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是一名基督徒,小時候我常跟我媽去教堂,那時候我總是撐不到結束,在中途就睡著了。最後我媽背著我回家,我趴在她搖搖晃晃的背上,從惺忪的眼縫裡看見浩瀚的星空,做著有關長大的夢。
後來真的長大了,我知道了那個一直懸掛在南方夜幕里的星宿叫獵戶,知道了去教堂也不一定獲得神的庇佑,也知道了父母有一天不能再背著我前行。
你有沒有那樣的一個瞬間,在某一個時刻忽然發現,你的父母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今年過年我給我媽換了一個智慧型手機。她讓別人幫忙註冊了一個微信號,開始用微信跟我聊天。但她只會用手寫鍵盤,聊天的時候要麼發語音,要麼發表情。她不會搶紅包,也不會複製粘貼,發一條信息都要等好久。
她總是拿著手機問我,這個怎麼弄,那個怎麼發。她給老友發的新年祝福,還要讓我給潤色一下。信息發出去,她總是一臉興奮。
人家群發的拜年信息,她都要費心地想著該怎麼回復,等我告訴她這種群發並不用刻意回復,她悻悻地說: " 原來是這樣啊。 "
九八年的洪水,千禧年的末日,零三年的非典,那時候雖然小,但因為有爸媽在,現在回憶起來,心裡並沒有多少恐懼。記憶里,他們有一個人拉起一車糧食的力氣,有蓋房子修電路通水管的技術,他們喜歡鄧麗君和張國榮,他們也曾流行喇叭褲和碎花裙。
但這些還是抵不過歲月匆匆催人老。我現在常常聽他們說的一句話是 " 你自己看著做吧 " 。我不得不認識到,那個一直在前面為我遮風擋雨的身影,已經悄悄退到了我身後,他們終於不再能送我去更遠的地方了。
他們說:" 等你結婚了,我們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幫得上你的了。"
朋友老何工作一直不順利,從上一次失業後一直沒找到什麼正經工作,最近零零散散地做些兼職。但他沒有跟家裡人說早已不在原來公司上班的事情,因為覺得說了也沒有多大用處,還讓他們跟著擔心。
有一天他在街上發傳單,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父親問他吃飯了沒有,最近工作怎麼樣,老何還是假裝一切正常的模樣。
他爸接著問:" 你需不需用錢?" 然後自言自語地說著: " 你用錢就說,反正我的錢最後都是你的,現在用,以後用都一樣。" 掛了電話老何明白,父親應該是知道他失業的事情了。
那一天他哭了,眼淚滴在手裡的單頁上,濕了幾個圈。
老何當然理解,自己的父母沒有能夠觸及這個繁華的一線城市的人脈關係,也沒有足夠的見聞來為自己的未來出謀劃策,他們只能把心事牢牢地在心裡攥著,小心翼翼地關心著。
唯一能做的是告訴自己的孩子: " 如果你想休息,我們還能養你一陣子 " 。他也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感受到,這些言語的關心裡夾雜著的是 " 我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 的有心無力 。
我們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或者哪一件事開始,父母漸漸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他們的思想開始有些保守甚至落後。
他們不再來來去去像一陣風。他們只能在原地盯著我們前行的身影,靜靜地佇立,不知所以。
是枝裕和在書里這樣描述這種狀態: " 我第一次感覺到父母不可能永遠像以前一樣,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只能不知所措地遠遠看著同樣不知所措的父母。 "
有人說,人活著,是一代一代的傳承。那時候我理解的是生老病死的繼承,現在想來,其實也是過往和未來的交接。
父母終究只能在這個美麗的世界與我們共度一程,即便他們可以一直有精力,有實力,但我們終將或早或晚地和他們告別。
小時候的作文里寫感恩,大家總喜歡寫一句話: " 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 " 。父母的 " 到此為止 " ,也正是我們回報的開始。他們終要老去,我們也該扛起責任。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年華逝去,唯有星空依舊。而長大,就意味著不再依附於誰,不再在困難到來的時候左顧右盼。
我們不再需要父母的庇佑,我們可以很自信地告訴他們: " 辛苦了,接下來,請把你們交給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