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電話突然響了，龍獸醫從夢中驚醒。
是個村民打來的，說門忘了關，自家老牛摸進倉庫，炫了一頓自助餐，把 20 斤玉米面幹下去了。
看著是牛樂壞了，但實際情況是，牛要急診。
這牛吃完飯，會先把食物放瘤胃裡儲存，之後反芻。
但玉米面太細，它反芻不上來，時間一長，過量的玉米面在瘤胃裡發酵，導致脹氣，酸中毒，甚至肝腎衰竭。
龍獸醫看了時間，剛躺下 3 小時，頭還重著，但他還是起身和兒子前往村民家。
到了之後，龍獸醫確定一遍情況，便固定好牛頭，接著 抄起 2 米長大水管，往牛嘴裡懟，要洗胃。
老牛開始後悔了，自己咋沒管住這張嘴。
給牲畜看病，講究一個膽大心細。
龍獸醫邊塞邊把耳朵放在水管另一頭，聽聲辨位，防止插到了牛氣管。
一頭確定到胃，另一頭開始灌水。
三桶水下肚，牛嘴開始冒綠水了，看來肚子裝不下了。
龍獸醫（ 最右 ）
龍獸醫猛地把牛頭壓下去，很快，一股糜爛酸臭的綠液「 噗噗噗 」從管子另頭湧出來。
臭氣熏著龍獸醫的眼睛有點睜不開，但一刻不能耽誤，龍獸醫趕緊扯著管子往牛胃裡一頓抽動，刺激牛胃，讓它排得更乾淨。
手法看似簡單粗暴，但都是教科書里的標準操作。
龍獸醫和村民說，洗一遍要 3 桶水，要洗乾淨還得再灌 30 桶。得虧老牛聽不懂人話，不然寧願當場去世。
但意外的是，10 輪洗胃結束後，玉米面卻沒吐出太多，原來都被老牛吃的草料蓋住了。
思索片刻後， 龍獸醫決定灌滿水先讓牛跑兩圈，接著和村民各站在老牛左右，抬起木板來回頂，讓老牛肚子翻江倒海，把玉米面顛到表層。
這時再把管子塞進牛胃，瘋狂抽動，重複多輪後，老牛終於排凈了玉米面。
完工的龍獸醫本想休息會，但此時已是凌晨 5 點，這是他的出診時間。
村民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過來，有的牛要生了，有的豬發燒了，有的馬不吃草了。
龍獸醫用手臂擦擦額頭，擰了下外套上的臭水和汗水，便和兒子開車前往下一家。
這樣「 充實 」的日子，龍獸醫重複了 30 年。
即便最近當了 UP 主，吸粉百萬，他的生活也沒有發生改變。
時間回到 3 個月前。
龍獸醫的兒子回到東北老家，做了個決定，拍下父親的出診日常發到網上。
讓人想不到的是，父親的視頻很快火了。給老牛洗胃的視頻，在 B 站就有 600 多萬播放，粉絲數也蹭蹭漲，馬上要破一百萬了。
接地氣，是他們視頻的最大特色。
鄰居家的看門狗下巴合不上了，龍獸醫徒手徒腳硬掰了回來。
視頻播放量， 500 萬。
養殖戶家的母牛難產，牛崽出不來，獸醫和大伙兒合力「 扯犢子 」。
視頻播放量， 200 萬。
其實火的原因不難猜。
一個是獸醫這份職業和網際網路距離遙遠，大伙兒接觸不多，好奇心強烈。
另一個，視頻本身有著濃厚鄉土氣息，樸素、自然。劇情往往也是動物轉危為安， 差評君看完只覺得內心舒適，似乎做了場心靈大保健。
不過，像龍獸醫這種能火出圈，視頻衝到 B 站周榜的，重點，還是在於他本人。
即便離開網際網路，龍獸醫在當地也是一個大紅人。 「 鄉村守護人 」「 神醫 」是村民們對他的評價。
