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子弟

2024-01-20     漢中在路上

原標題:廠子弟

廠子弟

最近看了一個有關「廠子弟」的視頻,感觸很深。所謂「廠子弟」其實在很大程度上與計劃經濟有著很深的聯繫,比如在廠里長大,歷經託兒所、幼兒園、子校、技校,然後又在廠里工作,直至退休。一輩子就在一個廠,未曾挪窩,這是很多廠子弟一生的寫照,也是最好的結局。比起那些少兒時在廠里長大、青壯年時在廠里奉獻、中老年時廠子虧損倒閉而不得不下崗的,簡直是好太多了。

而我的「廠子弟」經歷,卻要比上面說的這些廠子弟從時間上要早一點,也稍微曲折複雜一些,當然感受還是一樣的。雖然我沒有上過廠里的子校和技校,也沒有出了校門就進廠門,但也在廠里出生、長大,只是小時候先後經歷了兩個廠,是在廠外上的小學和中學,接觸的同學面更廣一點,還趕了個下鄉插隊的末班車(1978年),最後又參軍入伍到部隊鍛鍊了三年,退伍後又回到了廠里,成了企業這個龐大機器中一顆毫不起眼的小小鏍絲釘……

幸運的是,中途沒有失業,沒有背井離鄉去異地打工謀生。

1974年,我家從漢中變壓器廠家屬院搬到了漢江製藥廠家屬院。這裡說是家屬院,其實也就只有兩棟樓(1#家屬樓和1#單身樓),甚至沒有圍牆,從焦山廟到葉家營可直接走家屬區對穿過。來之前我還以為這個地方畢竟是自己小時候曾經生活過的,一定會很熟悉,可來了之後才發現,早已物非人非了,不僅看不到原來的樣貌了,而且還有一點陌生的感覺。在這裡,我度過了最後一段少年時光,並從這裡長大成人進入了社會。

1978年我高中畢業,印象最深的還是參加了那一年的高考,遺憾的是名落孫山了。後來我聽說自己當時考了二百多分、接近三百分,那一年據說有的高校錄取分數線就是三百分多一點,為此我曾後悔了好長時間,因為在備考的日子裡,我並沒有多用功,而是一如既往的該幹嘛還幹嘛,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改變人生命運的一個關鍵時刻、是一次難得的機遇(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呀)。這也許就是命吧,命里註定我沒有上大學的福氣。

後來,隨著下鄉插隊的知青,我來到了離家100公里的西鄉縣,剛好那時該縣的公路段需要民工,縣知青辦就把我們這一批人安排到山區公路道班當了民工。道班很辛苦,除了日常的公路維護,比如在路邊鏟雜草,還要修路,在路面上挖坑填石塊、鋪瀝青,這就需要在山上打眼放炮(這個活不僅艱辛,而且很危險),還要熬瀝青……特別是遇到山洪爆發時,那就更艱辛了,白天黑夜不睡覺的清理塌方,機械很少,主要靠人力。但每個月也能掙三十幾塊錢(一天一塊二毛五),所以還是挺快樂的,也算是苦中有樂吧。

1979年10月下旬的一天傍晚,就要落山的太陽依然燦爛,此時,在一個山區公路道班的院子裡,乾了一天活的工人們剛剛吃過晚飯,坐在院子裡聊天諞閒傳。聊天中,有位師傅說西鄉冬季徵兵工作開始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個消息讓我心裡沉默已久的參軍夢又一下熱了起來,從小就嚮往綠色的軍營,想去當兵,再加上當時我很想離開大山裡的公路道班。對於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誰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經風雨見世面呢?

