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璟:中國文壇精英盤點之90後散文家白璐璟專輯

2019-10-31     原鄉書院

中國文壇精英盤點之90後散文家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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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

鄭潤良

鄭潤良,廈門大學文學博士後,《中篇小說選刊》特約評論員,《神劍》「軍旅文學銳觀察」、《貴州民族報》「小說快評」專欄評論家,《名作欣賞》、《青年文學》90後作家專欄主持。

導讀

一、創作談

二、作品

孤獨

等我陪你老去

三十兒說無所謂

有這樣一個老頭

作者簡介

白璐璟,1995年生,土生土長內蒙人。曾有多篇散文、小說等發表於內蒙古自治區省級文學刊物《草原》。

一、創作談

寫作即寫生活。我不是作者,我只是記錄者。每一份經歷都有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簡單遺忘算是對過往的不敬,人生的頁碼從沒有返回的時候,而文字恰恰能記錄歡喜悲傷,能將過往保留。活著,不僅僅在於生存,有未來可期,更應有過往可嘆,這樣的日子,才更有滋味。所以,我的創作,一直秉持著記錄的原則,將生活用文字勾畫出來,凝固成文章的樣子,留存在時間長河中,哪怕不是多麼美好,也是曾屬於生活的一多浪花,也有它自己的光彩。

二、作品

詩歌《孤獨》、散文《等我陪你老去》發表於《草原》2017年第12期

小說《三十兒說無所謂》、散文《有這樣一個老頭》發表於《草原》2018年第8期

小小說《憶童年》、小小說《迷失在回家的路上》發表於《草原》2019年第5期

(以下分別為《孤獨》 《等我陪你老去》 《三十兒說無所謂》 《有這樣一個老頭》 )

孤獨

揣摩著

誰的呼吸

敲碎了

誰的心

撫慰著

誰的憂籍

暈染了

誰的情

皎皎孤月

點點明星

這夜

不寂不靜

你聽得到

這世界裡

螢火蟲的嘆息

等我陪你老去

我的姥姥,和大家的姥姥一樣,年邁衰弱、彎腰駝背、皺紋褶子、腿疼腰疼,再經不起歲月波折的老人樣子。但年輕的時候,她可不是這樣,奈何只有一個時空,被我們這些兒女的兒女占去了的生長空間,再給不了姥姥青春容顏。

我剛出生,姥姥就是第一個抱我的人,當時媽媽身子弱,生下我十分不容易,已經再沒有力氣坐起身子喂我吃奶了,姥姥便抱著我彎著腰傾在媽媽病床邊,保持這樣一個姿勢紋絲不動直到我吃飽喝足。胳膊不酸麼,她早忘了。

從沒懂事時候開始,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姥姥家,據說小時候的自己超級矯情,除媽媽和姥姥兩人外,沒人能哄得住我,只要沒有她倆在,我能一直哭到昏睡,那眼淚像決堤的洪水,狂飆不止。姥姥給我洗過的尿布我不知道數,姥姥抱著我背著我領著我拉著我,從一個布團大小到學會走路,我也不知道她滴了多少汗珠。我只知道她但凡回憶我的成長,都帶著最燦爛的笑。

