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康滿
「橫崗短岫路迢迢,屹立凌雲黛色饒。過到黃山分兩路,行人遙指問全椒」這首佚名詩寫的就是我的家鄉夏閣。這是一座被譽為巢城北大門的小鎮,位於合寧蕪「金三角」腹地,自古以來就是通往合肥、全椒、含山、定遠等地的交通要驛,繼柘皋、烔煬之後,2016年秋,夏閣也被評定為千年古鎮,是巢湖市三大古鎮之一。
夏閣大地上的歷史遺蹟隨處可見,遠的有商周時代的小張遺址、谷城寺遺址,西周的城圩遺址,西晉到宋的梁黃古墓群,宋朝的塘頭窯址、宋金古戰場遺址,明朝的舒黃路碑和舒黃古井,清代的陶村古墓、小周村古墓等等,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在夏閣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曾演繹了一幕幕動人的歷史活劇。
夏閣又稱夏皋,得名於夏朝末年,據《尚書》、《史記》、《列女傳》等古籍記載,夏朝末年,桀王整日沉迷酒色,昏庸無道,百姓饑寒交迫、怨聲載道,此時成湯乘虛而入,滅夏建商,為絕後患,「成湯放桀於南巢」,快到目的地時,見天色已晚,押解人員遂畫地為牢,在此地逗留一宿,後人為此建閣紀念,遂有夏閣之名,細算起來應該有3700年歷史,遠遠超過柘皋、烔煬二鎮。傳說和桀王同時發配南巢的還有他的愛妃妹喜,妹喜既是桀王寵愛有加的愛妃,又是成湯安插在桀王身邊的「眼線」,她長得美艷超凡,時人謂之「妝霓彩衣,裊娜飛兮,晶瑩雨露,人之憐兮。」,但同時又深明大義,妹喜與另一位裝扮成御廚的間諜伊尹互相配合,傳遞情報,正因為有了妹喜的暗中相助,才使得成湯滅商少了諸多波折,所以有人稱妹喜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間諜。夏是中華大地上上第一個世襲制王朝,「華夏」、「夏曆」的得名亦源於此,說來也巧,夏朝的第一個王啟就出生在與夏閣相距直線距離不到十公里的蘇灣鎮方塗巷,真是「興於此,亡亦於此。」不知道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歷史的安排。
相傳西周時期太子喬因厭倦朝廷爭權奪利,無心王位,遂駕鶴漫遊天下,一心修仙之道,他最後的靜養修練之所就在夏閣與巢城的界山鳳凰山南麓,即如今的王喬洞,稍後的大詩人屈原在《離騷》中曾有「順凱風以從游兮,至南巢而壹息」的詩句,表達了對王子喬的景仰之意,春秋時期大教育家孔子為了宣傳自己的政治理想,長年帶著學生周遊列國,他曾由巢城至橐皋(今柘皋)講學,途經夏閣的古道是老夫子的必經之路,至今,夏閣境內的萬家山上仍有孔子當年留下的「回車弄」遺蹟。
東漢至三國時代,夏閣處於曹孫劉三方爭奪的前沿陣地,劉備在此賣過草鞋,關羽在此耍過大刀,曹操也在此訓過兵馬,而周瑜和黃蓋的故里就在離夏閣不遠的廬江和定遠,「亂世出英雄」,他們留下的故事至今還可以在草鞋嶺、試刀山等地名中尋找到蛛絲馬跡。
風雨有聲,歲月無痕。從三國到宋,夏閣的大地上似乎風平浪靜,再也沒有留下什麼可圈可點的大事,直到南宋年間,隨著北方女真人的南侵,刀光箭影再次驚醒了沉睡的夏閣大地,最著名的就是姚興父子抗金的故事,那是宋紹興31年,即公元1161年,當時由於朝廷被主和派控制,主戰派受到排擠,狂傲殘暴、野心勃勃的金主完顏亮率二十萬精銳鐵騎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沒想到在巢縣與含山縣交界處遭到了頑強抵抗,駐守此地的宋軍兵馬副都督姚興以三千之眾力抗數以七十倍的金兵,而宋軍的主帥都統王權為求自保,置民族大義於不顧,龜縮在不遠處的要塞昭關,拒不發兵支援,姚興率部奮力衝殺,久不得脫困,在激戰中與十七歲的兒子被金兵衝散,又被金兵假冒王權的援兵所惑,最終在東五里外的石橋邊父子相遇,此時姚興已戰死,血染戰袍,但仍穩坐馬身巍然不動,直到看到兒子才轟然倒地,兒子隨後也壯烈犧牲。此戰異常慘烈,連金兵都說「有如姚興者十輩,吾屬敢前乎?」一向心高氣傲的完顏亮也嘆服「獨領孤軍將姓姚,一心忠孝為南巢。元戎若解徵兵援,未必將軍死尉橋。」戰爭結束後,朝廷特地破格追諡姚興為「忠毅」,高宗、寧宗也先後追贈其為容州觀察使和慶軍節度使,當地百姓深為姚興父子捨身成仁的壯烈舉動所感動,籌資建廟以資:紀念,名曰姚公廟,而姚興與兒子相遇的石橋,也改名叫遇子橋,口耳相傳間,「遇子」訛為「慰子」,又稱尉橋,如今,斯人已去,石橋猶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當地民眾在興修水利、清理石橋時,還意外發掘出銹跡斑斑的刀劍及箭簇之物,驗證了那場慘烈的戰爭。如今,我站在橋址旁,耳邊猶聞隱隱約約的衝殺聲。「喇叭聲咽,馬蹄聲碎」,恍惚間,仿佛看到姚興父子正打馬向我們奔馳而來。