第二天一早,我請好假後向縣城公路段機關趕去。那時候,從山區道班到縣城的公路很難走,不僅很窄,而且是曲里拐彎的盤山公路。我在道班門口招手擋了一輛解放牌卡車,司機人很好,愉快的答應了我想搭車的請求。我提前準備了一盒「大雁塔」,一路上坐在駕駛室里給司機發煙說好聽的,讓司機開心。這樣足足的顛了近兩個小時才到縣城。

來到位於縣城的公路段機關,找到武裝專干要求報名應徵,專干說你屬於下鄉知青,只是我們公路段的臨時工,我們這裡沒有你的戶口,所以你應該找縣知青辦。於是又來到縣知青辦,知青辦工作人員查了我的資料,我才知道自己因為當了民工,所以戶口也被遷移到了城關鎮。在城關鎮的武裝部辦公室,他們聽了我的要求,簡單問了一下我的家庭狀況以及本人政治面貌,然後給了一張表,讓我拿回去填好,再逐級蓋章交上來……

就這樣,我如願以償的進入了部隊,來到了一個大型國防工廠的警衛團。這讓我感到了一種幸運,從小在工廠里長大,對工廠有一種天然的熟悉和親切感,沒想到當兵居然也在工廠里。雖然這兒的工廠和我所熟悉的工廠是不同類型的,但當我在執勤時看到進進出出的職工時,心情就會格外的愉悅。三年緊張的軍營生活,我不僅很快適應了戈壁灘乾燥的氣候和風沙以及寒冷,還經歷了嚴格的軍事訓練和政治教育,軍事素質和思想認識有了質的提高與飛躍。這個過程彌足珍貴、刻骨銘心,至今歷歷在目,終生難忘。

(當兵時的我)

從老百姓到軍人的轉變,那是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歷練。

很多年以後,當我看到電視劇《士兵突擊》時,心裡頓時湧起了一種久違的發自內心深處的激情,那不僅僅是簡單的感同身受,更是一種深入心靈和骨髓的情懷。我是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看到了這部電視劇,一下就被吸引了(平時我是很少看電視劇的)。很喜歡樸實頑強的許三多,他的成長經歷深深的吸引著我把幾十集電視連續劇看完(後來重播時又重新看了一遍)。許三多身上那種頑強拼搏的精神和對戰友的情義令人感動,他的堅持、不拋棄、不放棄,使我這個輕易不流淚的人也在看電視劇時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熱淚……

1982年底我退伍了,當我回到廠里,走進家屬院北區的2#家屬樓三層的家裡,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爸,然後是我媽,僅僅三年時間,父母的面容就明顯的蒼老了一大截。特別是我爸,三年前我當兵走的時候,他還是腰身挺拔、狀態極佳的樣子,可那天我一看見父親,突然發現,父親腰背彎了,臉上的皺紋更加的多了,我心裡不禁一陣難受和傷感。父母太不容易了,一輩子為了子女、為了這個家,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勞累,付出了所有的心血……

(這是我父親晚年的時候)

(這是我母親去年秋天拍的照片)

1983年4月,退伍軍人安置辦依照相關政策又把我分配回了從少年時就熟悉的工廠。實話實說,那時候的工廠企業還是很吸引人的,待遇和機關事業單位基本上一樣,社會上很多人想來而不得,所以我對工作的分配很滿意。對於我們這些既是子弟又是職工的人來說,對企業有一種很特殊的情感,因為父母及一家人大都在廠里,無論從哪方面講,每個人都會發自內心的希望企業紅火、發達。

當我進廠上班的時候,企業已經發展成一個相當的規模了,不僅效益良好,在業界也是小有名氣。廠區內除了高大壯觀的車間廠房、還有著濃密的樹木,盛開的鮮花,碧綠的草坪,被譽為花園式工廠。家屬院也是應有盡有,就像一個小社會,不僅有籃球場、圖書室、俱樂部這些文體活動設施,還有職工食堂、小賣部、理髮室、大澡堂,後來家家戶戶又有了暖氣,大冬天也一樣的溫暖如春。家屬院的北區院子裡甚至還修了一個蘑菇亭……

(這是1986年我一家三口在蘑菇亭旁邊路上拍的照片)

