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爾爾
「十一假期還沒開始,就花了大半個月的工資參加好朋友的婚禮,最後卻和她絕交了。」
特意請了兩天假,坐了七個小時高鐵給好友當伴娘的周周無奈地感嘆,「從早忙到晚,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最後讓我餓著肚子打車去高鐵站。」回到家之後,周周再未主動聯繫過這位朋友。
婚禮一直是年輕人中經久不衰的議題。壓抑了三年後,線下婚禮在今年終於迎來了集體爆發。不過,今年的特別之處在於,過度密集的婚禮不僅掏光了年輕人的口袋,甚至讓年輕人之間的友情也變得岌岌可危。
圖源:小紅書
在十一假期輾轉三個城市參加婚禮的小琪,語氣里難掩疲憊與失落。「一場婚禮的路費再加上份子錢,半個月的工資就沒了。」她簡單算了算,今年光是份子錢的支出,就已經超過六七千了。「尤其在五一、十一這種假期節點上,結婚的人更多,錢袋子根本捂不住。」
更令小琪心寒的是,特意趕去為閨蜜當伴娘,閨蜜不僅沒有感激的話語,甚至連住宿的地方都沒有給她安排。「被朋友邀請當伴娘時以為是好事情,但是這種不被尊重、不被重視的感覺真的很受傷。」
一份親密關係的維繫成本越來越高,不僅要有誠意滿滿的份子錢,還要顧及忙碌與嘈雜背後的細枝末節。與之相對的,年輕人開始尋覓一種高效、簡單的「平替」選擇,職業伴娘應運而生,併流行開來。
越算越細的婚禮「成本帳」
「伴娘就是一個吃虧費錢不討好的苦差事。」
經濟重壓下,年輕人對錢越來越敏銳,一場婚禮中的成本帳也算得越來越精細。「參加一場婚禮的開銷實在是太大了。」周周從河南趕到成都,往返路費近兩千,她又給好友買了一份價值五百的結婚禮物,還包了一千元的紅包。「當一次伴娘就花了我大半個月的工資。」
付出了如此高昂的成本後,周周難免會心生對比。「朋友雖然一直喊著給我報銷路費,但遲遲沒有轉帳,也沒有接親紅包,至於她準備的伴手禮,粗略算一算,價格應該也不會超過二百。」一番對比之下,周周連連感嘆,當伴娘確實是一個虧錢的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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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水漲船高的份子錢,口袋越來越緊的年輕人也試圖尋找著體面的破解之法。在社交平台上以求新出圈的「禮金互免」就是例證之一,這種方式的理想狀態就是好友雙方達成默契協議,彼此都不用隨高昂的禮金。這樣一來,既擺脫了人情債的束縛,又能淡化朋友交往的利益關係。
不過,在金錢有著統一度量衡的現實環境中,禮金互免的方式還沒有具備完全的適配性。周周就跟朋友提過禮金互免,「但是他們都不同意,很多人都覺得只有交了份子錢,才有動力參加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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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線下婚禮一同爆發的,還有今年的出遊熱潮。結束了三年的線下封鎖後,今年長達八天的十一假期將人們的出遊熱情無限拔高,每個人都想通過一場休閒舒適地度假來緩解工作和生活中的疲憊。然而,密集的婚禮打破了無數人的出行安排,最終只能被迫割捨掉寶貴的假期時間。
早早打算黃金周去泰國游的小琪,在訂票的前一周收到了閨蜜婚禮的邀請,「日期正好定在了10月3號,她又熱情地邀請我當伴娘,衡量之下,我只能放棄心心念念的泰國,去參加她的婚禮。」
就在半個月後,小琪又收到了另一位朋友的婚禮邀請,時間也是在黃金周。在這個十一假期,小琪先是從北京飛往武漢,再從武漢趕往合肥,最後再趕回北京上班。「八天的假期,不是在婚禮上,就是在參加婚禮的路上。一趟折騰下來,不僅沒休息好,反而更累了。」
「累」也是社交平台上與伴娘強綁定的關鍵詞,是年輕人付出的重要成本。集中爆發的婚禮讓混雜其中的愛情、友情、金錢等元素都成為了社會層面的公共議題,小紅書、豆瓣等算法機制引導了一輪又一輪的「全民審判」與公共情緒的宣洩。
雯雯收到朋友的伴娘邀請時,由於沒有伴娘的經驗,第一時間去小紅書上搜索了伴娘攻略,沒想到收到的結果卻是大量的「伴娘勸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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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帖子都是說不要做伴娘,給好朋友當伴娘之後都會絕交,而且形容得特別累。」一連看了幾個網友的筆記後,雯雯思索後,最終還是拒絕了朋友的邀請。「本身工作就很累了,沒必要在生活上為自己增加額外的負擔。」
「前前後後兩天的時間,我只睡了三個小時。」回憶自己的伴娘經歷,周周總結為一個字:累。伴娘需要承擔婚禮的籌備工作,包括場地布置、接親、整理新娘著裝等瑣碎而又重要的工作。
「剛到酒店,就喊著讓我幫忙布置房間,吹氣球、貼花字、擺飾品,一直忙活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周周原本想著回房間好好休息一下,卻被告知伴娘第二天凌晨四點要陪新娘化妝拍照。「我只能三點半就起床收拾,整張臉又憔悴又蒼白。」