姥姥常常會說起,「那時候你還那么小一點,終於學會走路了,和小羊羔一般高,站在羊群中間姥姥都找不著你••••••」故事還要從那些年姥姥養羊的時候說起,我很小的時候,姥爺家裡養著一群羊,每天白天趕出坡里吃草,晚上趕回院子裡,喂些草料,飲些水,再給小羊羔配上母羊吃奶,每天都折騰到很晚才收拾好整個院子。每每這種時候,姥姥都無暇顧及我,我就自顧自的玩,一般都不會離姥姥太遠,總是在她身邊的小圈圈裡忽繞,學著她的樣子趕羊,攔羊,抓草喂羊。可能是膽子越來越大,有一天我就在大院子裡來來回回亂跑了,還拿著羊鞭子耀武揚威的甩著,結果正巧羊兒們激動不已的一擁而上去水槽邊喝水,還沒有羊高的我就糊裡糊塗的被擠到了水槽里,羊們才不管水槽里躺著我這麼個傢伙,都開始呼嚕呼嚕的飲水了。說時遲那時快,我的哭聲立馬像驚雷一般爆炸開來,突然間被一大群羊圍著舔,當年還是小可愛的我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姥姥立馬聞聲尋來,恨恨的把羊群打散,抱起已經是落湯雞的我。那可是冬天,姥姥深怕我感冒,著急忙慌地抱我回家換衣服。她心疼我被羊擠倒摔倒在水槽里,也怪怨自己沒看好我,很是愧疚,當時不懂她這些情緒的我看姥姥哭了,直流眼淚,我可著急壞了,我不哭了,換我安慰姥姥了,我趕忙就說「姥姥,你別哭了,我不會告訴爸爸媽媽的,只有咱倆知道,我不讓媽媽罵你,姥姥你放心。」姥姥哭笑不得,只說她是心疼我。過去這麼多年了,到現在我都感慨自己當年的腦迴路是怎樣的曲里拐彎,當時只覺得罵人的一定只有媽媽。

我最記憶猶新的要數姥姥家的被子垛。姥姥家有一張很大很大的炕,能睡八九個人。那是我小時候的樂園,像魯迅的百草園,我的就是那一方土炕,炕上的枕頭可以用來當麻袋,也可以當馬扎,還可以是桌子,炕上的大片空地是我的操場打滾衝刺樣樣都來。其中,姥姥那方方正正比我高出一頭的被子垛是我最熱衷的遊戲對象。最簡單最不厭其煩的是直接將兩胳膊伸展,像老鷹撲小雞那樣撲倒被子垛,然後歡歡喜喜看著被子攤開占了半個炕,開始哼哧哼哧的撲騰這一垛被子。從這邊擺到那邊,再鋪個豎條立在中間,就可以裝作是小院子中間的路,和我的小舅舅兩人擺家家,還要把糖塊瓜子啥的都攤到被子上,假想著過小日子,串門子,這麼點趣味就開心的不得了。姥姥是我們的鄰居,我們拉她到這到那,她不亦樂乎的樣子,想起那時候真是其樂融融啊。在姥姥家,只有這個遊戲才和小舅舅玩的和諧,其他時候往往就不能如願了。

小舅舅最初是不喜歡我的。他只大我三歲,因為我的出現搶走了原本只屬於他的一切,什麼都橫插一槓,於是他指著在襁褓里的我說「沒有胳膊沒有腿,一定是個怪物。」雪天裡他推著我的搖籃車到院子裡轉悠,給鐵塊美名為美食,讓我舔,我也就傻乎乎的去舔了,於是舌頭粘到上面,怎麼都拉不回來,直到哭聲驚動姥姥,她急忙出來,一個勁地用嘴哈氣,直到把我舌頭從生鐵上「化」回來。到我能走能跑了,我兩搶玩具,小舅舅仗著力氣大,一把奪走,把我關到裡屋,自己去院裡玩耍,最後還是得姥姥出面拯救我。因為我,小舅舅沒少挨姥姥的打罵,想想也不怪他那樣討厭我,小時候的愛哭鬼還饞人,確實挺煩的。長大以後,姥姥就可省心了,我兩和諧相處的時間與日俱增,他騎單車我坐后座,他買雪糕,我一手拎著袋一手舉著往嘴裡送。總之他很疼我,像姥姥的小接班人一樣,我兩終於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在姥姥家的回憶,小舅舅逐漸變得和姥姥一樣不可或缺。

每年年節姥姥都會蒸各種花樣的饅頭,用紅紙泡出紅色液體,點在饅頭中間的叫「點心」,用梳子、剪刀等捏出來的各種動物形象那是生肖。小時候總覺得那很神奇,用剪子一剪就是翅膀,用梳子壓一下就是尾巴,多奇妙,眼巴巴的和姥姥要個小麵糰,說我也要捏,激動不已的拿到奇妙的麵糰,揉搓半天,還是個四不像,姥姥也從來不會笑我,我的小麵糰最後也還是要點眼睛壓尾巴上籠蒸的,小丁丁那麼一丟丟放在籠屜的角落裡,滿足的啊,雙手挺腰,仿佛乾了多麼偉大一件大事,姥姥笑眯眯的摸摸我的頭,說我做得很好看,然後一起收拾麵粉,燒火等那籠里的「傑作」誕生。

