚長流,這都是自己作死的後果。
張竹君高中畢業後,在美國代頓學習醫學,白天在實驗室做實驗,晚上回到宿舍已經凌晨,這年正忙於博士畢業論文。美國高等學校秉承寬進嚴出,對畢業論文要求很嚴格。張竹君深知鐵漢父親的性格,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發這條信息。她分身乏術,鼓起勇氣撥通母親的電話。
11月2日上午,張鵬飛將行李簡單收拾後,到湖北省腫瘤醫院住院。護士帶著他辦理住院手續,忍不住問:「你家人呢?」張鵬飛張了張嘴,無言以對。「在這呢!」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前妻吳月敏笑盈盈站在身後。張鵬飛五味雜陳,鼻頭一酸,他迅速轉身。張鵬飛還沒回過神,吳月敏衝到他前面,麻利地替他辦理好住院手術,還將隨身帶來的床上用品鋪在病床上:「自家用的,乾淨點。」一切辦妥後,消失一天一夜的胡蝶頂著爆炸頭出現在病房:「阿姨,我來照顧他吧。」吳月敏默默退出病房。
住院第一晚,張鵬飛失眠了。擔心病情,同時想到吳月敏退出病房的背影。同床共枕這些年,他們的情分早已勝過親人。自己為了所謂中年激情,將她拋棄,吳月敏雖然從未責怪自己,但心肯定在滴血。
前妻緊急救援,轉山轉水你來到身邊
11月20日,張鵬飛剛做完手術,吳月敏接到胡蝶的電話:「我們分手了!」吳月敏趕到醫院時,胡蝶已經走了。
病來如山倒,手術後的張鵬飛精神大不如前,心性也因病情發生微妙變化。胡蝶接手後,要伺候張鵬飛的吃喝拉撒睡。白天陪他到醫院相關科室做術前檢查,晚上給他擦洗陪床,清晨起來打飯做身體清潔。胡蝶哪裡吃得了這種苦,做起事來摔摔打打。張鵬飛看不慣,說她:「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胡蝶氣得將保溫盒摔在地上,跟他吵架。鄰床病友勸張鵬飛:「自家閨女,都嬌氣。」張鵬飛好氣又羞愧,自己這個年紀,當胡蝶的父親綽綽有餘。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又能指望跟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小女孩什麼呢?他跟胡蝶吵了一架,沒想到她直接撂挑子走人了。吳月敏默默撿起牆角的保溫飯盒,沖洗乾淨,然後給張鵬飛換衣服。張鵬飛倔著不配合,吳月敏拉他,張鵬飛「嘔」的一聲,將胃裡的食物全部吐出來了。吳月敏從醫生那裡得知,張鵬飛雖然做了手術,但體內還有五個較大的結節,左腎兩個,左肺葉兩個,右腹膜下一個,這些都有可能轉化成癌。或許,胡蝶是被病情嚇走的。
吳月敏語重心長對他說:「你生病了,不應該激動。放平心態,就當我們兄妹一場,我來照顧你。」這次生病,讓張鵬飛徹底感到孤立無援。父母年事已高,且都患有高血壓。自從他的辦公室戀情鬧得人盡皆知後,關係好的朋友也疏遠了。望著吳月敏,他羞愧難當,低下了頭。
2012年12月15日,張鵬飛遵醫囑,開始做術後化療。上午,護士過來剃光頭。剃到一半,張鵬飛的肩膀突然劇烈抖動。吳月敏意識到他哭了,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
現實是殘酷的,第一個月的化療,加上醫藥費,花去十六萬元。主治醫師告知張鵬飛:「病勢兇險,要準備50萬元掛在帳上。」張鵬飛蒙了:工作這些年,自己的工資除了養家,還要供養女兒。女兒初中畢業就前往美國留學,每年學雜費生活費加起來近40萬元。跟胡蝶確定關係後,他以她的名義全款買了一套小房子和一輛奔馳車,積蓄所剩無幾。
雖然部分治療費用可以報銷,但前期需要墊付。2013年春節,張鵬飛打算賣掉唯一的自住房。房屋中介來醫院取資料時,吳月敏突然做出一個決定:「老張,老房子不要賣吧,賣你給我的那套小的。女兒以後回武漢,也需要個地方落腳。」張鵬飛堅決反對:「不行,那是你養老用的。」原來,吳月敏生下女兒後,月子沒有坐好落下病根,此後辦了內退,每個月只有2000多元收入,僅僅夠餬口。當初離婚時,張鵬飛也是考慮這點,才執意將房產留給她。
無奈下,吳月敏只好通知他的父母。80多歲的老母親顫巍巍地來到病房,看著兒子瘦削土黃的臉頰,一拐棍敲在他的病床上:「那個小妖精呢?躲哪裡去了?」隨後,母子倆嚎啕大哭。
