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跑的一天土
解放軍的驢吉普
驢吉普 能上山
上山就把山洞鑽
驢吉普 能下水
下水河裡長高腿」
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在遼寧西部山區流行的一首兒歌。那個時候楊樹灣子一帶十里八村的孩子們,天天都能看見一個個解放軍連隊的炊事員,趕著捂的嚴嚴實實驢吉普,從營地大門裡邁著碎步跑出來,把部隊修的簡易公路跑的塵土飛揚!
這些驢吉普,有的奔上了半山腰,有的拐下了河灘地。不長日子,孩子們發現,驢吉普去的那些地方變了:那山上崩出了個山洞,那河裡長起一溜橋墩。
六連給養員強順一邊招呼著工地上的幹部戰士們來吃午飯,一邊從驢車上往下缷饅頭。一不小心,蓋饅頭的棉帘子,把二排長的那個帶獎字的搪瓷缸子刮掉地下磕掉了一塊瓷兒。
那是二排長心愛之物!在建溝海線遼河特大橋時,他帶領黨員突擊隊頂著洪水搶建圍堰立了大功,慶功大會上師長親自授給他的。二排長從地下撿起大茶缸子,衝到驢車前,跳著腳地衝著強順直嚷嚷。強順接過缸子,摸著掉瓷的地方,心疼地落了淚。
因為強順也在那個慶功會上得到了一個帶獎字的背心,寶貝似的留著,生怕弄髒了穿壞了。所以,二排長沖他發脾氣他能夠理解。但是誰也沒想到,這一幕叫站在一旁的「驢老兵」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上!它認定了二排長欺負了它心愛的人!
說起強順和連里這頭老驢結緣還挺有意思的!那是1969年初春,剛當兵的強順來到大興安嶺密林深處的連隊。零下50多度,部隊駐地是被白雪履蓋著的一座座棉帳篷!那時,中蘇關係緊張,部隊除了搶建鐵路還要隨時準備打仗!
當晚,強順背著新配發的半自動步槍,和帶班老兵雙崗雙哨為全連警戒,防止敵特突然襲擊。老兵把他安排到三用堂門口站固定哨,並告訴他:「今晚遇到情況,你問的口令是:林海。對方問你,回令是:碧州!記住了!情況不對馬上嗚槍報警!槍里壓好了十發子彈了!」老兵說完挎著AK47遊動去了。
強順心裡又激動又緊張,等他從班裡出來走到三用堂站定,皮帽子和大衣領子上就結滿了白霜!剛剛站下,強順就聽到身後三用堂里有異常動靜!他迅速槍下肩轉身端槍對著三用堂門帘子,大聲喝問:「口令!」 「唋嚕」 三用堂里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
強順心裡一陣緊張握緊了槍又喊了一句:「口令!」 「唋嚕!」三用堂又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強順不再猶豫,舉起槍喊了第三句:「口令!」這時老兵也端槍沖了過來,正好聽到三用堂里又傳出一聲「唋嚕……」老兵笑著把強順的槍按下。一掀門帘,從三用堂里伸出一個滿是霜花的驢頭,像個聖誕老人似的,笑眯眯地看著強順。
老兵告訴他,這是咱們連的驢老兵!晚上怕它凍著身上披了個棉被,牽到三用堂歇著了。強順忙把驢臉上冰霜清理掉才明白,天太冷了,驢的鼻孔周圍結了一串串小冰溜子,它要時不時打響鼻把冰霜震掉,所以發出唋嚕唋嚕的聲音。
當年的林海、碧州兩個口令詞,而今早己成為大興安嶺地區註冊的地名。這個口令的故事,也成為了這支英雄的部隊,在高寒禁區艱苦奮鬥的遺產留傳了下來。
強順為人勤勉細心,辦事牢靠,被重點培養,不到一年就被任命為連隊的上士(給養員),協助司務長工作。從那時起,他對老驢悉心照顧,呵護有加。只要是他到工地送飯,看到哪有乾淨的沙子,他就把老驢缷下來,牽到沙堆中,讓它痛痛快快地打幾個滾,解除它一身的疲勞,然後牽到河裡,把它從頭到尾刷洗的乾乾淨淨。
回營房的路上他也閒不著,到荒草甸子上採集艾草,晾曬在驢舍門前,晚上在驢槽子下面點燃干艾,防止蚊蠅對老驢的騷擾。強順還是團宣傳隊的成員,善長吹竹笛。只要他在連隊,晚飯後休息時間,他拎著竹笛去驢棚,把老驢當作觀眾,一板一眼地練習他的獨奏曲《揚鞭摧馬運糧忙》。
每當這個時候,老驢停止了反芻,眯著它那迷人的大眼睛,認真傾聽,它那兩隻毛茸茸長耳朵,隨著樂曲微微擺動。一曲終了,強順認真謝幕,老驢會打出一串愉快的響鼻,以資鼓勵!
