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台」尋覓者

2023-12-19     竹鶯說事

原標題:「詩經台」尋覓者

南師欽村的水塔,村民習慣稱之為「水樓子」。

紀從周

欣聞故鄉河北衡水饒陽縣立起了「詩經台遺址碑」,遂趕回老家,在饒陽歷史與文化研究會負責人的帶領下,我拜謁了「詩經台遺址碑」。而後,我就想拜訪一個人——侯建剛先生。

新建此碑源自民間呼籲,而代表人物之一就是家鄉南師欽村的侯建剛。饒陽歷史與文化研究會的文友說,侯建剛數十年如一日致力於「詩經台」文化的研究,並親手繪製了「詩經台」風貌圖,「詩經台遺址碑」的建成他功不可沒。

尋訪鄉賢

我生於斯長於斯,數十年中從未聽聞前輩說過「詩經台」的故事。而如今,有關饒陽「詩經台」的話題盡可在網上瀏覽。

汽車駛過滹沱河畔,在阡陌縱橫的鄉間小路中繞行,終於來到南師欽村。但見屋宇錯落、老樹婆娑、街道靜謐、曲徑通幽。經過高高的柴垛,剛剛邁進一農家院落,突然響起雄壯的「交響樂」——

「汪汪汪汪」「嘎嘎嘎嘎」「咩咩咩咩」……久違的農家生活氣息撲面而來。須臾,一位清癯瘦削的老者聞聲而出,和他圈養的羊、鵝、狗等各種動物一起迎接了我們。

久違了,農家院。如今的農村,大都現代化了,柏油馬路一直鋪到家門口,公共汽車來回跑,我的出生地呂漢村即如此。侯先生的宅院隱在一個村莊的角落,房前屋後不是柴垛就是樹木,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延伸到街口。如此僻靜的村莊,竟深藏著這樣一位摯愛詩經文化的老者。

慈眉善目的侯建剛先生,熱情地將我們讓進了他的書房畫室。一進屋,滿眼皆是書法、畫作、書籍、資料。房間滿滿當當,「凌亂」而有秩序。幾副書法對聯十分醒目:「天降龍脈滹沱河」「地造毛壇詩經台」;「毛公講經千秋照」「師欽得名萬代傳」……書法遒勁有力,對聯意蘊雋永。

侯先生說,書法條幅都是鄉友王津笙寫的,他的文化底蘊很深,也是知名的書法家。王津笙?一個熟悉的名字。想起來了,我與其在「歷史與文化研究會」的微信群里交流過,只是還未謀面,其夫人是南師欽村人,故常回來居住。侯建剛先生說,他和王津笙先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經常在一起探討詩經文化。

無巧不成書,和侯先生聊著,忽然有人來串門——門帘掀開處,一位溫文儒雅、氣度不凡的老先生搖著扇子進來,正是王津笙。

大家聊起饒陽,我生於斯長於斯,雖7歲後遷居北京,後來數十年中也從未聽聞前輩說過「詩經台」的故事。而如今,有關饒陽「詩經台」的話題盡可在網上瀏覽。有源遠流長的傳說,有扣人心弦的故事,還有引經據典的考證。這局面是怎樣形成的?

王津笙先生說,這首先應歸於饒陽悠遠的民間文化基礎。「詩經台」兩千多年來歷經兵燹炮火及自然災害,已不復存在,但鄉民是有記憶的。侯建剛先生早就聽前輩說過「詩經台」,說過「毛萇傳經」,說過「師欽村」是怎樣由「詩經村」演變而來,又怎樣分為南師欽村、中師欽村、北師欽村。2000年過後,當毗鄰饒陽的河間市大力宣揚毛萇曾在河間傳授詩經的時候,侯建剛坐不住了。多方查找資料之後,他開始廣泛收集「詩經台」在本地的傳說。

侯建剛先生費盡心思,找了三個村子(中師欽村、南師欽村、北師欽村)中了解情況的一些老人座談。據他們回憶,歷史上「詩經台」歷經多次修繕。清光緒年間重修的「詩經台」是個大院子,面積約50畝見方。院正中坐落著一個高約1.2丈、寬約15丈、長約30丈的高台子,高台周圍是用二尺長的大青磚砌起來的。大院外面則是磚瓦紅牆。高台上面有大殿三座,分為前後兩院。前院有東西兩殿,殿內除放有手抄本的《詩經》外,還有三肖女塑像。後院有大殿一座,尖頂樓兩層,底層廳內有玉皇大帝的塑像。「詩經台」周圍有耕地40餘畝,有專人管理,每年的糧食除供院內人員所需外,其餘大部分用於民間慈善事業。