龍獸醫到來後，村民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原本緊鎖的眉頭會舒展開；
龍獸醫診斷時，村民們會自發圍過來捧場幫忙；
龍獸醫的車開到哪兒，哪兒就會出現一波村民，拎著一袋子食物，說要送給龍獸醫。
龍獸醫不像小說里主角那樣，妙手回春與生俱來；也不同電影里的大男主，天賦異稟。
在和龍獸醫一次深夜長談後，我發現，他之所以能成為鄉村守護人 ——
無非，就是「 堅守 」二字。
龍獸醫的工作和寵物醫生最大的區別，是需要上門出診，因為病號往往都是體型較大的家畜。
村民會打電話過來，說好地址和情況，龍獸醫記在本上。哪個方向，哪個屯，哪幾家，情況是否緊急，這些都需要規劃好。
每天 5 點半，他會準時鑽進自家的麵包車，往方圓 30 里地的各個屯跑。再次出現在家裡，已是晚上 10 點。
在外的時間，除了中午回鎮上吃份盒飯，六小時在開車。
剩下的 10 小時，他都周旋在牛圈豬舍，呼吸著的是熏天臭氣，手最常接觸的地方是牛屁股，身上被濺滿的是牛糞。
一年 365 天，除了除夕可以早收工，日日如此。
「 入行三十年，老客戶多，周邊三十里地，七成村民都找我。」
龍獸醫主要工作，是治病、配種、接生。
談到他的醫術，無人不夸。
大爺大媽們也沒啥別的詞，一口一口的「 神醫 」，就是最好的證明。
之前有村民的老馬不吃草了，拉到市裡都沒治好。龍獸醫過來後， 不用鏡檢，一頓望聞問切，就判斷為「 血液原蟲病 」，打了幾針點滴，好了。
龍獸醫最得意的絕技叫「 測孕神手」。那母牛懷多久，他手往屁股里一塞就知道了。
之前有家養牛戶嫌牛水門小，準備當二椅子 （ 形容不男不女 ）低價賣掉。龍獸醫過來一摸：「 有犢子了，兩月了 」。
這給養牛戶高興的，差點虧大了。
還有一次村民找龍獸醫人工授精，龍獸醫把手伸進牛屁股，越摸越覺著不對勁，這牛明明都懷七八月了。
聽到龍獸醫的話，村民滿臉問號。 得虧請的是龍獸醫，不然再配一次種，大的小的都得沒。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龍獸醫沒被老師傅帶過，醫術基本是自己摸爬滾打練出來的，一開始他也是毛頭小子，也給人牲畜看錯病。
職業高中學習兩年，實習一年，龍醫生便開了小診所。那會有村民把牛牽過來看病，他瞅著啥都像，一會像牛胃積食，一會像酸中毒，一會又像感冒發燒。當時他只能先灌點藥緩解下，然後再回去翻書看看。
所謂理論結合實踐，龍獸醫醫術也是在 30 年裡一天天得以精湛。
相比醫術，龍獸醫覺得醫德更重要。
剛做獸醫那幾年，曾有人考驗過他，讓他上門看看牛配種有了嗎，有就給他兩百，沒有就不給錢。
龍獸醫摸了下說沒有，那個人笑了，因為他知道沒有。他和龍獸醫說「 你要說有，我也會給你 200 ，但以後我倆就不能合作了。 」
龍獸醫失去的是 200 ，得到的是口碑和信任。
「 醫生，以德為先。治不好的就說治不好，能一天治好的，那肯定不能拖三天治 」
龍獸醫說他現在就算不忙，也不會隨便去親戚家串門，打打牌啥的。
他就待在村裡，隨時準備出診，這主要因為一件事。