後來長大了,明白了一些生活中的所謂的煩心事,我納悶的問姥姥為什麼頭髮中間有黑的也有白的?為什麼大夏天男孩子可以光著肚子不穿背心我就必須穿?為什麼那隻小羊羔吃奶的時候又搖尾巴又跪前蹄?姥姥從來不厭煩,笑著給我一一解答。我記得引起姥姥和媽媽大戰的一次,是因為我想要一種「指頭頭餅乾」,姥姥大夏天正午不得不拉著我再去小賣店換一次,我喜歡的餅乾。結果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媽媽,正巧她來找我,結果發現我不滿足於有餅乾吃還纏人要什麼指頭樣的餅乾,大發雷霆,可能是打了我也可能只是罵了我,姥姥就不幹了,「孩子想吃啥樣的就買啥養的嘛,你這是生的哪門子氣?」於是,她倆因為我不開心了,姥姥始終堅定地維護著我的慾望。

一轉眼,二十多年就過去了,從我五歲自己悄悄背著姥姥給我縫的花書包往學校跑,被姥姥碰上領回來,到現在,已經讀了十多年書的我,和姥姥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每次送我走姥姥都站在院子門口眼巴巴地望著車子,直到我們駛出她的視線。我只要從車窗回頭,就能看到姥姥就安安靜靜站在院門邊,背不再那麼挺了,腿也蜷曲了,風裡雨里的老太太形象逐漸鮮明了,姥姥,終於被我喊老了。現在的我坐車再也不會暈車了,姥姥卻還是會打電話問我「到了麼,有沒有暈車啊?」因為姥姥記得小時候的我每次坐車都吐,每次她都抱著我不顧自己暈車到胃裡翻江倒海,只顧哄我,給我撐塑料袋,在我無助的一遍遍問「還不到嗎?」的時候,回答我說「馬上就到了,再翻過這座小山包咱們就到了。」然後翻過一個又一個的小山包,姥姥一遍遍的重複她的「謊言」。現在,我都可以開車了,每次說「姥姥,走,我開車帶你去兜風。」的時候,姥姥都笑眯眯的拒絕說「帶你姥爺去吧,姥姥不走了。」姥姥不坐車,因為她不用抱著我哄我了,她也不想再忍受暈車的難受勁了。

姥姥從來不輕易給我打電話,她怕影響我學習,我每次打電話問她怎麼樣,她總說很好,而關於她腿疼、頭暈、眼睛脹吃不下飯的消息,我總是最後才從媽媽那裡得知一點點。姥姥的小心翼翼總是那麼惹我鼻酸。假期了回去呆幾天,姥姥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看我寫作業,她從不要求我陪她幹什麼,她只是默默地把留了近一年的好吃的堆滿我的桌子,直到我埋怨道「姥姥,我都沒地方放書啦。」她才緊張的整理起那一堆吃的,也總是要把她看我更喜歡吃的留在距離手邊最近的地方。

年三十,我和妹妹,舅舅舅媽每人抱著一個手機瘋狂的搶紅包,偶然抬頭,突然看見姥姥姥爺就坐在最靠窗的床邊上用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期待的眼光看著我們四個人專心致志的玩手機,頓時百感交集,也許她心裡想和我多說一句話,最後還是沒敢打擾我。

一天晚上,我趴在小床上看書,距離燈繩有一段距離,不能伸手就夠到,還沒有注意到姥姥在那邊忙些什麼,忽然間姥姥塞過來一段五顏六色的線繩,我萬分驚訝的問這是什麼,姥姥緩緩的說「姥姥往燈繩上多延了一截,你一會直接拉繩就能關燈了,不用再下地關燈了,怪冷的。看會書早點睡吧。」我一時間語塞,看了看那延出來的五六種花色不一的線繩,我竟然數不過來姥姥系了多少個疙瘩。