從七十年代開始廠里不僅有了子校,還有了技校,雖然我們這些廠一代子弟沒有趕上,但比我們年齡小一點的有福了,他們就在家門口上學了,出了家門走不了多遠就到了教室里。還有比他們更小一點的,應該是廠二代子弟,這一代基本上是從穿開襠褲就在廠託兒所一個班,一直到技校畢業進廠上班,所以他們從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生活成長,光天化日,一覽無遺,就連感冒發燒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後來企業改革,廠里停了子校,技校也停了,年齡更小的廠子弟們也不能像廠一代和廠二代子弟那樣無憂無慮的入技校進廠門了,而是要到社會上去競爭,通過統一考試(包括高考)進入不同層次的學校,畢業後再參加各類單位(企業)招聘。這是悲還是喜也?其實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好事情,可以改變一輩子死守一個廠子的命運。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一潭死水如果不流動,終歸要變成腐水。再說了,一家人在一個廠子裡,一旦企業效益不好了,全家都要受影響、受牽連、受拖累。而如果分布在不同的單位(企業)里,就像把雞蛋裝在不同的籃子裡,豈不更好?

這些年齡更小的廠子弟其實更加有福了,他們坐廠里的班車到城裡上學,享受到了更好的教學質量。社會上有經驗的名師都集中在城裡面幾所好的中小學校,在這些中小學校,他們接觸到了更優秀的同學,知道了山外有山,而不是局限在一個單一的全部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圈子裡,這對培養孩子的眼界和視野以及心胸都是有益的。也正因為廠里停辦了技校,也從一定程度上阻斷了孩子們的惰性,就是那種以為即使不努力也會有飯碗的思想。

實際上,最後的這一代廠子弟非常的優秀,他們的眼界超越了我們這些一代和二代廠子弟們,他們基本都上了大學,走出了自己小時候生活的圈子,有的甚至到了國外留學和工作。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其它單位或異鄉為自己的前程而打拚,雖然離家在外很艱辛,但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他們願意離開父母的庇護,想通過自己的勤奮和能力去實現夢想,他們是值得我們佩服的最後一代廠子弟,也是我們大部分老一代廠子弟的欣慰所在,願孩子們健康快樂、順心如意。

我知道,這最後一代廠子弟很想念從小生活的家園,想念一起長大的小夥伴,他們經常問起廠里的情況,問起家屬院近況。籃球場還在嗎?俱樂部還在嗎?核桃林還在嗎?某某火鍋還在嗎?「某某某」的肉夾饃呢?那些老家屬樓還沒有拆完吧?他們對家屬院的想念,更加勾起了我們的回憶,作為第一代廠子弟,跟他們所不同的是,我們受當時的條件所限,也緣於社會大環境的影響,長大成人後還在原地打轉,大部分都成了廠里的員工。我們目睹了企業的發展壯大,也曾見過她初期的模樣……

我剛一回到廠里的時候,就發現當年的小夥伴兒好多都在廠里上班,分布在各個生產崗位。我們那一代能上大學的沒有幾個,除了個別的,絕大多數都是普通工人,辛辛苦苦一輩子,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企業改革,嘗盡了酸甜苦辣,終於熬到了退休,但也不敢輕鬆,還得精打細算的過好餘生,有的小夥伴退休後由於種種原因仍然在打工,當有人問起時,他們總是說「閒不住」,真是「閒不住」嗎?

最難忘的還是八十年代,那時我們正年輕,也正是企業第一次騰飛的時候,記得電視連續劇《上海灘》剛剛播過,「許文強」的一身行頭正在社會上流行,廠里為每個職工做了一件許文強式的呢子大衣,結實耐用,質量上乘,保暖效果極好,穿起來很是時髦,但也很笨重,所以我很少時候穿它。曾有人出二百元買我的這件呢子大衣,我愣是沒捨得賣,現在想想,有點可惜。如今恐怕五十元都沒人要了,想一想八十年代的二百元,後悔不已呀。

那個年月時興跳交誼舞,每到星期六的晚上,職工食堂人山人海,不僅跳舞的人多,圍觀的人也很多,有廠里的職工,也有外頭來的,還有漢中城裡人也遠道趕來了。那真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呀。都說舞廳是一個安靜、舒緩、放鬆的地方,可那些年的舞場(廳)不僅不安靜,反而動靜很大,無論是跳舞的還是圍觀的,都很擁擠,摩肩接踵的。其中有年輕人,也有中老年人,各年齡段的都有,很多中老年人舞姿正規,有板有眼……

投稿作者:宋勇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02460ff3153c4166ef1d82aded696f3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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