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珊迪
編輯 | Amy Wang
《變形計》又回來了。
自2006年第一季首播,到最近開播的第十九季,《變形計》已走過13年。這13年里,農村孩子鮮少問津,城市主人公有的變直播賣貨的網紅,有的變直接借熱度出道成為十八線的小演員,有的靠表情包風靡全網,有的成欠錢不還的老賴,令人唏噓……
變形13載,節目本身也經歷了城市農村一對一互換、多人互換、男女生共同體驗生活、家庭互換、明星子女下鄉、以及十九季最新推出的13人60天的「極致變形」。
可不論《變形計》怎麼變化節目流程,都難以跳脫節目本身真人秀的內核,以及越來越扭曲的教育理念和價值觀念,從這些不太成功的「老孩子」們的成人情況就可以略知一二。
《變形計》本應該是一檔又紅又專的教育綜藝,卻陷入比所謂高危的強娛樂性選秀節目更可怕的深淵。
富人小孩造星節目?
《變形計》的主要人物由城市主人公和農村主人公組成,但這個節目從頭至尾都只有一個主要塑造對象,那就是城市少年們。
真人秀的成分大於記錄,這檔曾在2007年獲得最佳真實電視節目獎的《變形計》,早就變了味兒。
節目將紈絝偏執的城市少年置於偏僻大山,期待以7天或是幾十天的時間使其改變的模式,活脫脫是養成節目的路子。
截至2019年播出的《變形計》第十九季,已有百餘名城市少年參與變形,「窮人變形」是觀眾們害怕看到的預設,但「富人變星」確實節目實實在在輸出的產品。
在這個節目上,不必「唱跳rap」也能圈粉無數,洗白式養成讓城市少年們順勢成名。
從打砸家具到為家裡掙錢、報答農村爸媽,一系列向好的轉變行為,都成為圈粉的點。
許多在鏡頭面前要「痛改前非」的孩子,節目結束以後,做微商、成網紅、拍戲接廣告不亦樂乎,在《變形計》播出火熱時,易虎臣、李弘毅、楊桐、李耐閱、陳佩文、楊鍵帆、王境澤、王晨正、陳新穎等等,幾乎每一位在鏡頭前「改造成功」的少年,都會在微博收穫至少百萬的粉絲,哪怕是在IP老化、流量紅利正逐漸減少的第十九季,播出一期後,主人公陳天恆就立馬收穫了全球後援會。
無一例外的走紅,使得被名利沖昏頭腦的人也不在少數,廖洪毅在變形結束後的第一個晚上就去了夜店,易虎臣因欠債不還而被列為老賴,李耐閱微博詐騙後消失……
而打著公益旗號的養成類綜藝《變形計》為人詬病的不止這一點。
戲劇衝突>教育改造貧富階層兩個極端的人相聚,使得節目具有天然的衝突張力,而凝結在衝突中的憤怒、怨惱、失望、渴望、溫柔等等情緒交織在一起,便成了戲劇衝突最好的養料。
綜藝要為收視率服務,他們在乎的是衝突夠不夠大、夠不夠多,所以不管是孩子還是家長,都在努力演出「矛盾激化」。雖然,他們有沒有劇本不知道,節目組有沒有干預走向也不知道,但是從很多富人孩子陸續成為網紅和演員來看,《變形計》極有可能是他們人生第一堂表演課。
不可否認,《變形計》中的各種戲劇衝突是最大的看點,戲劇性的設置也曾讓無數人落淚。城市少年對母親動粗、對父親破口大罵,在農村摔碗砸盆等等構成了節目的大部分敘事。
不過十幾分鐘就有一個衝突出現,是《變形計》最愛展示的視頻畫面。城市少年與家長、與村裡人、與同樣來體驗生活的兄弟姐妹,都可以有各種衝突,在最新播出的《變形計》第十九季第二期中,城市少年陳天恆就與舒子曦動了手,同去縣城與高爸爸搬磚的胡嘉豪、葉文超起了口角等等場面,都是吸引觀眾眼球的最好橋段。
節目以城市少年的叛逆作為故事敘述的邏輯起點,從而展現他們從「叛逆」轉變為「乖巧」的過程。
戲劇化的敘事設置以及引導更是留下許多「名場面」:初到農村的東北男孩王境澤嫌棄當地環境和飯菜,當村裡老人勸說他並要給他煮些飯菜吃的時候,這個男孩當即發飆,「我王境澤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跳下去,也不會吃你們一點東西!」
而沒過多久他就因過於飢餓端起飯碗說「真香」。
叛逆少年陳新穎接妹妹水麗放學歸來,不料惹怒妹妹,對其束手無策的陳新穎面對鏡頭傷心地說到,「人變好了,但是卻瘋了。」
此外,節目最經典的場面莫過於城市少年摔行李箱,有網友調侃,「拒不完全統計,《變形計》主人公們摔過的行李箱可繞北京三環一周。」