眼瞅著就要到小假期了,給姥姥打電話,說「姥,我好不容易瘦了點,回去你可不能給我吃好吃的了。」姥姥哈哈大笑,「那你要不考慮考慮別回來了?放七天假是吧,回來慢慢吃,第一天吃••••••第二天••••••」我在這邊認真聽著,沒說我只能呆兩天,我想她肯定在忙活了,給她的外甥女準備著好吃的。

我問姥姥,姥姥你想我嗎,姥姥從來沒說想也沒說不想,姥姥總是回答我「姥姥知道你得出去好好讀書呀,想你不想你又能怎樣呢,你別想姥姥就行。」

天下有多少個這樣的姥姥,像守護聖像一般小心翼翼的經營一份逐漸被拉大空間距離的親情?我們走南闖北,趁著年輕闖蕩江湖,以夢為馬,追逐遠方,但年輕的我們千萬別忘了出發地還有不忍挽留又不舍我們離去的老人。像我的姥姥一樣,那樣被叫老了的老人,在家等著我們回去,等我們回家陪她們老去。

三十兒說無所謂

「你知道麼?我今天在街上看到莜茹了。給頭髮染了顏色,還燙了卷,真是彆扭。」

「真的?三十兒才走了不到兩個月吧?」

「你也說啊,三十兒走沒走一個樣。走了,人家到時過得更風流了。」

「不過你別說,三十兒在和不在還真沒啥區別。」

「那當然了,要說最大的區別啊,可能是他家沒人抽煙喝飲料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閒扯著,關於三十兒和莜茹的話題就這樣在嘻嘻哈哈中被扯遠了。我想到了一個多月前去世的三十兒。

三十兒走那天,是他孫子小帥的滿月,他在家等著兒子大帥把小帥給他抱回來呢。但奄奄一息的三十兒,終於沒能等到小帥回來。小帥回來的時候,哭鬧聲被喪事的吹吹打打掩蓋了。可能對於三十兒來說這是這輩子唯一一件「有所謂」的事了吧。只是,有無所謂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大帥和他爸在家裡是很合拍的一對父子。三十兒的「工作」便是打麻將,輸贏不重要更不在乎,賭桌上也沒有多少金錢交易,他只圖紅火熱鬧。早飯吃過,便喊道:「大帥,叫幾個人來搓麻將。」「好嘞。」倆人配合十分默契,只有莜茹一個人收拾著飯攤子,嗨一邊幹活一邊急急地喊「哎呀呀,羊還沒送出坡呢,你們倆都不管了?」家裡沒人理會她,這爺倆互相使個眼神,便熟練地打電話、搬麻將。莜茹一直都在默許這爺倆的放肆,雖然嘴上不依不饒地罵著,「你倆啥都不幹,天天就知道打麻將!羊不管了?」然後,一邊罵著一邊繼續自己做飯,自己收拾家,自己放羊,自己出坡趕羊,最後再回來自己收拾。

三十兒是全村最會享受的人了。莜茹會做飯,會幹活,他只需要逛悠玩牌,安逸地過他的日子。結果,有一天日子不太平了。事發的起因是三十兒一天在別人家玩牌,牌友起鬨把賭約定為了一隻羊:三十兒若輸了就殺他家一隻羊大家煮著吃。結果,三十兒真輸了,羊就在坡上被隨便抓了一隻拉到別人家開刀放血進鍋煮了,他們吃得不亦樂乎。晚上莜茹趕羊回來,左數一遍右數一遍,怎麼數都少一隻。莜茹挨家挨戶地找羊,人們都不知道她的羊哪裡去了。終於有一個知情者告訴她說「嗨呀,你不知道今天三十兒把你家羊輸了啊?我們都殺著吃完了。」莜茹不相信,「哎呀呀,你個灰孫,我羊都丟了你還在這說風涼話!沒正形喲!」毅然決然地離去繼續找她家的羊。她對三十兒一百萬個放心,雖然這個男人不幹活,也沒有一絲絲存在感,但莜茹就是絕對地相信三十兒干不出這樣的事兒。很晚才回家的莜茹,把全村都攪了一遍,看明白了誰家圈裡都沒多一隻她家的羊,才盤算著從明天起要從早到晚一直守著羊群了,她懷疑是又野狼流竄過來了。回家之後她就開始罵狼了,三十兒聽著,絲毫沒提白日裡賭輸了羊的事,只是應聲蟲一般地回了莜茹幾句「應該是」、「差不多」、「大概是這樣吧」和「好的」。夜裡睡下,莜茹還在念叨,心心念念丟了一隻羊。但三十兒心裡的想法就不一樣了:不就一隻羊嗎,無所謂的。也就是個百分之一,沒什麼大不了的。養羊終究不也是要吃些的嗎?我是現在吃或者日後吃,差不多差不多的。

