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灞上桑
東晉名將祖逖有一個好友叫劉琨，兩人早年同為西晉司州的小吏（司州在今天河南、陝西、山西交界一帶），交情頗深，曾經共睡一張床「大被同眠」（不要想歪了）。半夜聽見雞叫，兩人就起身練劍，做廣播體操。「聞雞起舞」就是他倆共同的智慧財產權。
劉琨是西漢中山靖王劉勝的後代，他姐姐嫁給了西晉趙王司馬倫的兒子，司馬倫掌權時候，劉琨年紀輕輕就當上高官。史載劉琨頗有文采，與西晉大文人陸機、陸雲等人號稱「金谷二十四友」，後世把他與那位寫了《三都賦》、導致「洛陽紙貴」的左思並列。
劉琨是河北無極縣人。有人說他是個美男子，論據來自《晉書·劉琨傳》的一句「琨少得俊朗之目」。其實「俊朗」在那時候主要形容才情，劉琨從小就文才不凡。
劉琨有一首著名的五言古詩《重贈盧諶》，最後一句「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僅從字面看起來非常優美，連台灣歌手張宇的歌詞里都用到，「再怎麼心如鋼也成繞指柔」。不過劉琨這首詩與愛情半點關係也沒有，而是在哀嘆他自己的末路。
劉琨本有一手好牌，最終被他拙劣的牌技打到稀爛。
西晉末期司馬家族同室操戈，「八王之亂」廝殺了七年，導致匈奴、羯族等部族乘機坐大，之後中原陸沉、「五胡亂華」就是司馬家族內鬥招來的空前浩劫。
司馬家的幾個王你方唱罷我登場。301年，趙王司馬倫篡位，過了一把皇帝癮，才幾個月就被「三王」聯手滅掉，劉琨投靠了齊王司馬囧。後來又投靠了范陽王司馬虓（xiāo），混亂中劉琨自身一直安安穩穩。
不過劉琨的父母被這場戰亂殃及，公元304年，晉將劉喬擊敗司馬虓，抓走了劉琨的父母。劉琨著急上火，苦於手裡無兵一籌莫展。直到306年，司馬家族折騰不動了，劉琨才求爺爺告奶奶從幽州（河北北部、遼寧西南一帶）借了八百騎兵，打敗劉喬救回了父母。這一次表現不俗。
劉琨不但救回雙親，還跟隨權臣東海王司馬越前往長安迎駕，把腦子有問題的晉惠帝接回了洛陽（晉惠帝在八王之亂中被挾持在長安）。劉琨此時年僅36歲，因功獲封廣武侯。
光封侯是沒什麼實權的。司馬越又把劉琨封為并州（山西大部）刺史。還加封了振威將軍、護匈奴中郎將的名號（護有監督的意思，這時候前趙都快要滅掉司馬家了）。晉室折騰了多年，已經很寒酸，給你一塊地盤，自己發展去吧。劉琨帶著自己「掙」來的一千多人馬趕往晉陽（太原）。
并州久經戰亂，滿目瘡痍，胡人強盜成群結隊，劉琨打了幾個小仗才抵達山西壺關縣。劉琨在路上大發感慨，給朝廷寫了封奏書，很有文采。摘錄其中一段：「臣自涉州疆，目睹睏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攜老扶弱，不絕於路。及其在者，鬻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危，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群胡數萬，周匝四山，動足遇掠，開目睹寇。」
可見當時的山西被破壞到什麼程度。人口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正是曹操說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胡人倒是很強大，壺關一帶的山裡就盤踞了好幾萬，一磚頭就能砸到幾個強盜。
劉琨一路又招募了千把號人，抵達晉陽（太原晉源區一帶）。晉室批准了劉琨的請求，想辦法給他徵調了一些物資。劉琨開始招徠流民，鞏固地盤，晉陽很快又恢復了生機。這時候的晉陽成為晉室在北方的少數幾個橋頭堡之一。劉琨也開始成為正經的一方諸侯。
形勢剛好一點，劉琨就露出秉性。史載他「素奢豪，嗜聲色，雖暫自矯勵，而輒復縱逸。」劉琨一向奢侈慣了的，縱情聲色，有時候自我警醒一下，然而很快就接著嗨皮。