萬物皆有靈啊,毛驢跟連隊生活久了,什麼都懂,只是不能張口表達罷了!
這一天,二排長穿了一身里外三新軍裝,興沖沖地叫炊事班套車,說是他的探親假批准了,他要到鎮里給他的新娘子拍電報!他上車剛剛坐穩,老驢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了,過了營門下了緩坡,到了路上一個猛拐,二排長就和車上的草料袋子一塊滾到路邊的排水溝里去了。事也巧了,正好強順的老鄉,團里有名的大能人七連戰士魏東從這路過,看在了眼裡。
他急忙跳到溝里,把滾成土猴似二排長扶了上來,幫著二排長拍打塵土。二排長氣的抓起鞭子要打老驢,被大能人一把攔住說:「排長排長,算了算了!是你沒有勒住彊繩,不怪驢不怪驢啊!」再看那老驢紋絲不動站在路當間,埂著脖子,立著耳朵,斜眼瞪著二排長,犯起了倔。
大能人笑著對二排長說:「正好我去鎮里辦事,我來趕吧!」只見他走老驢跟前,伸手拍了拍老驢的脖子,對老驢嘀咕了幾句什麼,那老驢的耳朵立刻韃拉了下來,低下頭乖乖地跟大能人走了。事後大能人魏東找到強順,問二排長怎麼得罪了老驢。
強順說設有啊,不可能啊!魏東一本正經的說:「這驢是故意啊!我遠遠就看見了,它一上道就邁了個磨道步,那麼快的速度,它一掉屁股,車上的人不飛出才怪呢!好在沒傷人,我己經訓過它了!」魏東一說到訓,強順一拍腦袋,想起了二排長沖他跳腳的事來了。魏東聽罷長嘆了一口氣:「這老驢仁義啊!只可惜時日不長了,要善待它呀!」
魏東和強順一樣,都是團宣傳隊的成員,善長快板書評書和口技。他父母早亡,生產隊養著他,小小年紀就幫著大人管理生產隊的牲口,十五六歲就趕著大車闖天下了。接兵的時候,七連長一眼就瞅准了這個機靈鬼,把他接到了部隊。從那時起,七連有個大能人的佳話開始在團里流傳了!