在離尉橋集不足三千米處,就是巢湖市最大的水庫――下湯水庫,在水庫南邊,有一依山而建的小村莊,名叫瓦邱村,此村得名頗有來歷,相傳南宋時,宋金雙方在此短兵相接,從旭日初升一直打到月上中天,戰死者屍橫遍野,手腿相壓,敵友難分,由於人數太多,又值盛夏,為防疫情,戰後當地百姓以瓦片覆蓋屍身,再用泥土草草掩埋,也算是入土為安吧,由於屍身累疊,葬屍處形成一個高土的土丘,故名瓦邱。
宋亡後,中原大地為蒙古人所占,廣大漢人淪為三等公民,備受欺凌,至元朝末年,長期受壓榨的漢人終於揭竿而起,各路英豪,紛起群涌,人們以紅巾裹頭,號曰「紅巾軍」,義軍與官兵在江淮一帶展開拉鋸戰,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地百姓壯年男子大多參加義軍,廝殺在戰場上,剩下的老幼婦孺,為躲避戰亂、忍辱偷生,紛紛離開故土,逃往他鄉,至明朝建立時,夏閣及周邊地區成了荊棘叢生的荒蕪之地,真正是「十里無雞鳴,千里無人煙。」
天下甫定,明太祖朱元璋看到千里江淮,一派淒涼,決定實施大移民政策,據多家譜諜記載,今日夏閣鎮二萬多居民中,大多是明初大移民的後裔,他們的祖先多半來自江西地區,故而很多老人言必稱「發脈江西」,還有一部分來自江淮周邊地區,如江浙及本省的江南及淮河兩岸,先民們剛來時,篳路藍縷,備嘗艱苦。如今,在夏閣一帶,完整的明清建築已不多見,但零星的存在還是不難尋覓的,最著名的要數位於國勝行政村的舒黃古井,此井位於舒黃大塘的埂邊,居於兩村之中,據井內銘文記載:古井始建於1632年,至今已有將近400年歷史,大塘東西兩頭分別為舒、黃兩姓命名的村莊,據他們各自的家譜記載,黃姓祖籍為江蘇江浦,而舒姓祖先則來自皖南的宣城地區,兩姓幾乎同時來到這裡,各自開荒種地,此處為丘陵地帶,飲水甚為困難,初來時他們均以溝塘等地表水為生活水源,農忙時往往直接飲用,導致生病者眾,兩村的主事者為此坐到一起,商量挖井之事,當時完全是靠人工開挖,且為農事所困,故斷斷續續,經年始成,兩村居民最盛時多達千人,得益此井達四個世紀,直到近年來接通自來水,此井的功能才逐漸廢止。井欄上十多道光滑的繩溝,深淺不一,如同一部舒黃兩村的奮鬥史,無言地訴說著滄桑巨變。因為古井來歷不凡,被兩村村民視為無價之寶,同時也被賊人惦記,近年來就兩次被人深夜盜走井欄,並運往外地,幸被公安部門全力追回,現在,為保古井安全,文物部門給古井安上高高的金屬護欄,村中八十二歲的黃月勝老人還主動擔負起護井任務。
巢湖有東西兩座黃山,其中東黃山主要位於夏閣北部邊境,當地民謠有「黃山七十二窪,窪窪有人家。」,清代詩人張邦禮在一首題為《過黃山》的詩中曾這樣寫道「一竿酒旌依牆角,幾點溪花映水痕。隔隴鳥鳴青樹柳,半山牛臥白雲根。」進入風光綺麗的東黃山腹地,峰迴路轉,時見白牆紅瓦的山裡人家,恍如世外桃源,山民操著一口與山外人截然不同的方言土語,乍聽不知所云,細品則回味無窮,山外人將他們稱為「黃山蠻子」,他們所說的乃是一口正宗的安慶話,在這個自成一格的小天地里,「黃山蠻子」們不但語音獨特,而且風俗習慣也與周邊居民迥然有異,這種奇怪的文化現象近年來逐漸為世人所注目,專家稱之為「皖江文化的飛地」,原來,「黃山蠻子」的祖先來自二百里外的安慶、懷寧、潛山、桐城、樅陽(2015年劃歸銅陵)以及太湖一帶,他們為避戰亂於清朝初年而來,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歷史,主要有李、查、汪、倪、張等八大姓,數百年來,雖然與故土水隔山阻,但他們仍然小心呵護著自己的傳統文化,執拗地守護著自己的精神家園,近年來,終於與故鄉人重續舊緣,居住在花苗地一帶的李姓率先與故鄉取得了聯繫,接上了飄蕩數百年的斷線。
恩格斯曾經說過:「歷史是最偉大的詩人」,此言不虛,幾天來,為探尋先人們在家鄉土地上留下的歷史蹤跡,我利用業餘時間幾乎走遍了夏閣的山山水水,親身感受到了家鄉的過往就是一部回味無窮的史詩,是越嚼越香的精神佳肴。
「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如今,鑄劍為鋤,古老的夏閣大地上到處歡聲笑語,歲月靜好,一片祥和,站在廣闊的原野之上,放目遠眺,雖然時已初冬,但帶著絲絲甜味的空氣卻少有寒意,回首來時路,山花猶照眼。任目光翻越千年萬載,任思緒穿越千山萬水,任涼風吹亂我的長髮,任詩意湧入我的心間。
致敬,我的祖先!致敬,我的家鄉!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