2013年3月,張竹君從國外回來,跟吳月敏輪崗照顧父親。有次,母女倆在醫院食堂吃飯,張竹君看母親只吃一個青菜,偷偷打了兩個肉菜,卻被吳月敏硬生生退了:「你爸的病,要用錢的地方還很多。」張竹君氣不過,給胡蝶打電話,可她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3月17日,值班護士出現在病房:「張鵬飛家屬,如果不將欠款繳齊,會影響第二期化療。」張竹君衝到護士站,才得知父親的醫療費已經花了40萬元。奶奶為了給父親治病,甚至拿出了爺爺的喪葬費。
3月20日,張竹君殺到胡蝶的老家。次日,胡蝶來到醫院。面對指責,她有理有據:「我們已經分手了!之前我跟他是正常戀愛關係,房子和車子是他自願贈予我的;我也沒工作,養車都需要一筆錢,哪有錢給他看病?」張鵬飛聽著胡蝶嘴皮翻飛,氣得滿臉通紅,劇烈咳嗽。
張竹君跟胡蝶大吵一架,病友們團團圍過來看熱鬧,吳月敏只好請他們出去:「大家散了吧,病人需要休息。」事後,吳月敏領著張竹君去財務科繳費:「我把你爸給我的那套房子低價賣掉了。」
胡蝶走後,張鵬飛在病床上躺了兩天,滴水不進。患病又失戀,張鵬飛覺得沒有比自己更失敗的。
此後,吳月敏從食堂打來飯菜,張鵬飛總是搖搖頭,輕輕推開。無奈,吳月敏只好回家做飯。有天上午,張鵬飛起床喝了口水,就咳出一攤血。吳月敏給他喂了藥,他又將藥吐得一地。張鵬飛的化療結果並不理想,病情迅速惡化。
2014年5月,張竹君必須飛回美國,進行為期8個月的實習。臨別前,張竹君跟吳月敏長談:「媽,你覺得虧不虧?當初是我爸不仁在先,現在你又回來照顧他……」吳月敏搖搖頭:「很多人都覺得我不值,可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才會知道,深愛一個人,就應該讓他成為他想成為的人。你爸一輩子戰戰兢兢,唯恐走錯一步說錯一句,遇到胡蝶是他的劫數,逃不掉的。如今生病,也是他的劫數,也逃不掉。而遇到他,就是我的劫數。你安心去追求你的人生吧,我來照顧他。」張竹君嚎啕大哭,為父親的作,為自己不能盡孝。
在接下來的六個療程的化療中,張鵬飛從150斤瘦到115斤,一陣風就可以將他吹走。此前,嬌小的吳月敏走在張鵬飛身邊,像只小麻雀。現在,吳月敏卻用單薄的身體,攙扶他去洗手間、下樓散步。
吳月敏知道,要醫好張鵬飛的病,要先醫他的心病。2014年8月,吳月敏上網查詢後,了解到跑步、運動可以強身健體,抵抗病魔。為了讓前夫不再消極,她決定略施一計。
但張鵬飛當時的情況顯然是無法跑步的,也跑不動。吳月敏就刺激他:「老張,你別總躺著,有些事需要自理,我過兩天打算去相親了。」張鵬飛吹鬍子瞪眼:「我都要死了,你還去相親。」吳月敏點點頭:「只許你追求幸福,我就不能?還有哦,對方是個經常健身的帥哥,比你高比你健壯!」張鵬飛氣得坐起來了,慢慢挪下床,指著病房門:「走走走,你現在就走,老子不想看到你。」吳月敏雙手一拍,歡快朝門口走。張鵬飛特別生氣,用力走了幾步,便累得虛脫。
吳月敏不在病房的日子,張鵬飛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每當聽到腳步聲,他都支起半邊身體望著門口。他希望看到吳月敏,但希望是她一個人出現!一天,兩天,三天,一周過去了。吳月敏除了過來送飯,幾天不露面了。張鵬飛決定振作起來,剛開始只能緩步慢行,且走不了幾百米就氣喘吁吁,累得滿頭大汗。此後,每次見面,張鵬飛都能看到她的新變化:她燙了卷髮,塗了口紅,穿了新運動裝。張鵬飛心如刀絞,跟她攤牌:「你能不能等我出院了再相親?」吳月敏壞笑著點點頭。
有次,吳月敏陪張鵬飛繞著醫院的小花園挪步。張鵬飛走了兩圈,兩眼一黑,癱坐在地。吳月敏站在一米開外,絲毫沒有扶他的意思:「你自己起來吧,這麼大個人。」張鵬飛恨恨地想,他堂堂一個老總,怎麼能承認自己的失敗呢?他硬著頭皮爬起來,足足花了10分鐘。
