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覺洞因雕刻有12圓覺而得名。但圓覺因年久風化而顏容盡失,倒是幾處觀音菩薩雕像歷久彌新,幾處飛天浮雕靈動飄逸盡顯宋塑的嚴禁、華美、大器與精緻。
圓覺洞並不像其他石窟一樣躲避在深山老林之中無人知曉,從而躲過了無數次的政治運動,恰恰相反,圓覺洞就在安岳縣城的眼跟前。山門外幾十米處就是熙熙攘攘的鬧市街區,人來車往人聲鼎沸。這再次讓我對安岳人的不跟風、不瘋狂、不淺薄留下深刻印象,換個地方,這些封資修,這些牛鬼蛇神哪有存身之地,豈不早就掃地出門?
而他們被完好的保留下來,而且保存得相當完美,幾乎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再次向安岳人致敬,你們讓我們直觀地感受了大宋的寬宏博大,感受到了這個朝代的富足平和美麗精緻。我愛大宋,我愛安岳、我愛安岳人!
但是安岳太熱了,因為那天是大暴雨的前夜,在圓覺洞的幾個小時中,我就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被濕熱酷暑折磨得幾乎發瘋,真的是沒有沉下心來認真觀賞研讀這裡的精美雕塑,但即使這樣也已經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藝術魅力,撼人心魄的博大內涵。
我參拜過數不清的古剎名寺,涉獵過無數的石窟,但是我在圓覺洞第一次見到了我心目中的佛祖。
佛祖應當是像老子李聃一樣學富五車的老師,應當是像孔夫子一樣德高望重的長者,應當是像父兄一樣循循善誘的益友。但由於《佛說造像量度經》為佛造像制定了非常嚴格的規則制度、比例尺度。
規定了造像必須或立,或座,或臥,但都必須端正,不歪不斜。造像時要用手指作為工具量度佛像,邊雕塑,邊用手指量。有人以訛傳訛,說《佛說造像量度經》是佛陀在世時為給自己造像定的規矩,這樣就更不敢有人逾越半步。
其實《佛說造像量度經》並非佛陀欽定,佛在世時,甚至涅槃後若干年後,佛教都是嚴格禁止造像的,跟隨佛陀的上座部長老們(小乘佛教)認為佛陀是大智大覺、完美無缺的聖人,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不能同普通人一樣隨便塑造形象,有著「佛像不可顯現」的一定之規。
在早期佛教藝術作品中,佛教藝術家們一般用佛的腳印、蓮花座、菩提樹等表示佛的存在。後來由於大乘佛教(大眾部)思想的傳播,才開始打破禁忌,出現佛造像,最初都是以金銅材質塑造佛像,但尺寸都極小。敦煌最早的石窟開鑿於十六國的前秦時期,那時的佛造像應當是漢傳佛教大型佛造像的肇始。
《佛說造像量度經》的作者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 十大弟子中有兩人我們是比較熟悉的,他們分別是老大迦葉,老九阿難,而編著《佛說造像量度經》的是二弟子,他名舍利弗。
在《佛說造像量度經》莊嚴肅穆的約束下,佛造型始終都「神氣」十足,而欠缺人氣兒,說白了就是呆板無生氣。即使像龍門的盧舍那佛,雖然極具大唐盛世的雍容華貴,美如則天武后,但看起來依然遠離普通百姓。
而在圓覺洞我終於見到了我心目中的佛陀,一個滿腹經綸的智者,一個親切溫暖的長者,一個循循善誘的導師。他斜身、歪頭、垂目,朱唇似閉而未閉,似開而未開。似在聆聽,似在神思,似在指引,似在開導。作為上師智者他歷經風霜,社會閱歷豐富,他懂人生,知天命,洞察天下。
他滿臉的慈愛,目光溫和如春,似在耐心開導一位腹有心結的孩子,那唇中似金聲玉振口吐蓮花——孩子拋開業障,丟卻煩惱,擦乾眼淚,慈航遠渡,擺脫輪迴,大膽前行,遠方就是極樂彼岸。沒有居高臨下,沒有疾言厲色,沒有強行灌輸,沒有壓制強迫。有的是以理說法,以法釋理,春風拂面,循循善誘。再看侍奉兩邊的觀音及大勢至菩薩,謙恭而從容優雅,侍奉於佛陀兩側,親耳聽到佛陀的諄諄教誨,如遇甘霖如沐春風,幸福愉悅,甚至有些陶醉。尤其是大勢至菩薩得道後發自內心的滿足感、快樂感使得她情不自禁喜上眉梢。
繼承盛唐最後的光輝榮耀,菩薩的面部雕塑十分的豐滿圓潤,甚至比起盛唐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從藝術審美的角度看甚至有些過於肥胖,但是在比例協調的前提下,我們看到的是這個朝代社會的無比繁榮富足,百姓的安居樂業與幸福美滿。展示的是大宋在外患的重重威脅下依然可以讓百姓們安靜生活的自信,表現的是大宋文人內心的平和。