話說部隊轉戰沙通線,在內蒙昭烏達盟奈曼旗遍地流沙的老哈河口,展開了師團配合的特大橋會戰!那一天大中午,七連長把人員撤下準備開飯。左等右等,只見兄弟連隊送飯的「驢吉普」一輛一輛地跑過去了,就是不見他們連的車到。
連長爬上路旁的裝載機,沖魏東一招手:「魏東,拿出你宣傳隊的本事,給兄弟們來一段怎麼樣啊?」戰士們也哄喊著:「魏東,來一段!魏東,來一段!」隨著連長的手勢,戰士們呼啦往地下一坐,魏強就站在圈子中間了。
魏東清了清嗓子:「好!那我就餓嚎一段評書:肖飛買藥!」「好!」戰士們高興地鼓起掌來!就在這擋口,師機械營的人高馬大的大黑驢遠遠地跑來了。連長認識駕車的司務長,甩著天津腔喊道:「兄弟,親自上啊?吃麼呀?」那司務長也不含糊,駕車跑了過來了,也是天津味兒:「蔥花餅,炒雞子啊!我說兄弟啊,你們連的驢吉普捂住了,快想轍吧!」
連長看他過來了又喊:「兄弟啊,這不餓嘛!給咱卸個仨瓜倆棗墊補墊補!」那司務長駕著大黑驢沖了過去,甩下一句片湯話:「我倒是想啊!可這大黑驢不答應啊!有本事,你讓大黑驢送給你呀!」這時,魏東跳起腳來喊道:「你說話算數?!」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司務長遠遠的甩來一句:「放屁崩坑,唾沬釘釘!
當然算!」魏東兩眼放光地看著連長,連長沖他一擠眼,魏東分開眾人就跳上了攪拌機,雙手合成喇叭狀,衝著大黑驢跑去的方向,學起了驢叫。只見那遠去的大黑驢,「騰」 的一下定住了!緊接著昂起了頭,咧開了嘴,「哦啊,哦啊」 回應著,調頭就往魏東站的地方奔啊!
那司務長又是:「吁……」,又是:「喔……」,根本勒不住!等驢到了魏東身邊,魏東跳上前去,從驢車上抱下一笸籮香噴噴的蔥花餅,喊了聲:「謝謝大黑驢支援了!兄弟們,上!」這時候,七連的「驢吉普」也到了。等那司務長又求饒又作揖的把那笸籮要回來的時候,半笸籮的蔥花餅變成了大饅頭!
這事團長聽說了,笑的肚子疼!問魏東怎麼搞的?魏東說他學的是春驢叫(母驢)!這可把機械營整慘了,打那以後,那大黑驢一經過七連工地,就圍著攪絆機叫喊著跑上幾圈,攔都攔不住哇!
早春二月,師里的文藝匯演結束,團宣傳隊解散,強順和魏東打起背包搭乘營里的嗄司69趕回連隊。一進營門,強順就察覺連隊氣氛不對:見到的戰士們都躲著他眼神走,頂多說句上士回來了,匆匆走開。強順心裡一沉,直奔連部。
值班的通訊員一見強順眼圈就紅了:「上士,你可回來了!老驢不行了!」 「啥時的事?咋不告訴我?」 「指導員說你心重,不讓說!」強順背包都沒卸,直奔驢棚。…通訊員告訴強順,昨天下午他去團里取報紙文件和連隊家信,那老驢望著宣傳隊的帳篷低聲鳴叫駐足不前。
通訊員知道強順他們去師里演出還未回來,好說歹說那老驢才幾步一回頭地走了。到了夜裡,炊事班把泡好的豆子抬到磨房才發現,老驢倒在地上了。
老驢氣如遊絲地躺在地上輔好的棉墊子上,半閉的眼裡失去了光彩,任憑強順呼喚,沒有反映。指導員勸解強順:「別難過。太老了,早晚有這一天。咱們好好送送它。」強順若有所思站起身來抺去淚水,從背包上抽出心愛的竹笛。一曲《揚鞭摧馬運糧忙》在磨房裡迴蕩。
老驢像是聽到了上天的呼喚,睜開了雙眼放出異彩。它看見了!它看見它心愛的人領著它,給工地上送飯呢!他們在一條平坦的大道上快樂地奔跑……老驢的鼻孔努力地一張一張的吸氣,「唋嚕…」它打出了最後一個響鼻,閉上了充滿笑意的雙眼……
入夜,戰士們在三用堂後坡上為老驢送行。強順把那隻心愛的竹笛放在老驢身邊,深葬了。幹部和戰士們用軍禮向這位無言的戰友做了最後的告別!
作者:齊石
責編:毛秘 《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