有一年龍獸醫身體不舒服，去市醫院做檢查。項目做到一半，同村老李突然打電話說自家老牛分娩了，子宮扭轉，難產。
龍獸醫一時半會趕不回去，但情況緊急，就託了一個同行去看看。
後來龍獸醫去老李家拜訪，談到這事時，老李說大的小的都沒保住，說著說著眼淚掉下來了。
「 這些家畜對村民來說，它就是生活的保障 」
龍獸醫簡單跟我算了下帳。
一個養殖戶養 5 頭母牛，人工受精，懷孕 9 個半月，下了 5 頭牛犢，再養個半年，每頭牛就能賣 1 萬錢，去掉草料成本 4000 ，大概剩 6000 。一年多時間，能賺個三萬錢。
這些母牛呢，原本能賣 2 萬塊錢，要是病死了，就只能賣 1 萬塊了。 虧的錢，相當於一年白乾。
看到老李老淚縱橫，龍獸醫打心裡覺得很愧疚。
自那天起，他就決定沒啥事堅決不出門，滴酒不沾，時刻保持著能出診的狀態。
保持狀態還不夠，只要村民喊，天氣再惡劣，龍獸醫都隨叫隨到。
有次冬天溫度很低，龍獸醫騎摩托出診，腳凍得沒知覺，下來跺跺腳再騎，收工回家後發現，腳凍出兩大泡了；
還有一次風刮很大，龍獸醫騎到一半，頭頂一大樹咔咔折了，就差兩米遠沒把他砸著；
一次下大暴雨，眼前一片白茫茫，完全看不清。龍獸醫想等雨小了再走，結果雨停了才發現，眼前的橋都被雨沖斷了。
剛當獸醫那年，有村民來電話找他出診，距離很遠，雨下很大，龍獸醫硬是騎到了村民家。
看到龍獸醫後，村民一臉驚訝，「 哎呀這孩子，我尋思你都不能來了，這麼大雨 」。
「 我聽你電話里著急，我肯定得過來 」。
自那以後，那位村民成了龍獸醫宣傳員，一傳十，十傳百，龍獸醫口碑也漸漸立了起來。
三十年如一日，這些事村民也都看在眼裡。
有時村民在路上碰到龍獸醫，會用袋子裝點自家特產，送過來。有雞鴨鵝蛋、有黃瓜、有豆角、有土豆。
這些最樸實無華的農村土特產，卻能代表著村民最發自肺腑的答謝。
村民們還很喜歡跟著龍獸醫看病，差評君本以為他們愛湊熱鬧，但用龍獸醫的話，這是「 捧場來了 」。
張家有牛生病了，李家，王家看到龍獸醫車一進他們屯，就會跟著一起，看看能不能幫忙買點藥或者一起給牛「 扯犢子 」。
我問龍獸醫考慮過退休嗎，龍獸醫笑了笑。
「 不退休，再說想退休，村民也不幹啊。村民們都說了：龍獸醫你要是退休了，那我們也不幹養殖了。 」
村民們的話不難理解。對這片土地上的人來說，龍獸醫就是他們的守護人，就是農村裡離不開的耶路撒冷。
龍獸醫火了之後，曾有人 建議他搞直播賺錢，別下屯了。
「 視頻是火了，但我還是我。」
他拒絕很乾脆，再怎麼地都得下屯出診，不然村民咋整。
龍獸醫當年讀職業學校時，有一科叫《 職業道德 》，那時他基本是滿分。
「 老師說醫者仁心，醫生得有好的良心，才是稱職的醫生。」
老師三十年前的話，龍獸醫依舊記在心裡。
即便有了一百萬粉絲，他的生活也沒有發生變化，過去 30 年每天都在上演的場景，如今仍在重複：
一輛麵包車晃悠悠地駛在鄉間小路上，車胎上粘著混雜牛糞的泥巴。
在一通通電話的催促下，車上的主人拿著小本子，趕在拯救生靈萬物的路上。
撰文：刺蝟 編輯：莽山烙鐵頭 封面：煥妍
圖片、資料來源：
龍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