「詩經台」大院裡還常住著四面八方來的學者,邊學習,邊習武。每天黎明,農夫常聽到習武之聲……

風雨「詩經台」

李春元老人說,雖然「詩經台」地上的建築被毀,但它的遺址還在,就在南師欽村南邊約一里地處。

侯建剛先生在調查搜集「詩經台」的傳說時,驚悉居然還有老者見過民國時代的「詩經台」!南師欽村的幾位老人特別談到,在他們的孩提時代,常到「詩經台」處玩耍,曾見到「詩經台」南側豎有兩座石碑,一大一小,大碑高約1.2丈、寬約3尺,碑上端有巨龍盤繞,兩面刻有碑文。台下東南角還有一座半間屋大的贔屓石雕,頭伸向南邊。

老人回憶說,「詩經台」正南不遠處有一眼深水井,還曾有過神話傳說。當時方圓百八十里的人們都慕名來這裡取「神水」。老人還說「詩經台」前面是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當時的縣衙門。可見當時這裡是車水馬龍的風水寶地,是當時饒陽和周邊地區的文化中心……

為紀念毛萇大師,鄉民把他去世那天——陰曆四月二十八,定為「詩經台廟會」日。老人們說,每逢「詩經台廟會」之際,縣商會與各商家一塊兒籌備,請戲班,發請帖,搭戲台。廟會當天,地方官員和民間士紳在這裡聚集祭奠,吟詠《詩經》。四面八方的民眾也聚到這裡,許願、還願、聽書、看戲、買物,熱鬧非凡。廟會一直延續到五月初六。

對此,王津笙先生分析說,中國人對已故去的大功大德者,歷來就有修廟的傳統,以表示對逝者的祭奠及崇高道德風範的敬仰,同時也蘊含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追求與嚮往。由此推測,「詩經台」最後形成廟宇,是與社會經濟、地域文化等諸多人文因素密切相關的。毛萇講經的起源地,地處滹沱河畔,歷史上自然災害頻發,千百年來百姓苦難深重,災荒年間更是民不聊生。在漫長的封建社會裡,人們生活只能寄希望於天地神靈,廟宇自然就成了人們寄託期盼的地方。「詩經台」在兩千多年的風雨滄桑中歷經興衰,數次重建,並形成「詩經台廟會」,可見毛萇大師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諸多見過「詩經台」的老人中,唯一健在的就是李春元了。

1933年出生的李春元老人講,抗戰初期,「詩經台」依然完好,他經常去那兒玩耍。後來經過大掃蕩,日本鬼子拆毀了「詩經台」,用其中的木料和大青磚去修建崗樓,人們就再也見不到「詩經台」的原貌了。

李春元老人說,雖然「詩經台」地上的建築被毀,但它的遺址還在,就在南師欽村南邊約一里地處。「詩經台」的標誌性文物,是贔屓馱石碑。石碑有三四米高,上有碑文。因為石碑太大太重,不會被人盜走,但經歷多年的洪澇水災,已被沖埋到地下。李春元老人還說,原先「詩經台」正南幾十米處的那口「神井」他也親眼見過。而一些文物如「詩經台」的大青磚、念經的木魚、陶俑等,前些年還不斷有外鄉人來尋覓。

古墓與古井

「從這些東西分析,初步判斷應屬漢墓,同時我認為『詩經台』極有可能就是毛萇墓。」

李春元老人的親歷和目睹,令侯建剛想起發現的古墓群及墓葬品。

南師欽村村民為整理村容、挖土墊街、挖土蓋房,在村南滹沱河河道中取土時,發現了三層古墓群。最深處的古墓由青磚壘成,有圓形的、長形的,有內室、外室、通道。室內有陶器類,馬俑、人俑、彩繪騎馬武士俑等,還有很多不同模樣的古幣。