受訪者供圖
所謂的陪新娘化妝,其實就是伴娘在攝像師旁邊等著幫新娘整理秀禾、晨袍等服裝。在周周看來,這項工作其實並不需要伴娘。「因為這件事情化妝師就能在一旁上手幫忙整理好,我們三個伴娘都是無精打采地坐在沙發上打哈欠。」
當然,這只是一場忙碌婚禮的開端。「從接親、典禮再到敬酒,整場婚禮流程都需要伴郎伴娘在一旁陪著。那天我一共站了七八個小時,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二點,腰酸背疼的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天。」
忙碌與嘈雜,更容易暴露那些並不完善的細節。需要統籌婚禮流程的新郎新娘無法顧及到每一件事情的細枝末節,在婚禮籌備事項中,最容易被忽視的,就是原以為「關係到位」的伴郎伴娘們。
晚上八點到高鐵站的周周,一下車就生起了幾分怨氣,「原本說好安排人在高鐵站接我,站在高鐵站口等了四十多分鐘也沒有消息,最後我朋友讓我自己打車到酒店。當時,我就心涼了幾分。」
周周笑稱,一次伴娘經歷讓她參悟到了人性。自從那場婚禮結束後,她和那位好朋友再也沒有聯繫過。「關係好不是薄待的理由,當伴娘更不是做慈善。一場婚禮,不僅需要伴娘的幫忙,還需要看到新娘的體貼和體面。」
「明碼標價」的友情買賣
閨蜜好友做伴娘引發的一系列是非也順勢興起了一種商業「捷徑」:職業伴娘。
這種職業伴娘的服務成為了不少年輕人的假期副業,在閒魚上,以「伴娘」為關鍵詞搜索,能夠看到各省各地的伴娘服務。這些服務標明的價格大多在200-400元的區間內。除了這一服務費用外,往返的路費、住宿、餐飲等費用還需要新娘額外支付,而職業伴娘在婚禮過程中收到的紅包也需要如數交還給新娘。
圖源:閒魚
事實上,職業伴娘提供的情感服務已經逐漸向好友閨蜜看齊。
還是一名大三學生的熠熠今年就曾在假期當「職業伴娘」賺取生活費。熠熠提供的基礎服務涵蓋了場地布置、接親等方面,需要幫助新娘籌備好婚禮的各項準備工作。對於職業伴娘,新娘自然可以直接下達需求。「畢竟我們只是工作關係,只要她提需求,我完成就好,不會涉及語氣不好、態度不好的問題。」
同時,熠熠還總結道,職業伴娘對於「綠葉」這一角色的詮釋往往更恰當。「新娘都不希望伴娘太顯眼,臉上的妝不能太重,長相也不能太好看。」這些要求,職業伴娘都能夠滿足。熠熠表示,每次做職業伴娘時,她都只是化一個淡妝,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在熠熠看來,很多人找「職業伴娘」的目的並不僅僅是完善婚禮上的流程與儀式,還是為了掩蓋友情的缺口。「婚禮上的伴娘不僅是幫新娘提婚紗,同樣也是在展現新娘的人緣。」
因此,熠熠提供的服務不僅僅包括基礎事項,必要時,還需要成為新娘的一名「友情替身」。
「在前期溝通的時候,我們都會和新娘商量一下,給自己安上一個具體的、有說服力的人設。」熠熠解釋道,「可以扮成新娘多年的同窗好友,也可以是新娘默契的工作搭檔。只要新娘需要,我們可以隨時轉換身份。」
為了表達出的情感更加濃烈,熠熠稱,職業伴娘還需要具備「說哭就哭」的技能。
「有的新娘還需要職業伴娘幫忙發表致辭,這種時候就需要我們有一些比較外放的情感,才能夠讓我們的身份更加真實可信,比如適時的眼淚、擁抱,這些都是必要的手段。」
職業伴娘作為一個簡單、高效,甚至是流水線式的友情供應商,已經被年輕人接受,甚至流行開來。
婚期定在十一假期的張雯自認給伴娘的準備已然十分完善,「不僅給她們報銷了路費,還提前一個月就定好了住宿的酒店,每人除了五百的伴手禮之外,還有兩百的伴娘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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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張雯沒想到的是,「伴娘到了酒店之後,還沒開始幹活,嘴上就開始抱怨累,還一直嫌棄住宿環境不好,足足抱怨了二十多分鐘,最後我實在忍不了了,直接爭吵起來了。」張雯最後總結,「還不如提前找好職業伴娘,不僅方便,更不會因為瑣事產生爭端,也就不會平白遭受這一通氣。」
將視角延伸後,可以發現,職業伴娘的大肆興起正像是一種對「搭子關係」的前後呼應。職業伴娘這種垂直、簡化的人際關係需求,與年輕人中流行的「搭子社交」異曲同工。
所謂的「搭子」,是一種同事之上,友情未滿的關係,強調的是在垂直細分領域的精準陪伴。比如,最為常見的「摸魚搭子」描述的就是一種新型同事關係:上班時可以一起消磨時光,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一旦下班,彼此就不再產生任何聯繫。職業伴娘則是通過金錢直截了當地補給,彌補親密關係的缺口,同樣也是對親密關係的簡化和重塑。
當維持親密關係的成本越來越高、風險越來越大時,困在其中的年輕人無數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又尋不得逃離之法。已經收到下個月婚禮邀請的周周,再度算起了成本帳,只不過這一次,她果斷地拒絕了伴娘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