三十兒對什麼都是差不多,無所謂的。甚至在大帥的婚事上,他都這麼認為。他覺得,一個男人,就一定會有一個女人來與之相配。若是像大帥26歲時的第一個媳婦那樣跑了的,那就還是沒配上。於他而言,他已經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給兒子娶過媳婦了,於大帥而言,那女人跑了還會有女人來的,無所謂。他一直都這麼堅定的認為。所以每天如一日地完成著搓麻將的任務,和大帥一起等著將來那個能和他相配的女人。說也神奇,三十兒堅信的理兒竟然還真曲里拐彎地彎出條直溜溜大道來。大帥在35歲上,有了另一個女人,這女人還給他帶來了個閨女,改姓了三十兒家的姓。三十兒高興,看著那小妞調皮地搶他的電視機,搶他的飲料,他放任著感覺可舒服了。這下,他心裡更肯定了,就是這麼個理兒,啥都無所謂,啥都自有安排的。

三十兒能這麼安逸,可能是靠著他出生在農曆臘月三十的那點福氣,但這福氣在他病了之後也就蕩然無存了。

兒子又配了女人之後,莜茹提議著在家裡開了個小賣店,主要交給媳婦和大帥負責。這下更方便了三十兒,來來回回的客人,漸漸地都成了他的牌友。他越來越足不出戶,每天桌前24圈牌,伴著麻將的是飲料和煙。左手夾煙,右手邊放著大瓶可樂。摸著牌笑著,嘴裡的黃牙齊刷刷冒出來,臉上的褶子裡擠滿了油煙,像極了年久未清理的抽油煙機,黑色和黃色是三十兒臉色的表征。這樣「優哉游哉」的日子,三十兒也認認真真過了那麼將近一年呢。心裡只有一個感覺,樂啊。

三十兒能這樣過日子,是有點底氣的。他家的光景其實一向是很不錯的。有莜茹照料著呢。這個女人可不止是家裡幹活罵人的一把手,也不只是找羊的時候急,她在當地那可是十分有名的。在村東走路的人,能聽到她在村西頭的吆喝,往南邊另一個村子去的過路摩托,也能被她攔截並成為她的專座。她長著一張能把死人說活,把活人說傻的巧嘴。嘴上功夫了得,辦事功夫也不差。只要是她定好的主義,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做到的,和自己鬥狠也是常事。三十兒正是因為娶了莜茹,才不至於流落街頭,把家敗光,他覺著什麼事都無所謂,反正啥時候都會有莜茹來幫他收拾爛攤子。

莜茹對誰都狠,唯獨對三十兒,罵的最多卻最溫柔,所以三十兒在「舒服」地過了一年左手煙右手飲料,眼前擺牌桌的日子後,穩穩地患上了肺癌,大帥領著他檢查發現這結果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莜茹知道情況後,一怒之下把家裡所有的牌友都罵走了,就差掀桌子了。三十兒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轉念又一想,又覺得無所謂了,罵人的是莜茹,她是個女人,不能一般見識,等他病好了出去吃一頓聊一會不就照舊了麼,沒關係沒關係。牌是被撤了,大夫又明確說了不允許抽煙不允許喝飲料,三十兒想我該咋辦呢?打牌撤了可以接受,可是對於煙的執著,三十兒可實在拒絕不了。他心裡琢磨,不讓我抽煙就是怕我早早死了,可是如果我不抽煙憋屈地活著,況且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更久一些,那有啥意思?沒意思,所以經過這樣的邏輯分析,他得出了最正式的結論,抽,抽煙沒關係,抽了煙死不死的無所謂,人之大限,有定數的。但有礙於莜茹大帥都在監督他,所以他只能偷著抽。一天他剛悄悄點著吸了一大口,就猛地撞上大帥回來,