王津笙先生也曾到那個地方考察過。因為當地是洪泛區,村民蓋房必須要墊樁,土從哪兒來?就在河套裡頭找了一塊地方,大伙兒可以從那裡自由取土,而這個取土的地方就在「詩經台」附近。因為多年取土,已經挖出了一個很深的大坑。「我站在那個坑的邊兒上,看坑的那個土層啊,非常清晰。發過多少次水,在這個土層的範圍之內就有多少次洪澇災害的痕跡。最重要的是,還發現了三層墳墓。這個地方過去屬於洪泛區,一發生洪災,房倒屋塌,那墳地被沖了之後,埋到底下,上面再建墳墓,一層一層的。但真正有規模有價值的是最底下那層。村民挖出好多破碎的陶俑,缺胳膊少腿兒的,或者只有一個馬頭,或者只有一條馬腿,或者只有一個人俑的上半身等。從這些東西分析,初步判斷應屬漢墓,同時我認為『詩經台』極有可能就是毛萇墓。」

無獨有偶。在發現了「漢代古墓」之後,又發現了古井!這口古井,即前面提及的能「包醫百病」的「神水井」。

侯建剛與王津笙都非常關注此事,因為這從一個側面佐證了「詩經台」遺址的存在。他們說,並沒有誰去刻意尋找這口古井,這口井就隱藏在村民種葡萄的大棚里。村民在澆水的過程中,發現水不停地往下流,無論澆多少水,全都流走了。村民驚訝,於是停止澆水往下刨挖,刨挖到一兩米深的時候,發現這是一口古井。

根據這個位置,侯建剛和王津笙結合先前老人們的回憶,判斷這口古井應該就是「詩經台」前那口「神水井」。

繪圖「詩經台」

由於毛萇在我國的巨大歷史文化價值,十幾年來,不但河間、獻縣在「爭搶」毛萇,邯鄲、肅寧、泊鎮等地也都在「爭」毛萇。

侯建剛先生遍查古籍資料並廣泛聽取前輩老人的追憶後,經過綜合整理,繪製了一幅「詩經台」的風貌圖。他翻出一大捲紙張,徐徐展開,一幅「詩經台」大院的壯麗畫圖躍入眼帘——青磚圍牆,高門大院,高台階之上左右分別立著石碑,左右石碑側面是東西廂房,院中有大殿、二殿,後有廟宇。「詩經台」大院左前方就是「神水井」。毛萇大師的頭像則畫在「詩經台」圖紙的右上方……

這豈止是「詩經台」的平面圖,說是「詩經台」的效果圖也並不為過。包括「詩經台」的占地面積、主要建築物及其朝向等,標示得非常清楚。

侯建剛說, 曾見過「詩經台」的李春元老人認為,此圖基本再現了1942年「詩經台」被日本人拆毀前的最後面貌。

宣傳「詩經台」,宣傳詩經文化,宣傳毛萇大師,是對中國文學史、社會史、經濟史,乃至中華民族的農耕文化的普及宣傳。侯建剛的善舉博得了大家的稱讚。

關於毛萇墓地,雖然《河間府志》記載河間有毛公墓,卻註明了毛公墓為毛萇的衣冠冢。言外之意,河間沒有毛公的真人墓。2010年過後,當他們聽說饒陽縣發現了漢代古墓和「詩經台」遺址的情況後,就派遣文化使者前來考察。

河間的文化使者來到饒陽縣,直接到南師欽村打聽,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告訴他們找侯建剛。河間人找到侯建剛後,十分順利地來到「詩經台」遺址。侯建剛友好地向他們介紹了「詩經台」在師欽村的傳說、老一輩村民的回憶及發現古墓的經過等。他們全神貫注地聽著,似有所悟。

王津笙也談到,獻縣縣委宣傳部一行人也曾帶著錄像錄音設備登門拜訪侯建剛。

侯建剛說,由於毛萇在我國的巨大歷史文化價值,十幾年來,不但河間、獻縣在「爭搶」毛萇,而且邯鄲、肅寧、泊鎮等地也都在「爭」毛萇。但「詩經台」遺址在饒陽,應該是無法搶走的事實。

讓千年前文字說話

「詩經台」前的兩通石碑一旦找到,根據碑文記載對遺址進行考證研究,千年的文字就會說話了!

