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份辣椒炒肉

2019-09-16     美象府

自從外甥女出世,小姨就從我家的常客變成了稀客。年前,趁外甥女送回爺爺家,小姨才騰空來家裡拜年,跟母親叨嘮家常。到了飯點,餐桌上照例擺著一盤辣椒炒肉,那個場景又不約而同地在兩姐妹的眼裡蹦了出來。

辣椒炒肉

小姨出生於1962年,比母親小3歲。那是一個大多數人都無法飽食終日的年代,加上另外還有3個哥哥,家境十分貧寒。外公在鎮糧管所工作,靠一點微薄的工資養家餬口。沒有工作的外婆每天早出晚歸給人扛麻包,當搬運工掙點辛苦錢,所幸打小砍柴擔米的外婆身板硬朗,一次可以挑上百斤的擔子,掙得也比旁人稍多一點,勉強能夠應付度日。每天外公外婆都要精打細算,做多少米、放多少菜,一塊肥豬肉也是小心地往鍋里擦上一圈就趕緊包起來存好,生怕占用了下頓的油。飯桌上,每個小孩只能分到半碗米飯,菜也基本定量,吃完大家都要用嘴在碗里舔上好幾遍,生怕漏掉丁點營養。日復一日,縱然飯後不一會兒肚子又重新咕咕叫喚,卻由於無法奢望任何的零食,這種長期意猶未盡的「半空腹」狀態漸漸成為一種習慣。

鎮糧管所

糧管所名義上管糧,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福利,也不存在「近水樓台先得月」,只是每年春節前給員工們加一次餐,算是唯一的褒獎。這一餐現在看來實在算不得什麼,一份辣椒炒肉配幾片綠葉菜,但幾十年前已是難得一求的美味佳肴。外公每次都捨不得吃,總是把飯菜讓給兩個女兒。加餐那天,母親和小姨一大早就開始掐時間,早早就到糧管所食堂門口候著。好不容易挨到開飯,同事們都催促外公,「老袁,你的兩個丫頭早在樓下等著了,你快給她們打飯吧」。工作負責的外公總要把手頭的事處理完再下樓,弄得母親和小姨一見面就不停埋怨他下班太晚,又要排好久的隊。外公總是笑著敷衍:「好好好,下次一定早一點。」

遙望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尤其是若隱若現的紅紅綠綠的辣椒片,母親總嘀咕著:「前面的人怎麼這麼慢啊!」旁邊的餐桌上,已經碗滿缽盈的員工們早已擺開架勢:有的左手一把勺、右手一雙筷,雙管齊下;有的快要把頭全埋進碗里,看不見臉;還有的把藏了一年的啤酒拿出來,邊喝邊擦著汗,像是慶祝盛大的節日,饞得小姨直咽口水。終於輪到,兩個小姑娘眼巴巴地盯著外公遞進去的碗,嘴裡嘟噥著「再加一點嘛,再多一勺吧……」待到打好飯菜,早就按捺不住的母親和小姨急忙把它一分為二,迅猛地扒起來,還時常為誰少分了一點糾纏不休,似乎米粒都比家裡的香上百倍。外公則坐在一旁,點起一根煙捲,微笑地欣賞著兩個女兒,一會兒這個辣得滿頭冒汗,一會兒那個又燙得直喘氣。不足一袋煙的工夫,各自的碗就被吃了個底朝天,母親總會摸摸圓圓的肚子,希望一年一度僅有的飽腹感多停留一會兒。就連晚上睡覺前,還要在腦海中多回味幾遍大快朵頤的愉悅。

外公雖然在鄉鎮生活了一輩子,卻絲毫沒有封建的重男輕女觀念,反而更偏愛女兒,有好東西先想著母親和小姨,為此還不時惹來隔壁鄉鄰的嘲諷。等母親和小姨吃飽,外公才回家吃點剩飯。舅舅們難免有些嫉妒,竊竊私語外公的偏心,心裡有數的外公常安慰舅舅們:「兩個妹妹年紀小,你們是男子漢,讓著點她們吧。」

七十年代的艱苦生活

直到外出當兵,母親才終止了與加餐飯的緣分。儘管童年的艱辛生活有太多片段值得銘記,但這的意義於母親而言著實無法替代。母親常跟我和表弟表妹們講述,小時候的半份辣椒炒肉是她每年唯一一頓飽飯,「當時排隊挪動的20米路,似乎是有史以來最長的20米」。特別是小姨來南昌,辣椒炒肉是永遠繞不過的話題。正如一份簡陋的盒飯對於三天未進粒米之人,一碗泡麵對於在暴雨的高速路上堵了一整天之人,半份辣椒炒肉對於終日無法飽食的女孩來說,就是孩提時代最可口的飯菜,是童年生活重要的精神支撐,是一生中最純真的期盼。

一千個人眼中會有一千種美食,美食的定義,沒有萬世不變、四海皆準的定律。或許在他人眼裡,半份辣椒炒肉實在難以歸入美食的範疇,但在母親心中,兒時一年一度的辣椒炒肉就是她一輩子認定不渝的美食。每當小姨來訪,辣椒炒肉的騰騰熱氣往往會把她們拉回老家糧管所嘈雜的大食堂,遙望著窗口冒出的濃濃的父愛。

作者:羅錚;編輯:大衛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4de4S20BJleJMoPMOzev.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