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火」,燃起的是鄉下人的生命力

2019-12-20     中國鄉村美文


遠去的「疙瘩火」(散文)

我老家在鄂西北一個偏遠小山村。小時候,老家冬天特別冷。氣溫常在零度以下,凝冰鉤兒在房檐上懸掛一尺多長。人在室外,呼出的熱氣騰起陣陣白霧,瞬間結霜成冰。堰塘表面被一層堅冰覆蓋,少則五六寸、多則一尺多厚,家庭主婦來到堰塘洗衣,先要用棒槌使勁砸開冰塊。

寒冷的冬天,烤火是最常見的景象。人們以親近火苗,表達對冬天的敬畏。那時候,鄉下沒有電暖器,沒有取暖電源,農戶普遍使用煤油燈照明。廣袤的農村,也很少有人家烤得起炭火。

但鄉下人的生命力,天生像芭茅草一樣堅韌頑強,他們因陋就簡、就地取材的生存智慧,在生活的各個角落大放光彩。「疙瘩火」驅寒即為生動映照。

「疙瘩」為鄂西北方言,即樹疙瘩,也叫樹根抑或樹兜。每到秋冬交替的農閒時節,鄉下男性勞動力就會騰出時間,扛著鋤頭、尖钁,挑著竹筐,到房前屋後山上去挖樹疙瘩。我老家的山上,隨處可見松樹、柏樹、花櫟樹、「胖婆娘腿」樹、山楂樹、荊條等樹種,其中以松樹和花櫟樹數量居多,幾乎滿眼皆是。疙瘩以松樹疙瘩為首選。其他樹種根底淺,疙瘩體型單薄,不經燒,扔進火塘很快化為灰燼。松樹疙瘩則不然。它不但根莖像鑽井一樣,縱嚮往下深入,而且根須朝四面八方橫向突進拓展——這恐怕連柏樹都自愧不如,柏樹樹幹甚至比松樹偉岸挺拔,然而根部偏重縱向挺進,而忽視橫向延伸——松樹疙瘩塊頭豐滿碩大,一個疙瘩可以重達幾十斤;相比樹幹質地疏鬆,松樹疙瘩非常結實,還富含油質,風乾抑或曬乾以後,既容易點燃又經久耐燒。松樹疙瘩最受鄉下人青睞。

曾幾何時,農村住房連磚木結構都很少見,絕大多數房子都是土木結構。檁子、椽子基本都是取材於松樹。農村建房與做家具資源均來自山上。生產隊每年都要鋸倒大量松樹,松樹疙瘩自然取之不盡。松樹疙瘩紮根穩、吃土深,加上盤根錯節縱橫交錯,挖起一個松樹疙瘩並非易事。即便身強力壯的「硬勞力」(青壯年勞力),刨挖松樹疙瘩,身上衣服不得不一層層脫下來,哪怕脫到只剩一件襯衣或者秋衣,依然會汗流浹背。

在嚴冬到來前夕,幾乎每家每戶的房前屋後階檐上,都堆滿了松樹疙瘩。這些經過風乾曬乾的松樹疙瘩,將凝固的溫暖深藏於心,讓鄉下人擁有足夠的底氣無懼風寒。

當大雪飄零、嚴寒撲面之際,松樹疙瘩,還有其他樹疙瘩,義無反顧地投入農家火塘,將它們埋藏經年的激情一波又一波釋放出來。

用數十口磚頭在山牆下面圍成一個弧形或者長方形,即構成簡便而又實用的火塘。多數農戶的火塘都在堂屋,也有一些在堂屋與廚房之間的偏屋。當冬天向季節深處挺進,尤其冬日夜晚,「疙瘩火」是鄉村最動人的風景。「疙瘩火」熊熊燃燒起來,整個房間暖烘烘的,紅紅的火苗躥起老高,把每個人的臉映得紅彤彤。童年記憶中,冬夜我們總是與「疙瘩火」相依相偎。有時,母親會在火塘中放進幾個紅薯。不一會兒,紅薯的香氣就會順著火光撲面而來。我們刨出紅薯,拍掉上面的熱灰,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我和妹妹一邊吃著噴香的烤紅薯,一邊聽母親背誦她當年讀書學過的課文:「我是炊事員,工作在前線。燒水又做飯,日夜總不閒。山里沒有井,出去幾里遠。趁著天未明,挑水好幾擔……」我這一生能夠與文字結緣,喜歡文字、親近文字、忘情於文字,想必與母親這種無心的文學啟蒙不無關係。

松樹疙瘩可以長時間燃燒,給我們帶來持久的溫暖。當松樹疙瘩在火塘中盡情打開它內在的蘊藏,仿佛是它的夢想在開花,信念在燃燒。我的父老鄉親、千千萬萬打工者以及無數中國老百姓多像松樹疙瘩——無論置身何處,在高山、在平原、在北國、在南疆、在海角天涯,生命的焰火總能盡力綻放芳華。

如今,各種環保、清潔與安全的取暖設備與能源進入千家萬戶尋常百姓家庭, 「疙瘩火」早已淡出人們視野。即使在農村家庭,也很難再見到它。然而,這絲毫不妨礙「疙瘩火」成為我青蔥年華永不熄滅的記憶。透過忽明忽暗的「疙瘩火」,那些貧窮而又質樸的往昔生活,那些漸行漸遠而又滿懷憧憬的年少經歷,在歲月深處、在今天的夜晚,閃爍著比金子都珍貴的光芒……

簡評:樹疙瘩象徵是一種過去生活的精神,頑強,堅韌,樹疙瘩讓生活暖意融融,而其精神也讓一代人愈發茁壯。

作者:塗啟智,湖北襄陽人

編輯:趙一


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原創首發)

版權聲明:本文為中鄉美原創作品,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1r-DIW8BMH2_cNUg8k7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