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疫情,將諸多曾被忽視的教育推至人們面前。
疫情危機大考,緊急呼喚有效的危機教育;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有可能源於吃野生動物,讓我們重視起自然教育;疫情讓人們茫然、恐懼,開始思考生命教育;面對疫情之下各類真假難辨的信息,我們需加強媒介素養教育……
這些教育如何做?《教育家》雜誌邀請專家撰文解答。今日推出「戰『疫』公開課」系列第2篇,專家談論如何開展生命教育。
2020年春節,一場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迅速蔓延至全國,每個密切關注疫情的家庭,都被迫「 圍觀」著這場攸關健康和生命的疫情。新聞時刻更新著疑似、確診病例和死亡人數,看似冰冷的數字背後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很多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人為什麼會得病?什麼是死亡?人死後會去哪裡?這些從未想過的問題,逐漸在孩子們的心中紮根。此時,是危機,也正是進行生命教育,疏導學生心理壓力, 引導他們珍惜生命、感受生命意義的時機。
那麼我國生命教育的現狀如何?生命教育有何發展困境?未來,生命教育又該如何開展?為解答這些問題,記者採訪了四川外國語大學社會與法學院教授林移剛,共同探討生命教育話題。
我國生命教育現狀堪憂
林移剛提到自己的研究領域時,都會積極科普生命教育的基本常識,這次採訪同樣如此。「 生命教育是一個全人、全過程的教育,涉及每個人從生到死的方方面面,目的是培養學習者的生命認識、生命情感和生命意志,改善他們的生命行為。」 他強調,這對人們認識生命、珍惜生命、尊重生命和熱愛生命有積極引導作用。從其內涵和目的看,生命教育意義重大,理應受到教育工作者的高度重視。
事實上,20世紀90年代,生命教育的概念就傳入我國,在我國近三十年的研究歷史中,逐漸成為中國教育界、哲學界和社會學界等專業領域共同關注的熱點議題,關於生命教育的理論研究與呼籲從未停止。
但林移剛對我國生命教育的推行進程並不樂觀,他甚至認為生命教育在我國處境多少有些尷尬。「 重視關注大多只停留在研究領域和專家倡導。」他向記者解釋說。時至今日,大多數國人並不了解生命教育,甚至有些人連生命教育的基本內涵都不知道。「 我國的生命教育缺乏系統的課程設計,在很多方面發展都不充分。」
首先,生命教育理念不明確。我國傳統思想教育蘊含著對生死的關注和思考,揚雄在《法言·君子》里提到:「 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自然之道也。」但這些淡然的生命觀大都蘊含獻身和奮鬥精神,延續至今,大部分表現為師生和家長雖然也會關注生命的成長和質量,但理念較為「 功利化」,更看重為成績努力。
「 重視孩子的成績和素質,不重視他們的自由和全面發展;重視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不重視人文關懷。」
其次,生命教育實踐體系不完善。很多學生從未接受過專門的生命教育,原因很多:從教育者的職責角度看,班主任和輔導員需要負擔思想教育的工作,但在實際教學中他們會更傾向於紀律管理;從教育重心角度看,學校普遍對學生的心理發展不夠重視,即使有些學校設有心理教育中心,也會更多地關注心理已經有問題的學生,忽略了心理可能有問題的學生。林移剛解釋說:「 這樣的生命教育很片面,最終可能治標不治本。」
最後,生命教育的實踐過於形式化。林移剛曾遇到過很多學校在進行生命教育時,鼓勵學生通過實習、考察等表層的方式,提升他們對社會和生命的了解,卻沒有讓學生真正深入到生活中去體驗某些群體的生活和生命,這些學校的生命教育大多「 有其名,無其神」。