這是一個偉大時代的偉大作品,從超過5米高的巨大體量上,我們感受到大宋的內心的強大與自信,從雕像的頭冠、衣著的極盡奢華、靚麗與繁複上我們看到了偉大時代的繁榮與蒸蒸日上。或許說到宋代的強盛繁榮有人會不以為然,表示懷疑。任何朝代的文學藝術的繁榮都是以社會政治的開明,經濟的強盛為前提的,更是以文人士大夫的歸屬感、向心力為必要條件的。
大宋的北部邊境屢受蠻夷騷擾侵蝕,最終被金所奪,但大宋的南部大後方,尤其是四川一帶卻在大宋的庇護下安定富足了200餘年,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都得到了蓬勃發展。無論文人士大夫還是百姓對大宋無不充滿歸屬感和敬仰感。蒙元攻入四川,巴蜀之地超過5座城市堅持抗戰30年不降,大名鼎鼎的釣魚城甚至堅持36年不降,這些奇蹟總覽世界再無二例,唯有大宋。
合川釣魚城
二位菩薩的衣著很值得一提,它完全拋棄了自唐以來一以貫之的規範——著僧祗衣,纏絡腋巾,罩披帛帶——而是在衣著上進行了徹徹底底的漢化。菩薩上衣下裳,中裹裙裾,外罩寬袖大氅,是地地道道的漢人貴婦穿著,再無半點印度或胡人打扮痕跡。其衣衫裙裾極盡華美,質料柔順飄曳,色澤艷麗奪目。這就是大宋上層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
兩位菩薩的僧冠更值一提,其冠華美,全部鏤空雕塑,正中心雕有佛像一尊,圍繞佛像是三層纏枝蓮花圖案,僧冠壁厚不足一寸,而纏枝蓮花圖案卻要全部鏤空雕塑,其難度之大世所罕見,就連向以精緻、逼真、寫實著稱的西方雕塑中,亦未見以鏤空方式來雕塑王冠類作品的,因為難度太大,僧冠與佛首是一體雕成的,如果僧冠一處崩裂損壞,則整個佛像都毀於一旦,難怪自印度來的朝聖者死活不相信「華嚴洞」「圓覺洞」的佛冠是石雕,他們堅持認為是後來泥塑上去的,為此,華嚴洞的守護人和印度人打賭,如果不是石雕,從今以後華嚴洞對印度人終生免票,如果是石雕印度人承諾再專門組團來安岳朝聖。
華嚴洞守護人因此找來雲梯,讓印度人爬上10多米高的華嚴三聖佛像,讓他親自驗證了佛冠,研讀人心福口福,甘願認輸。但他是否遵守諾言,再次組團來朝聖我就不得而知了。但就此事可以間接證明一個事實——安岳石雕創造了無數個世界之最!
以我個人見解,圓覺洞中藝術價值最高的是環繞在佛陀及菩薩上空的飛天浮雕,如果你去過敦煌,如果你認真研讀過敦煌的飛天的話。圓覺洞的飛天一種是以半仰臥姿勢示人,看起來自然舒適,這就更加增加了飄逸感、失重感、真實感。
讓人感到,飛天仙人安逸地仰臥於厚厚的白雲堆積成的棉絮之中,她們或手捧果盤,或敬獻鮮花,在祥雲之中聆聽感受佛陀的金聲玉振。飄帶在祥風瑞雲中自然飄動,其曲折委婉的姿態毫無生硬違和感,似乎纏在美人兒勃頸上的柔軟紗巾隨風起舞,那種美妙豈是一個「美」字可盡言之?
俯衝式的飛天
另一類飛天仙女做向下俯衝感,飄帶在重力作用下向身後飄拽,似要拯救仙女下落的身體,仙女自腰部彎折,身體上部與下部成柔美的九十度曲線,裙裾由於風的作用而緊貼在身體上,使得下體一如水中自由徜徉的美人魚。祥雲被下墜的仙女衝出一個漩渦,很好地包裹承托著仙女,使之從視覺上產生安定感,在動與靜之間製造了奇妙的動態平衡。
俯衝式的飛天
第三種俯衝式的飛天則更加動感,猶如泳池中衝刺的瞬間,祥雲被衝破而左右分離,只能在仙女的身後而「望塵莫及」,仙女因衝刺過快而甚至面部輪廓稍有變形,即使這樣,她依然猶顯不足,左腿十分誇張地前屈後伸做用力前奔狀,其靈活柔軟的身姿堪比雜技中的柔術表演。
俯衝式的飛天
敦煌我是去過兩次的,以後還會去。敦煌是飛天的鼻祖,自然地位尊崇,藝術成就非同一般。但如果不考慮年代的話,圓覺洞的飛天真的是我見過的最靈動、最鮮活、最飄逸的石刻浮雕,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修定寺塔飛天照片
為了證實我上述觀點的正確,不妨再拿另一處唐代飛天來做對比——安陽修定寺塔上面的飛天,和圓覺洞比起來,是不是有點呆板笨拙的意思,沒有對比就沒有鑑別對吧?
更為令人驚奇的是,諸飛天中還塞進來一位鬚髮男兒,他混跡在眾仙女中顯得滑稽可笑。男人本性皮厚肉糙身僵體硬,如果做出像仙女一樣飄逸身姿不大可能,也不可信。這位男性飛天單腿跪於祥雲中合掌做禮拜狀,顯然這是一位道家真人在敬仰佛陀,聆聽佛訓。這種揚佛而抑道的傾向,不知為道家所接受否?
圓覺洞怎能不提12圓覺?
不提自然有不提的道理,因為這裡的12圓覺反而藝術水平一般,與西方三聖石雕和飛天浮雕的藝術水品有不小的差距,若和山西長子縣法興寺的12圓覺比,那就更不在一個檔次,我還另有文章專門介紹法興寺12圓覺,所以在本遊記中就不再耽誤讀者時間了。
文圖 李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