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將臣子

2020-09-11     成都名校

原標題:江城子,將臣子

江城子,將臣子

成都棠湖外國語學校 鄧知易

成都雙流作協/四川作家在線(總第337期)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王氏,卒於京師。六月甲午,殯於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於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

君已去,十年矣。

(一)

十年生死兩茫茫。

年華如水,歲月遙涼。我已四十,君仍二七。

你離了塵囂紛擾,向著沒有流離、疾病與戰亂的世界先我遠去。那裡一定終年青郁漫山,冗花遍野,金鐘聲越,清曲長鳴。你在樓闕間駐足時,若低頭看向人間,興許能於哀野中瞥見桀桀眾生,掙扎著生存。

於是十年來我們隔著渙渙一道天穹,遙相對望。我在我的世界,你在我的盡頭。只要想到我日後餘生都在向你的方向走去,就覺世間所有的苦,都不過是與你再見一面的微不足道的代價。

不思量,自難忘。

君諱弗,眉之青神人,鄉貢進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歸於軾。家父嘗言於軾:「婦從汝於艱難,不可忘也。」不可忘也,自難忘矣。夜夜青燈下的捲軸,你專注而溫柔的神情,斂衣顧笑,玉手溫酒。本難忘也,加思量矣!

猶記年少時的輕狂恣意,胸腔中滾滾燒燎的赤誠,終是難以在人情世故中淬火成鋼。空留熱血祭壯志,奈何報國路無門!是你在泥濘中攙著我前行,所有苦讀的深夜,都成了我們身後無堅不摧的腳印。

(二)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你最後留下的影子就是煢煢一點墳頭了吧。沙風攜卷著你長眠之處的塵埃,冰冷漠然地呼嘯而去。綿延不絕的悲意鋪展在荒原上,我心中偌大的曠野卻只容得下你一座孤冢。

相於虛無的天際,你我之間是如此真實而又悲哀地隔著薄薄一層黃土。夜風瑟索,寒鴉啼枝,卻無處話戚戚。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再與你相見,我應已耄耋。去見你那將是一條長長的路,沿途有數不清的人和我一樣在找尋著他們的牽掛,這裡一次次不停歇地上演著盛大無聲的重逢。而當我蹣跚著走向你時,你還能認出我斑駁的經年嗎?難矣,難矣!

十年的風塵,早已將我的眉梢鬢角拂上寒霜。

(三)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桌上的殘燭還搖著破碎的光影,夢中我又回到了故地眉州。那般山水輕靈的景致我已經數十年未見了,群青籠霧,細水繞閣,天地寧靜而浩大。江面上船槳劃開水波的聲響愈行愈遠,讓人聽了竟無端生出一絲惆悵。我看到你坐在窗前,雕花銅鏡里眸光一如記憶中的清亮,雙睫若羽,簪髻如雲。

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你抬頭望向我,目中隱隱閃爍。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我們再一次短暫地相見了,且不管它是否真切。你如花正盛,我頹然向暮。我們再一次短暫地相見了,我們之間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多想把數年來的寒涼說與你聽,多麼想讓你為我提的燈在跌撞前行的夜路再次亮起。我多麼懷念你的忠言箴勸,多麼懷念我們昔日攜手出川,順江而東。

我多想讓你知道我刻骨而又無助的思念啊。但千萬言語哽咽在心頭,我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濁淚靜靜淌過漸涼的歲華,我們無言相對,卻又像已言盡。死生一別,何其哀哉。余無所依怙,何其哀哉!

後來夢散了,你也不見。

(四)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君得從先夫人於九泉,而余不能。多年來我無數次踏過滿目瘡痍的土地,在長夜硝煙中疾行。十年忌辰,年年寸斷,陳年的傷疤已無法消退,就索性讓它埋葬在心頭。月色傾瀉,銀波微盪,三萬青松,將守在你身邊渡過漫無盡頭的時光。

你已不能和我一同趕往遠方,但我知道你就在身後。我還有未竟的遠志,必須不回頭地向前走去,但我知道你就在前方。我為人夫,亦是將臣。我曾遍體鱗傷,卻仍心向盛世。

我會收好過往,不論它是平靜亦或流亡。

我將挽弓仗劍,就算重逾千斤刃有鋒芒。

(五)

一切安好,勿念。

熙寧八年,於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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