生命教學實踐的缺乏,可能會造成學生的自我意識不強,對生命的理性思考不夠,抗壓力較低。「 我們生命教育一線工作者最有感觸的事情就是,近幾年,學生精神抑鬱發病率持續走高,自殺率也居高不下。」公眾對生命教育和學生抗壓現狀的不重視、關注少,令林移剛憂心卻也無可奈何。
在林移剛看來,我國生命教育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把生命教育當回事。傳統觀念里,生命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不需要太多主動干預。因此,人們沒有系統設計生命教育的意識。「 公眾普遍不認同生命教育的存在合理性。」林移剛說,「 大家對此都是隨意發揮。」
誤解和獵奇
近幾年,林移剛一直在為生命教育奔走,進行生命教育可行性實踐教學的研究。
2019年清明節,他所在的學院和重慶市殯葬事業管理中心聯合舉行的「感悟生命、感恩生命」生命教育進高校清明節體驗活動,就是一次實踐的探索,活動設有「孕育體驗」「老年人體驗及殘障體驗」「死亡體驗」等多種環節,力求通過體驗人生中的各個階段,讓學生感知生命歷程,領悟生命可貴之處,對生命和生命教育都會有更深的領悟和理解。
很多學生參加體驗活動後,分享了自己的感受:一位學生穿上老人服,體驗了年老行動不便的辛苦和負擔後,回憶起自己和奶奶相處時對她反應遲鈍的抱怨和嫌棄,內疚不已;一位心情抑鬱,甚至有輕生念頭的學生,被蒙上雙眼躺在裹屍袋裡體驗死亡,身處黑暗的短短几分鐘里,他想到自己的生命才過去四分之一,突然覺得一切困難都不是問題了。「實際上,通過正向積極的生命教育或體驗,不迴避不誇大,就是讓學生認知生命的更好方式。」林移剛補充說。
但活動見諸報道後,這場關於生命教育的實踐宣傳活動卻開始「變味」:新聞媒體並沒有將此次生命體驗活動的意義和目的說明清楚,而是將報道的重點放在看似「聳人聽聞」的「死亡體驗」環節,這確實引來大量關注,但對活動的指摘也不少,有些人甚至用「譁眾取寵」「無聊低俗」等情緒色彩濃厚的語言來評價本次活動。實際上,這也是我國生命教育推行過程的縮影:生命教育伴著誤解與非議,一路負重前行。
活動有這樣出人意料的評價,是很多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最直接的原因是部分新聞媒體有失偏頗的報道,誤導了社會公眾。
「對生命教育的發展來說,媒體引導是非常重要的。」林移剛說。但顯而易見,我國生命教育領域在傳播層面缺乏相應的導向,以及正確的傳播渠道和模式。
當時生命體驗活動報道出現負面影響後,林移剛的團隊曾和相關新聞平台溝通,重新邀請媒體進行更加客觀的報道,但這樣的補救措施並沒有改變多少人對活動的第一印象。
「事情進入迅速傳播階段,眾口鑠金,專業的力量孤掌難鳴,進行干預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回憶那段時間的心理煎熬,林移剛語氣中多了些無奈。這也讓他開始關注媒體引導對生命教育發展的作用,重視公眾的普遍認可度。
「從社會層面來說,生命教育並沒有較為堅實的群眾認知基礎。」正如林移剛反覆說明的,人們對生命教育了解太少,誤解太多。一部分人將生命教育簡單粗暴地與死亡教育畫上等號,又將死亡教育片面看作「毫不避諱使用死亡用品」的教育活動,自然對設計了「死亡體驗」環節的社會實踐,抱有獵奇心理。
人們的既有認知會對他們接收到的信息和思考的深度有所限制。看客只會「嫌棄」活動中學生毫不避諱地躺在裹屍袋裡,卻沒想到體驗死亡並非博人眼球,而是向死而生,讓學生直面死亡,樹立正確的死亡價值觀,並重新審視自己的「一生」,也更加珍惜、敬畏生命。
而之所以有些人對裹屍袋、死亡和殯葬等內容感到不適,很大程度是因為我國「嚮往長壽,避諱疾病和死亡」的文化傳統。社會上「談死色變」「諱疾忌病」的風氣盛行,這也是生命教育在我國推行進程緩慢的重要原因。
