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拉木·阿洪,一譯伊斯拉姆·阿克亨,維吾爾族,新疆和田人,目不識丁,但卻「發明」了一種文字,「製造」了一種古書,騙過了西方學術界的權威,產生轟動並因此而知名。奧古斯都·魯道夫·霍恩雷,德裔英國學者,精通古代中亞與印度語言文學研究,為十九世紀西方社會在此方面的學術權威。大約是1890年前後,這兩個人的生命開始有了交叉。
斯坦因拍攝的斯拉木·阿洪的照片
那時候,作為維吾爾文盲的阿洪在一個小山村裡默默無聞,有時也做一些販運的生意,但當他聽說英國人高價收購中國古文書,而收購的人卻不認識古書上的那些字,就開始在這上面動起發財的腦筋。
現實也給了阿洪這個發財的機會:1840年以後,帝國主義的炮艦轟開了中國沿海的大門,曾經擁有過「康乾盛世」的清帝國開始日薄西山,在腐朽沒落中變得不堪一擊。至十九世紀末葉,新疆也成為占領印度的英國和侵占大片中亞土地的沙皇俄國所覬覦的對象。為了爭奪和擴大各自在新疆勢力範圍,英、俄兩國紛紛派出「探險隊」進入新疆,攫取各種情報,對新疆的古代文物也給予了特別的「關注」。
阿洪想,你不是不認識嗎?那我就給你來個更不認識的。他將當地的桑皮紙浸泡在一種植物染色劑中,很快使桑皮紙變得古色古香了起來。隨後,他又模仿真版古文書上的草體婆羅謎文字,將它們抄寫在桑皮紙上。如此,所謂的古文書便出籠了。阿洪認真打量了自己的「作品」一番,覺得它和真的一模一樣,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就用髒手將「古文書」 胡亂搓揉了一通,接著用胡楊樹葉點火,將「古文書」 燻烤,使其出現深褐色以增加陳舊感。隨後,阿洪用酸性物質處理銅釘,將「古文書」裝訂了起來,在自家的沙漠邊緣埋了個把月,挖出來,抖了抖上面的塵沙,帶到和田的街頭叫賣,沒想到還真遇到了買的。
斯拉木·阿洪雕版印刷本古文書
這時大約到了1889年,有一名叫鮑爾的英屬印度軍官為了捉拿殺害英國探險家達格利什的兇手,也來到了新疆。兇手沒捉到,鮑爾在和田的街頭卻遇到了阿洪。嘿,文物呀!鮑爾的眼前一亮,想要把阿洪的「古文書」買下來,直覺告訴他,這一定價值不菲。多少錢?鮑爾沒想到阿洪只問他要了10頭毛驢。
隨後,鮑爾將「古文書」寄到了印度加爾各答的孟加拉亞洲學會,由當時著名的東方學家霍恩雷進行鑑定。這是些什麼字呢?佉盧文、印度婆羅米文、中亞婆羅米文或者藏文、漢文、回鶻文、波斯文、阿拉伯文、阿拉米文、以及希臘文……它們似這個又像那個、像這個又似那個,霍恩雷一時難以解讀,但憑直覺,他認為它一定是中亞的古文字,而且可能是一本在公元4世紀用婆羅迷字母書寫的古印度梵語書。隨後,這本號稱世界上最古老的書籍成為無價之寶,被命名為「鮑爾文書」,引起轟動全球。鮑爾因此名垂青史,不僅軍銜晉升為少將,還被授封為漢密爾頓爵士。
阿洪就這樣撞上了大運,被推上歷史的舞台,10頭毛驢的財富雖說曾經滿足過他的胃口,但他的眼前卻再現了成群結隊的毛驢,而他又不能將他們拒之千里。大規模的造假因此而始。幹著幹著,阿洪覺得有些麻煩,為此,他找到了一位助手依不拉音·穆拉。此人略懂一點西里爾字母的知識,就在「古書」的文字中夾雜了這方面的內容。
接下來,他們將「古書」出售給在英國駐喀什噶爾總領事馬繼業的同時,也賣給了沙俄駐喀什噶爾總領事尼古拉·彼得羅夫斯基。如此,「古書」開始源源不斷地由新疆流向世界各地,但始終讓語言學家們百思不得其解,而阿洪與穆拉則開始了工廠化的規模生產——他們將自己「發明」的那些文字,雕刻在了木板上,開始了印刷作業。
