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導演這樣講述女作家筆下的女人們

2020-07-06     北青藝評

原標題:女導演這樣講述女作家筆下的女人們

已然成為戲劇常用表達手段之一的「即時攝影」,能在舞台上玩出什麼極致花樣?作為該技術領域的大咖、作品主題經常關涉女性主義的英國女導演凱蒂·米歇爾,曾用《朱莉小姐》《影子》給出答案:將「演出時長」與「電影片長」的概念合為一體,讓一部同步完成拍攝、剪輯與放映的「電影」誕生。

《朱莉小姐》

與這兩部作品相比,她去年創排的《奧蘭多》,呈現面貌儘管也是一部完整「影片」,但鏡頭的來源除了「即時攝影」的現場製造,還有不少提前拍好的影像。

觀眾如果由此認定米歇爾退步,無疑是對她的誤解。她能蜚聲世界固然是因「即時攝影」,但這一技術並非她創作的核心,只是為她作品裡的女性主旨服務的載體。離開「即時攝影」,她照樣可以排出引人深思的女性題材佳作——2020年柏林戲劇節十佳劇目之一《自殺剖析》便是如此。而如果說《奧蘭多》像《影子》《朱莉小姐》一樣,藉助外在工具清晰放大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自殺剖析》則通過傳統舞台探討了女性命運輪迴的悲劇的可能性。從形式到內容,她的兩部新作均形成反差。

《奧蘭多》

《奧蘭多》由英國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夫的同名小說而來。米歇爾的改編原則,與《影子》及《朱莉小姐》大致相同:原著里女性角色的內心世界,經過她的創造或者挖掘,與當下建立聯繫,並被外化於「電影銀幕」讓觀眾充分接收。

她的《朱莉小姐》讓斯特林堡筆下可有可無的廚娘克里斯汀成了絕對主角,觀眾跟隨克里斯汀的內心活動,見證了她的未婚夫對貴族小姐朱莉和她的傷害。朱莉的自殺不再僅是個人的悲劇,更對克里斯汀發出命運的警醒。《影子》的劇本,由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奧利地女作家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根據希臘神話《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刻》改編。歐律狄刻的大段獨白,引領觀眾傾聽她內心的吶喊。這些無聲的呼喚,全部拜丈夫對妻子的霸凌所賜,與古典式的愛情典範毫無關係。童話里引人唏噓的夫妻陰陽相隔,被改寫為女性對兩性婚姻枷鎖的主動逃離。

伍爾夫的《奧蘭多》,本就是一首關於女性的讚歌。英國年輕貴族奧蘭多出生於伊莉莎白一世時期,生命的前三十年,按伍爾夫的話,雖然「當時流行的服裝式樣多少掩飾了性別特徵」,但「他毫無疑問是男性」。他作為外交官在土耳其的一夜經歷,改變了性別,不過容貌氣質一如往昔。此後,奧蘭多過了一段時間長久的兩性同體生活,直至來到伍爾夫生活的維多利亞女王時期,才正視自身的女性性別,與人結婚生子。生理及心理性別的轉換過程,奧蘭多經歷了四個世紀。

《奧蘭多》

這一過程中,奧蘭多品嘗過愛情的甜美與苦澀,感受過生活的順流與逆流,始終沒有放棄對自然與詩歌的熱愛。為了成為一名偉大的詩人,奧蘭多付出了沉重代價,屢屢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維多利亞女王時期,奧蘭多耗費近400年心血寫就的詩作《大橡樹》出版並拿到大獎,英國著名詩人的席位中,多出一位名叫奧蘭多的女性。

某種程度上,奧蘭多瘋狂與理性並存的經歷,指向伍爾夫的生活。伍爾夫性格里創造與毀滅共生的兩極色彩,在電影《時時刻刻》中有過淋漓盡致的展示。奧蘭多的性別與男性沾染(男性及雙性合體階段)的漫長時期,寫作毫無進展,直到徹底擺脫男性身份的束縛,才贏得渴望數百年的榮譽,無疑也關照出伍爾夫寫作的艱辛,她要從男性的包圍圈中殺出重圍。

《時時刻刻》

米歇爾的《奧蘭多》,「電影」鏡頭交代上述主體情節之外,還讓奧蘭多豐富的內心世界,與當下的時代發生碰撞,書中一些主題元素也跟著延展。奧蘭多敬畏的自然,正在成為需要被地球人「環保」的對象。少數族裔或異裝癖人士因為他們的身份,正被民族主義者或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嫌棄驅逐。可是在種族、性別、性向等無法絕對平等的情況下,身為女性的奧蘭多,卻勇敢闖出一條血路。她除了追尋寫作的意義,更追求多樣的人生。她嫁人又與丈夫分手,獨自生下孩子養育成人,嘗試與女性發生親密關係。即便已經成為百分百的女性,奧蘭多仍然願意多試方向,而不是讓自己迅速歸入傳統女性的隊列。

這顯然是米歇爾對伍爾夫作品主題的升華。但女性的身體構造,讓她們孕育生命、勇於開拓的同時,似乎也將沾染古希臘悲劇印跡的宿命觀念輪迴往復。《時時刻刻》中,伍爾夫的小說《黛洛維夫人》,便讓她的不幸與另外兩個時空中的女性的命運走向發生勾連。

《自殺剖析》

米歇爾的《自殺剖析》,用平行敘事手法講述的是母女之間的命運牽絆。先後在同一棟房子裡生活的外祖母、母親與女兒,雖然身處三個時代,但下一輩的人生走向,似乎早已被上一代用咒語寫就。克拉拉患有抑鬱症,與丈夫的隔閡越來越深,被迫與女兒安娜分開後,她的絕望情緒日益加深選擇自殺。遺傳了母親疾病的安娜,嘗試藉助毒品緩解痛苦,可是作用甚微,女兒邦妮的出生,讓她短暫體會了身為人母的快樂,但她還是沿用克拉拉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盡頭。邦妮把情感寄托在同性身上,可是抑鬱的情緒依然如影相隨,為了避免重蹈外祖母及母親命運的覆轍,她決定賣掉她們留下的遺產。

《自殺剖析》

邦妮能否如願以償?米歇爾給出充滿希望的回答。《自殺剖析》行至尾聲,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那方始終被陰霾籠罩的空間,終於變得通透明亮。看著前來看房的一對母女的開心模樣,邦妮面對窗戶陷入沉思。這一畫面讓人想起《奧蘭多》的結尾。無論伍爾夫的小說還是米歇爾的戲劇,都以奧蘭多躺在大橡樹下仰望晴朗的天空作結,她的身邊,是那本名為《大橡樹》的詩集。

經歷重重磨難的女性,一旦與新生並肩,體內似乎也會孕育男性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

文|梅生

《奧蘭多》《自殺剖析》攝影|Stephen Cummiskey

編輯|於靜

本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20年6月19日B5版《青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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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sg/fA5HI3MBnkjnB-0zmUji.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