侯建剛先生勤勤懇懇、不遺餘力地探尋詩經文化並繪製出「詩經台」風貌圖後,影響了十里八鄉。毛萇大師曾在饒陽築台傳播詩經文化,這是饒陽的驕傲啊。

2016年7月,縣政協考察組來到南師欽村,首先邀請了該村了解「詩經台」的部分人員進行座談。

座談地點就在侯建剛家裡。座談之後,考察組對「詩經台遺址」及疑似的漢墓群進行了實地考察。考察中對《太平寰宇記》載的「萇,是邑(饒陽)人,今有宅存」、《深州風土記》載的「毛宅在今詩經村」、清乾隆《饒陽縣誌》載的「毛宅在今饒陽師欽村,村南有台,名詩經台,相傳是當年毛講經之台,墓在今饒陽縣南師欽村」等典籍記載進行了確認。

考察中發現,「詩經台」東側的古墓群層次清晰,墳墓磚壘拱碹明顯。

考察的結果引起了縣領導的重視,並在之後給予了各方面的支持。饒陽歷史與文化研究會就是在這期間成立的,並創刊雜誌《詩經台》。

2017年元月,饒陽縣南師欽村豎起了一座「詩經台遺址碑」。藍天之下,大地之上,遺址碑的碑文向世界宣告——

饒陽師欽,原名詩經。毛萇傳詩,始於此地。秦末漢初,戰亂頻仍。焚書餘燼,荼毒未已。天降奇才,幼承文脈。廣納博採,嘔心瀝血。胸藏錦繡,肩荷使命。播傳絕學,駐足無地。輾轉邯鄲,顛沛中山。倉惶返魯,疲於奔命。恰入饒境,柳暗花明。民風淳樸,崇文向善。驚鴻眷注,良禽擇枝。移舟泊岸,築台設帳。四秩寒暑,甘霖廣布。學子如雲,名動朝野。河間獻王,修學好古。禮聘再三,封為博士。古台雄闊,殿堂巍然。間或傾圮,屢得修葺。飽歷滄桑,兵火浩劫。遺址猶存,史不絕書。人以地靈,地以人名。正本溯源,勢在必行。欣逢盛世,繁榮文化。發掘遺產,時不我待。復建古蹟,如仰賢哲。告慰先賢,教化後昆。弘揚國粹,功德至偉。勒石記之,以示國人。

碑文言簡意賅,簡述了秦始皇焚書坑儒後毛萇輾轉逃至饒陽築台傳授詩經、後被河間獻王劉德請到河間傳授詩經的歷史。

從此,冀中大地上的饒陽縣有了一張光彩奪目的名片。

「詩經台遺址碑」的建立,無疑是對詩經文化研究的肯定,同時也將「詩經台」的探尋推進了一大步。但一直困擾侯建剛的問題是:歷史文獻還是太少,實物資料更是匱乏。

王津笙說,詩經文化作為饒陽的濃重一筆,如果沒有考古方面的支撐,沒有學術著述的印證,就顯得比較蒼白。所以必須組織一定的力量,把這個事情搞清楚。從何處入手呢?就從「詩經台」前的兩通石碑入手。因為兩通碑是「詩經台」的象徵物,碑文應該記載了「詩經台」在歷代修建過程中的有關事宜,告訴人們什麼時候興建的,什麼時候又進行過修繕,乃至修繕過程中經歷了怎樣的重大歷史變遷。可能還包括了以「詩經台」為中心的相關歷史內容。

關於兩通石碑是否還存在的問題,侯建剛與王津笙都表示,這是有大量人證的。南師欽村幾位80歲以上的村民曾談到,在他們的孩提時代,見過「詩經台」廟前立的兩通石碑,並對石碑距離「詩經台」的位置——往東往西、往南往北大約多少步,他們都心中有數。遺憾的是他們大都不在世了。好在親歷者還有90歲的李春元老人,他憑藉記憶,結合多年來的綜合研究和觀察,確定兩通碑的具體位置就在老百姓的蔬菜大棚里。王津笙先生由此呼籲,應趁李春元老人還健在,趕緊挖掘「兩通碑」,這是迫在眉睫的工作。

侯建剛先生談到,儘管河北省自然資源廳於2021年普查後,在緊靠遺址碑東北角處設置了控制點「點號 C424」的標誌,並以「嚴禁移動」的大字標示,但由於村民取土和農業生產等實際情況,致使一些墓葬裸露,磚瓦散落,遺址破壞速度加快,出土物品大量流失民間。這些因素都讓挖掘「兩通碑」、搶救「詩經台」遺址的工作日趨緊迫。

侯建剛和王津笙兩位致力於「詩經台」文化研究的老先生最後說,「詩經台」前的兩通石碑一旦找到,根據碑文記載對遺址進行考證研究,千年的文字就會說話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sg/db55c6c21576020c9d4208215fd76de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