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 Thomas Lawrence | The Calmady Children (1823)
人們半睡著,一隻耳朵豎立起來,像貓耳一般轉動著。只有孩子們睡得徹底。但他們的夢不屬於孩子。
艾媧緊貼著地面,她不安地動著。滿月在天邊做些什麼呢?它把奶和蜜灑在風景之上,這並不存在的奶和蜜壞笑著,造出氣味的幻覺,造出命運偏向美好的幻覺。
艾媧死過孩子。她了解分娩之事,也了解那份痛苦。然而,艾媧無法控制的名為厭惡的那個部分,其中的恨盲目堆積,像是淤泥堆積在乾涸的湖裡。沒錯,有什麼東西占據著這個部分,也許那是被動的自然。
上帝,不,他們已經沒有上帝很久了。
艾媧這麼想著,而不是想著孩子。她想著盧阿德是怎麼覆在她身上的,當時她的丈夫,也就是拉米的父親,就躺在她的右邊,用那麼空洞的眼窩凝視著她。
艾媧感覺自己像是個被強暴了的女人,並非被男人,而是被自己的身孕強暴。妊娠不屬於這個世界,不過是場意外事故罷了。那東西像只鐵鉤一樣在她體內生長,把她鉤住,以便時候到了就能像只山羊一樣撕開她的肚子。那一刻來得太早了,淫猥的月光從高空投下,顯露一切,甚至也顯露她沾滿黑血的雙腿,這雙腿已經沒有了任何召喚之力,只淪落為行走的工具罷了。
艾媧沒有哭,她只是呻吟著。像窮人一樣呻吟著,帶著怨恨,帶著窮人的急切。她還沒有生產,她想從體內之物那裡解脫。
母性的詩意,母性的甜美教誨,這些東西都和已故的老婦還有她們的嘮叨一起被留在了路上。這裡缺乏簡單的和複雜的事物,缺乏人們總是在做的想像工作。儘管如此,艾媧還是覺得有人在近處,某個有智慧的生物在看著但那目光並非慈愛。它想要以自己的存在來暗示這個年輕的女人有多麼孤獨無助。
隨後,疼痛變得難以馴服,因為它已不再宣告著解脫,而是延長。鉤子變成了一隻狼,牙齒交錯,絕不鬆口。
艾媧想,也許她會叫喊出聲,然後就會有人跑來,還有些人會先往遠離危險的方向跑,之後才圍過來。那時所有人都會看到她的不潔,於是他們會啐在地上,然後拋棄她。
有人會說:「這血不是戰爭之血。這是從女人的性器官里流出的血,充滿了膿毒,千萬不可觸碰。」
如果有石頭,他們會對她投石。
艾媧咬著嘴唇,把痛呼吞入內里,那是她自己形成的地方。然後,如愛一般骯髒的愛的實體穿過了她,軟軟地落在地上,聲音微不可聞:那是月夜的一聲嘆息。
──赫莉婭·科雷亞《戰鬥中的舞者》 周寧 譯
花城出版社,2022年3月第1版
| 赫莉婭·科雷亞(Hélia Correia)1949年出生於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她從少女時代起就在報刊上發表詩歌,但後續以小說及戲劇寫作為主。赫莉婭·科雷亞獲得過多項文學獎,其中2015年獲得的卡蒙斯獎是葡語文學界的最高獎項,讓她獲得了廣泛關注。
出版於2018年的《戰鬥中的舞者》(Um Bailarino na Batalha)是赫莉婭·科雷亞的最新作品,這部作品選取了近年來被廣泛討論的難民問題作為主題,並融入了作家寫作生涯中持續關注的其他話題,如女性處境、身份認同等。赫莉婭大學時期的專業是羅曼語語文學,碩士專業則是古典戲劇,對語文學和古典文學的研究再加上她對詩歌寫作的涉獵,都使得她的小說也帶有一種獨特的文字氣質。正如赫莉婭所說:「詩歌必須總是在場,因為我對文字的力量近乎服從。」
題圖:Daughters of Darkness (film), 1971.
排版:阿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