果然,這招有效。張鵬飛的體能逐漸恢復,吃得也多了。2015年2月,張鵬飛的化療也結束了。醫院告知他可以回家休養。張鵬飛第一時間到湯遜湖邊徒步,術後第一次健走,不到10分鐘,他的心臟猛烈跳動,大汗淋淋,衣服全部濕透。但張鵬飛不想放棄,他堅持走了半圈,花了2小時30分鐘。他回頭,發現吳月敏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張鵬飛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這次後,吳月敏將全套的跑步裝備推到張鵬飛面前:跑鞋,套裝,護膝,腰包,防曬帽,水壺。張鵬飛不解,吳月敏解釋道:「上次跟你說我談了個對象,這是在他的建議下買的,算是送給你的出院禮物。」
餘生跑起來,追愛前妻到80歲
2016年5月,張鵬飛在家附近的韻湖開始了第一次跑步。那天,他特意將鬧鐘調到五點半,抵達公園後,吳月敏正整裝待發。剛開始,張鵬飛信心滿滿:「我跑贏你肯定沒有問題。」但跑了幾百米後,心跳加速,拚命喘氣,跑了大約一公里半左右後,只覺得嗓子像噴得出火來的感覺,腿快抬不起來了,減速後終於將最後幾百米跑完。隨後,他整個人癱軟在地上。這時,吳月敏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伸出手拉他起來,他哈哈一笑,知道自己成功了。
此後,除了雨雪天,張鵬飛基本上每天都堅持運動,以跑步為主,偶爾覺得累了就走一走。張鵬飛是病人,跑步與常人有異,不能停下來,但也不能讓身體太累。
這個時候,吳月敏是張鵬飛最忠實的夥伴,只要張鵬飛回頭,總能看著她堅毅的目光。時光飛逝,張鵬飛的日子是用步子來丈量的。
令張鵬飛意外的是,驚喜不斷。2016年年底,張鵬飛回醫院複查,發現這五個結節還在體內,但未長大也未縮小。他知道,跑步不僅讓自己調整了心態,也讓自己的身體日漸康復。他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吳月敏,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2017年7月,張鵬飛度過術後第一個五年。他到醫院做複查,身體各項指標正常,不僅沒有復發轉移,左肺上的兩個結節也消失了!醫生得知張鵬飛在跑步,笑說:「剛開始反對你拿生命跑步,你愛人說不能讓你精神垮掉。以你當時的情況最多只能堅持半年到一年,現在滿了五年,要記得揚揚名啊。」
這時候,吳月敏才告訴他:「晚期癌症患者,有百分之八十在術後三年內轉移復發而亡,有百分之十在五年內出現轉移復發,只有百分之十的患者才能幸運地不轉移,不復發,最終平安活過五年獲得痊癒。」
張鵬飛記得,術後兩年半時,曾向前妻說:「如果我能夠痊癒,你能夠重新接受我的追求嗎?」吳月敏笑笑,不置可否。不僅如此,張鵬飛跟前妻的關係發生著微妙變化。他發現,離婚後的吳月敏換了一種活法。她換了髮型和穿衣風格,報了舞蹈班。周末,吳月敏會自己烤蛋糕慶祝、做大餐,邀請朋友到家裡做客。
2017年12月,張鵬飛到醫院做全面檢查。結果出來,所有情況正常,簡直比健康人還要健康,而且右腹膜下那個頑固的結節也終於消失了!
2018年初,張竹君帶著美籍男友Mike回武漢。席間,張鵬飛指著吳月敏用蹩腳的英語向Mike介紹:「This is my girlfriend.(這是我的女朋友)」2018年8月,張竹君回到武漢舉辦婚禮。在東湖一個高檔婚禮現場,張鵬飛親手將女兒嫁給她心愛的男人:「女人永遠比男人高級,你給她一份愛,她給你一個寶寶。你給她一座房子,她給你一個家。你給她雜七雜八,她給你弄頓好吃的。你對她投以微笑,她報你一顆真心。總之,無論你給她什麼,她都能放大、翻倍返還給你。」說完,張鵬飛調皮地朝吳月敏擠了擠眼睛,吳月敏笑說:「但我可不是什麼瓜都要。」
2018年9月,武漢蔡甸區馬拉松。張鵬飛衝過勝利線時,朝吳月敏跑過來,將獎牌掛在她的脖子上。2019年,張鵬飛繼續堅持運動和跑步。身體恢復後,張鵬飛開始帶動身邊朋友跑步。2019年2月,為了慶祝張鵬飛身體恢復,張鵬飛和吳月敏圍著綠道騎行了70多公里。張鵬飛的人生是幸運的,雖然前半生調子起得有點高,但好在吳月敏將他拉回了人間。記者採訪他時,他豪情萬丈地表示:「要追前妻到80歲!」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