相比之下,節目對農村孩子的敘事安排就十分令人不適。小小的少年,走出大山去見識一下世面,要拋棄所有自尊,展示所有自卑,還有可能因為一個鏡頭的解讀,從此以後的生活都背負巨大的輿論壓力。
來自內蒙古的少年拉格瓦在心愛的足球被沒收後,情緒激動,拔麥收拾行李要結束變形,在面對城市媽媽的訓導以後,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沒爹沒媽。」高吉祥在被要求表演馬頭琴的時候悲傷流淚,因為自己太自卑,沒辦法鼓起勇氣向別人展示;吳宗紅在被問及喜歡家裡爸爸還是城裡爸爸的時回答更喜歡城裡爸爸,網友們積極為他貼上「樂不思蜀」的標籤;最令人難過的是王紅林,節目組安排了一位男生為她洗腳,畫面解讀為「滿身嬌氣的紅林」,「嬌氣」和「公主病」的輿論壓力,成為了她日後生活最大的心理負擔。
一位曾參加過《變形計》的農村孩子在知乎上說,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家徒四壁就那樣赤裸展現在電視機上,所遇之人但凡知道他參加過《變形計》的,都會流露出同情,而那種同情每次都能讓他暗自給自己扒層皮。
大團圓的結局看上去很美,但在《變形計》所構建的擬態環境中,加劇了的是「富人腐朽墮落,窮人善良勤奮」的刻板印象,少年們的人物形象高度模式化,使觀眾靠攏、並強化對觀眾對城市、農村少年的刻板認知,這樣的變形與魯迅先生筆下的吃人血饅頭一般無二。
貧富差距戲劇化的設置吸引了觀眾的眼球,也麻痹了大眾。而中國貧富差距問題在歐美通常被叫作「階級鴻溝」。
回顧《變形計》起源,「變形計」之父李泓荔之所以有這樣的靈感,來源於看了歐美一檔聚焦「階級差異」的綜藝《Wife Swap》,這檔節目講的是換妻,將高產階級妻子與低產階級妻子對調,體驗生活。階級問題是資本主義的主要弊端,因而這個節目非常受歡迎。但在中國,不能照搬,經過多次變形,最終以城市小孩和農村小孩互換為結果,一夜爆紅。
李泓荔做了中國特色的變形,核心在於將階級分化這個社會問題變成了教育這個家庭問題。但十三年過去了,這個節目被一個又一個真實的人生證實,它不但沒有「改造」成功這些孩子,還剝奪了他們收穫更豐富人生的機會。
現實比節目殘酷很多很多。
「苦難孕育美德」這種樸素的教育觀為什麼仍有市場?
《變形計》一直在試圖披露一個「苦難孕育美德」的樸素母題。
節目最響亮的一個slogan就是「來自遠山深處的力量」,謝滌葵曾說,「《變形計》是我們在偏遠山區挖到的一劑良藥,專門治療讓很多家長失去信心的城市獨生子女病。」
可依照節目來看,這句話就可以理解為,去農村吃吃苦,就會知道城市的生活有多幸福。
這樣「吃苦思甜」的方式,從頭至尾貫穿節目,也執行了13年、19季,可這樣的方式真的有用嗎?
與節目設計的情節不同,那些在節目後半部分痛哭流涕、脫胎換骨、改過自新的少年,回歸原本生活後,很多都看不到被改造過的痕跡。
結束變形的王境澤,在禁止吸煙的標誌牌前與小夥伴一起吸煙,並配上「一點都不帶慣著的」的文字發布在社交網站上;「活到老,整到老」的韓安冉在變形結束時與父親擁抱,甚至取出了下巴的假體,並聲稱「再也不去整容了」,但現實是她依舊瘋狂迷戀整容,與男友結婚、離婚再結婚的私生活也一度登頂熱搜;14歲因《變形計》爆紅的易虎臣回歸生活沒再繼續讀書,選擇創業的他開淘寶店、拍電影,籌集資金的手伸向了粉絲,欠債不還被列入失信名單的他也不過21歲。
為什麼,因為孩子之所以會墮落,不是因為家裡有錢,而是因為家庭教育的缺失,這根本不是下鄉勞作幾天就可以改變的。
都9012年了,原生家庭這個詞天天被掛在嘴邊,竟然還有家長將孩子送去這種「勞改式」的節目,還有大量的人相信這種速成式教育能徹底拯救他們的孩子。
最該送去「改造」的其實是有這種想法的中國父母啊!
我們願意相信,《變形計》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打著公益的旗號,醜化青少年形象、歪曲價值觀的節目一再出現,不僅對參與節目的青少年來說不是件好事,對看節目的、缺乏理性判斷的家長及他們的孩子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