「你又抽煙了?」

「沒有沒有」

「煙味這麼沖,不是你抽了煙,難道是灶火口冒出來的啊?」

三十兒一邊支支吾吾,一邊用他耷拉在床邊的腳搓著地板。悶悶不樂,心裡憋屈,可能也是心情不好,病就來得更快了。沒幾天,三十兒就已經到了臉色蠟黃、吃不下飯、必須戴氧氣罩臥床的地步了。家裡人都覺得他快不行了。也正是這時候,大帥的媳婦臨盆了。莜茹天天都在叮囑三十兒「你好好的吃藥,治療,快好起來,好起來了咱們抱孫子啊。她們娘倆一到滿月就回來了。」然後三十兒心裡想,開心開心,我得先抽支煙慶祝一下,等我孫子。於是,直到後來三十兒走了,大帥和莜茹才發現在三十兒床頭邊藏著的吸煙用具,和氧氣罩里濃郁的煙味。

三十兒的孫子也是出生在臘月三十,他死在了一月三十,孫子滿月的時候是他往黃泉路上去的時候。人們都說三十兒這輩子好活,任何閒事都不放心上,而且在他的世界裡,啥事都是閒事。連死都瀟洒,吸煙也不怕。所以啊,他來過活過又走了,沒留下一點痕跡。

莜茹更風流了,大帥照顧自己的小三十兒,日子溜溜轉過去了,人們都要忘了有個滿口黃牙啥都無所謂的老男人,後來再沒人提及了,哪有人還知道三十兒是個誰啊。我也是閒來扯閒篇,隨口說說曾經村裡有過這麼個奇人,一輩子沒幹過活,帶了福氣來,卻因了福氣去。有時候啊,無所謂的事可能恰恰是最有所畏的。

有這樣一個老頭

你是否也認識這樣一個叫做「爺爺」的老頭?

過慣了苦日子的爺爺,從小失去父親,母親改嫁。他拒絕改姓,執拗地從山西走過殺虎口來到內蒙草原。從吃不到飯喝不著水的年月里熬過來,身無分文卻跨省走了幾千里路,我從來不敢想像爺爺經歷過怎樣的艱苦,又熬過怎樣的苦痛。

爺爺沒怎麼給我講過他的歷史。我是爺爺最小的孫女,等我到了安安靜靜聽故事的年齡時,爺爺已經習慣沉默了。他的故事給哥哥講過,給姐姐講過,給爸爸姑姑叔叔們都講過,我卻不甚了解。在我長大之後,看在眼裡的只有爺爺的零碎生活了,沒有了年輕時候故事中的豪邁,卻多了一些沉澱之後的厚重。

一天,屋外有人吆喝著收廢品,在外面閒逛的爺爺便拄著拐杖,著急忙慌跌跌撞撞地趕回家來,爬在床邊,費盡力氣地拽出床下的一大袋塑料瓶,哼哧著,拖拽著出門去找買賣人去了。一會,爺爺喜笑顏開地拿了六塊錢回來,告訴我們「看,那點東西還賣了六塊呢!」滿臉的褶子都笑在了一處,他是真的缺那6元錢麼?我們不止一次地埋怨過爺爺這總愛撿破爛回來的壞毛病,他的這一習慣都要把家弄成廢品站了,爺爺每次都只說一句話「這些東西不該浪費」。