生命教育關注生、老、病、死各個階段的思考與教育,其中涉及很多長輩們口中「晦氣」的內容,他們對生命教育的接受度自然不高。「當初設計體驗內容的時候,我們曾想用棺材作為『死亡體驗』的主要工具,但怕引起部分人的抗議和不滿,就改成了裹屍袋。沒想到還是挑戰了一部分人的『諱死』觀念,引起了爭議。」林移剛苦笑著說。
學校、家庭、社會三位一體,開展生命教育
多年生命教育研究經歷,讓林移剛認識到,對於學生來說,不管是學校、家庭還是社會單獨進行生命教育,都是不充分的。學校、家庭、社會三位一體,才能讓生命教育的內容設計更加系統化、體系化。
學校教育中,在不同的階段,要做不同的事。「 處於不同年級的學生,要接受相應的生命教育,對生命常識的了解要符合年齡特點。」
例如,中小學階段的學生就應逐步對生命的整個過程有所了解。但由於他們的理解和認知能力有限, 不可能通過過於抽象或成年化的體驗,去了解生命過程。林移剛建議,教師可以讓這一教學階段的學生通過圖文並茂的閱讀和故事分享,引導他們對生命教育形成淺層感悟。
「 大學生的認知能力、感受能力和辨別能力都有所提升, 可以開展更加豐富的課程和活動。」林移剛認為,學校可以在道德修養和倫理教育課程中融入生命教育,回答生命發展方向的問題;設置獨立的生命教育課程,解決生命的通識問題;進行生命教育的個性發展課程,解決個性生命提升的技術問題;進行社會實踐的體驗和拓展,組織學生在養老院、福利院、農民工子女學校和災難性場合做義工,多維地設置生命體驗和拓展的內容,解決生存適應和價值體驗的問題;營造讓學生感受到生命過程的校園文化氛圍,利用清明節、重陽節等契機,把生命教育帶入校園活動;加強學校人性化管理,提高教師生命素質和教育能力,強調以人為本的互動式教育。
林移剛一直認為,家庭教育是生命教育的一個重要方面。「 孩子要建立正面的生命觀和價值觀,需要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家長也要提供積極的生命教育價值引導。」首先, 父母要做好榜樣,如家長努力上進、積極樂觀、尊重長輩, 子女便耳濡目染地習得這些良好品性;其次,父母要掌握和孩子溝通的必要技巧,弄懂孩子的直接表達和言外之意, 才能明白他們的心理狀態,及時溝通交流。
有些父母會藉助飼養寵物和栽種花草,來培養孩子的生命意識。但要注意,家長應給孩子做出榜樣,尊重小生命,了解他們的生長規律。藉助小生命的成長過程,給孩子普及安全和健康的基本常識,引導他們感悟愛、責任和人性等生命情懷。
為逐漸形成生命教育的社會認知和氛圍,學校等相關教育部門也在積極和社會單位合作。林移剛所在的學院長期與重慶市殯葬事業管理中心等相關部門合作,共同策劃生命教育活動,便是其中典型。除此之外,很多生命教育專家也會帶領學生參加農村扶貧等社會實踐活動,在農村地區開展生命教育、安全教育、素質教育和家長課堂,進行智力扶貧,努力提升整個社會的生命教育水平。
對疾病、老去、死亡的恐懼,是人之常情,生命教育正是以生命為主題,引導人們樹立積極的價值觀、人生觀、情感觀和生死觀,讓人們直面人生,敬畏生命。
在發展生命教育的路上,林移剛並不孤獨,有一批和他一樣,一直努力著的研究者和實踐者,會在未來繼續開展生命教育課程和實踐活動,積極拓展生命教育和體驗新形式,把生命教育貫徹於人的生命全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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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本文刊於《教育家》雜誌2020年3月刊第1期,原標題《負重前行的生命教育能走多遠》
作者|孫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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