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字牧之,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晚唐傑出詩人,出生於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祖父杜佑時年68歲,正好拜相,雙喜臨門,可謂巧合。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26歲中進士,同年考中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被授弘文館校書郎、試左武衛兵曹參軍。
早在唐敬宗李湛寶曆元年(825),23歲的杜牧就憑藉著傑出的才華和赤誠的情懷,創作了《阿房宮賦》。當時唐敬宗昏憒失德,沉湎聲色,荒淫無度,以致朝野不安。如何避免犯顏直諫的不幸,又使之有所收斂,不再重蹈秦國之覆轍?於是,《阿房宮賦》橫空出世。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qūn)囷焉,蜂房水渦,矗(chù)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jì)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pín)媵(yìng)嬙(qiáng),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niǎn)來於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於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於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於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於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這篇賦體散文,和賈誼的《過秦論》,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雙壁,交相輝映,如同天上之日月,千秋同光。
阿房宮,不過是秦皇的一處行宮,卻極盡天下之奢華,占地極廣,氣勢宏大,氣象萬千,美女如雲,並積聚天下奇珍異寶。
行一己之樂而忘百姓之憂,奪天下之財而飽一己之欲。一人之心,不能與萬人同心。天下之人,縱使不敢言,卻有敢怒之志。縱使「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楚兵的一把大火,照樣可以將阿房宮化為一片焦土。
孟子曾經說過:「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一個人,應當懷有初心。初心是什麼?是仁愛,是禮敬。仁愛的人關愛他人,有禮敬的人尊敬別人。仁愛與禮敬從來不是饋贈,也不是單向性的行為。愛護他人,尊重他人,也自然會得到他人的愛戴和尊敬。
正如杜牧所言:「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六國也罷,秦國也罷,既然不能愛人,滅亡便是宿命。
六國的沒落,秦國的傾圮,後來的王朝似乎並沒有以此為鑑。於是,一個王朝倒下了,另一個又建立起來。從一個王朝而言,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這是一個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是不以人的感情和意志為轉移的。但是,作為一個國民,誰不願意看到一個王朝長治久安,繁榮富強,百姓安居樂業呢?與其飽受戰亂之苦,更迭之亂,不如守住一個王朝,使之既壽永昌。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杜牧的喟嘆,既是歷史之嘆,也是人性之殤。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重讀杜牧的《阿房宮賦》,既有一種輕鬆之情,亦有一絲沉重之感。一個社會究竟如何走向未來,依然值得人們去深思熟慮。
20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