前幾天,我終於簽了工作。爺爺高興地合不攏嘴,笑著看我,不說話,只是偶爾長舒一口氣。我坐在沙發一角看書,爺爺拄著拐杖遠遠地站著看我。我拍拍旁邊的沙發叫爺爺坐過來,爺爺歡歡喜喜地坐了過來。而我也只是讓他坐過來,再沒說一句話,一門心思都在小說上。許久,爺爺都安安靜靜地在我旁邊坐著,雙手握拐,沉默不語。我隨意伸手,一時淘氣,想摸摸爺爺的光頭,就在我把手搭到爺爺肩上的瞬間,爺爺像是突然要完成任務一般,緊張兮兮地把手心裡的錢塞給了我。那是一卷已經握出了溫度的錢。之後他舒心地長出一口氣,完成了任務的功臣一般,往沙發上一靠,笑的燦爛極了。

爺爺坐過來就沒說一句話,把錢塞給我也沒說話。家裡孩子多,可能爺爺只是想悄悄把錢給我,用他一貫沉默的方式為我祝賀,他有他的「密謀」。

我絮叨,第一個月的工資要給誰買什麼,第二個月的要給誰送什麼,第三個月,第四個月,爺爺只是看著我笑,其實他根本聽不清楚我在說什麼,他的耳朵老早就罷工了,所以他只是默默看著我,知道我在說話,然後默默開心。

除了耳朵聽不到之外,爺爺的身體從來都沒有什麼大毛病,一直都很硬朗。也正因此,爺爺一直都不服老。他每天都堅持鍛鍊身體,甚至有一段時間堅持騎自行車逛街。爺爺一來耳朵不好使,而且也不大懂得交通規則,每每都是自顧自地騎著那輛和他一樣很有年代感的綠色郵政自行車,鎮定自若地把自行車搖擺在馬路正中間,按著他自己的速度「穩步向前」。他可是從來不著急的,因為他聽不到後面的喇叭聲呀。後來,爺爺的自行車在爸爸和姐姐的集體努力下,終於被「沒收」了。因為這件事,爺爺耿耿於懷了好久。

爺爺終於覺得自己老了,是在今年冬天。舊曆新年到來的前3天,爺爺生病了。煙,是爺爺這一生的摯愛。從旱煙、捲菸再到新時代的紙煙,爺爺跟隨著煙的變遷,吸了一輩子。吞雲吐霧仿佛是他唯一的樂趣。所以爺爺的肺,早被他傷害的遍體鱗傷了。生病那幾天,爸爸每天去給爺爺打點滴,每天都要四個多小時,爺爺變「乖」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用全身的努力,很艱難地完成著呼吸這一件工作。

我去扶爺爺下床的時候,爺爺氣喘吁吁,其實只是從躺著的姿勢轉變為站起來,我們一秒鐘便可以完成的動作,在爺爺這裡,需要緩好久,甚至中途還需要暫停所有動作長長地吸氣、長長地吐氣。正如一隻被扎破一個洞的氣球,想往上飄,卻只能是在噴出更多的氣體之後沉沉地墜下來。

我一邊扶著爺爺,一邊問詢著,要不要歇一歇。爺爺嘆了一口氣,說「爺爺不行了。」那天是舊曆新年。聽爺爺說完這幾個字,我愈加感受到了爆竹聲的刺耳,禮花不止炸開了夜幕,與之相隨的還有我的心。

好朋友的爺爺在一年前過世了。那天她在電話里一邊哭著一邊和我重複著一句話「他再也不回來了。」我不禁淚眼迷離,又有誰的爺爺能一直陪著我們呢?

爺爺,是寵我們任性的那個老頭,是看著我們笑眯眯的老頭,是總愛問爸媽我什麼時候回來的老頭,是帶著我們背著爸媽做一些「出格」的事的老頭,是為了哄我喜歡的一隻貓而花好長時間纏線球的老頭,是擔心我們吃不飽抗一麻袋餅子回來的老頭……是逐漸在年月中老去,直到某天,連拄著拐杖都不能再穩穩走路的老頭,是一個在某一天終將離我們而去的老頭……

我最親愛的老頭啊,我害怕,朋友說的那句話,某天,也從我嘴裡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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