那一頭,霍恩雷非常認真,他說,(「古文書」)所寫的文字對我來說是相當未知的,或者是因為我的知識有所欠缺,以至於不能在定期公務中抽出的少許閒暇中做一個準備充分的解讀。同時,他希望在長期鑽研中亞語言的同行當中,有人能識別這些稀奇文書的文字和語言。為此,霍恩雷花費了三年的時間,但還是沒有把那些「古文書」弄懂。
有道是世間的東西越找不到答案,就會顯得越神秘。伴隨著「古文書」流行,新疆迎來了一個外國探險家探險的熱潮,很多探險家都衝著這種「古文書」背後的神秘文化而來,涉足新疆以尋寶貝。但是,假的永遠真不了,有人開始對「古文書」的真實性提出懷疑,而阿洪也在這個時候露出了馬腳。
阿洪發明的古文字
有一次,阿洪到喀什噶爾出售「古文書」,返程時順便去看望一位名叫貝克倫德瑞典傳教士,並交給他三卷木版印製的古書。巧合的是,貝克倫德的僕人是阿克洪以前鄰居家的孩子,他認定阿洪一定是在造假,並當著主人的面說出了阿洪的真實身份。同時,貝克倫德也從阿洪送來的「古文書」中看出了破綻——由於供不應求、規模化的生產也似難以滿足,阿洪他們此時採用的紙張太新了。貝克倫德連忙寫信給霍恩雷以及對此事感興趣的所有朋友,但滑稽的是霍恩雷卻堅信那些「古文書」是真的,只是人們沒有搞懂它而已,隨後,他甚至鼓動人們收集這類文書,並將它稱為「霍恩勒收集品」或「英國中亞收集品」,收藏了在英國圖書館中。
就這樣,剛剛撩開的假象,又恢復了真實的模樣,霍恩雷繼續著自己全力以赴的研究,阿洪造假依舊。1901年,斯坦因來到了和田,找到了阿洪。斯坦因也曾看走了眼,賣過阿洪的「古文書」,但與霍恩雷不同的是,他發現了其中的破綻,認定了「古文書」是假的,而霍恩雷不僅是斯坦因的導師,也是斯坦因剛接替的加爾各答伊斯蘭學校前任校長。
在斯坦因的質問下,阿洪說出了自己的造假過程,斯坦因立馬寫信將真相告訴了霍恩雷,但霍恩雷仍然不相信「古文書」是假的。斯坦因希望和田的地方官員能將阿洪抓起來,但那些地方官員也就做了做樣子,審訊時,阿洪請求斯坦因帶他去歐洲,但斯坦因沒有答應。此後,造假之事不了了之,阿洪也沒有了音訊。
斯坦因
1901年斯坦因回到英國,當年7月,他在牛津的家中與霍恩雷會面。霍恩雷此時已經意識到了「古文書」是假的,因為斯坦因又帶回一些當時未知語言的寫卷(于闐文),但他還是不願直接說出,在稱自己的報告已經發表,木已成舟不可銷毀的同時,表示繼續釋讀斯坦因帶回的于闐文,使自己在學術上的名譽得到挽回。據說,至今,阿洪偽造的那些古卷和刻本仍舊收藏在英國國家圖書館中,分類號為:Or.13873和Or.13873/58。
在我國,這場造假活動同樣具有持久力:1929年,中國研究西域和中亞的資深考古學家、當時任教於北京大學的黃文弼,在新疆購買了一些「古和闐文書」。返京後,他將它拿去請找季羨林鑑定。季羨林稱,它可能是古和闐文字,但「內容不明」。直到1959 年,季羨林的老師、德國印度學家瓦爾德施密特(Ernst Waldschmidt)才指出黃文弼買到的「古文書」,實際上是阿洪遺留下來的偽造品。
當年,阿洪偽造那些文書目的很單純,只想弄點錢花,但他沒想到他的「發明創造」會影響專家們對新疆古代文字的研究,而這件事若要總結起來,也許只有這樣一句話——只有識破了假的,才能發現真的——斯坦因正是因為識破了阿洪才發現了尼雅遺址,而那裡正是「出產」佉盧文的地方——中國新疆地區最早使用的民族古文字之一。(文|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