劉琨精通音律，有個叫徐潤的河南人也有音樂才藝，因此得到劉琨重用，被任命為晉陽令。徐潤於政事一塌糊塗，還對劉琨的政令指手畫腳，仗著有寵於劉琨，囂張跋扈。劉琨麾下有個軍官令狐盛，忠誠正直，看不過眼，向劉琨建議把徐潤趕走或殺了算了，劉琨不以為然。
曾經借兵給劉琨的幽州刺史王浚，擁兵自重，借重鮮卑等胡人勢力，早已不把晉室放在心上。因為地盤糾紛，王浚出兵攻打劉琨。劉琨招架不住，連吃敗仗。徐潤乘機向劉琨說令狐盛的壞話，說他有取代你的意圖。劉琨就信了，立刻殺了令狐盛。
這件事刺激到了劉琨的老娘。老人家對他說：你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駕馭不了英雄豪傑，有人比你強你就要除掉他。我也會跟著你遭殃的！
娘看兒子不會走眼，史載劉琨早年聽說祖逖升了官，就很嫉妒，說「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生怕祖逖混得比他好。
令狐盛的兒子令狐泥投奔了匈奴人劉聰（前趙國主劉淵的兒子），把并州的虛實和劉琨的為人告訴劉聰。劉聰很高興，覺得劉琨容易對付，引兵攻打并州，令狐泥帶路。劉琨本來就抵擋不住，部將又相繼投降劉聰，劉琨的爹娘一起遇害。劉琨辛苦打下的晉陽根基就這麼沒了。
所幸劉琨先前籠絡了鮮卑拓跋部的首領拓跋猗盧（南北朝北魏太祖拓跋珪的先祖），求上門去，拓跋猗盧與他合兵進擊匈奴，打了場勝仗。劉琨想繼續打，拓跋猗盧認為根本不可能滅掉匈奴，還是算了吧。指派兩員將領幫劉琨鎮守晉陽，就拍屁股走人了。憑這點人馬根本報不了父母之仇，劉琨幾乎哭出血來，卻也無可奈何。
劉琨在并州經營的這幾年，前趙對西晉的進攻就沒停止過，公元311年，發生了震驚海內的「寧平城大屠殺」，劉淵舊將石勒率軍把西晉主力部隊基本消滅，司馬家族三十六王被俘。313年，洛陽陷落，晉懷帝被毒死。西晉最後一個可憐的皇帝晉愍帝司馬鄴在長安登基。劉琨被皇室寄予厚望，加封為大將軍，總領并州軍事。
起初劉琨這大將軍當真好笑，除了拓跋猗盧留下的將士，自己手裡那點可憐的兵力都羞於提起。又憋屈了兩年，公元316年，好運氣再次找上劉琨。鮮卑拓跋部父子相殘，拓跋猗盧被他兒子幹掉了。劉琨有個兒子劉遵在拓跋部做人質，乘機拉了三萬人馬出來投靠他爹，這三萬人都是中原人。劉琨大將軍再次雄起。
劉琨一下子就膨脹了。正逢石勒率軍攻打樂平（山西昔陽縣），太守韓據向劉琨求援。劉琨立刻就要出兵。拓跋猗盧的部將箕澹沒地方去，也投靠了劉琨。這個箕澹很有頭腦，對劉琨說：現在不能出戰。這三萬軍士雖然是晉人，但他們久居塞外，對晉室談不上忠誠，不好駕馭。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先搶收胡人的莊稼，再多搶他們的牛羊，固守險要之處，然後致力於耕種，修生養息，可立於不敗之地。
劉琨聽不進去，自信爆棚，有心向新來的部眾立威，執意出戰。結果就被石勒設下伏兵，殺得全軍覆沒，劉琨雖然逃過一劫，又回到了解放前，兩手空空。一把好牌被他徹底打爛。如果他學學西北甘肅的晉臣張軌，至少也能保有一方土地。
劉琨戰敗這一年，長安陷落，西晉宣告結束。劉琨與鮮卑段氏有交情，開始寄人籬下。後來遭人挑撥陷害，鮮卑人起初沒殺他，只是關押起來。公元318年，史上最孱弱的朝廷東晉在江南立國，權臣王敦擔心有名望有號召力的人影響他的權力，派使者要求段氏處死劉琨。劉琨最終死於他的結義兄弟段氏之手，時年48歲。
劉琨臨死前，感嘆時命，給他的老部下寫了一首詩《重贈盧諶》。那句「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堪稱經典，卻是嘆息自己縱橫一生，最後卻淪為階下囚，任人宰割。
（全文完）
參考書目：《晉書·卷六十二·列傳第三十二·劉琨傳》、《資治通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