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俳句》:以四時之美寫風雅之韻

2019-11-30     緩緩有點慢

周作人曾說,日本的俳句,原是不可譯的詩,因為它「簡潔含蓄,意在言外,若經翻譯直說,便不免將它主要的特色有所毀損了」。

張波在《論俳句的不可譯性》 中也曾提到, 「文字的聯想和音聲兩方面共同作用構成詩趣,缺一不可。 然而, 徘句字句簡短,力圖在有限的音節當中表達豐富的情感內容。 因此, 翻譯時無法避免地要受到聯想意義和聲音要素的限制, 所以我認為徘句是不可譯的」 。

俳句言簡而意賅,所以它被稱作是世界上最短的詩,這卻並不妨礙它的美感,減一字則嫌少,增一字又覺多,其實俳句並非全然不可譯,只是其中意境想要很好的表達,實屬不易,短短十七音字,卻可盡顯其意蘊悠長,或優美空靈,或妙趣橫生,山水四季、柴米油鹽,都可成俳句。

那麼讓諸多學者認為「不可譯」的俳句,若要漢譯過來又重在什麼?著名翻譯家、學者鄭民欽先生在他所編著的《風雅俳句》系列叢書中,就提到了這一問題,讓不懂日語、對日本文化可能也不甚了解的讀者如何感受到俳句之美,「意准神似」是一個很重要的俳句翻譯原則,讓「形式為內容服務」

所以他說,「神似才是翻譯的化境,才是翻譯的最高境界」,不求精準,但求意韻。其實不僅對於俳句如此,對於大多詩歌都應如此,詩歌字少而意豐,俳句則更甚。

俳句之於日本,就像唐詩宋詞之於中華,是民族文化之精粹,在日本,俳句同櫻花、和服、相撲、歌舞伎、武士道等一樣,都是日本的重要標誌,俳句至今已有四五 百年 的歷史,更是有很多優秀的俳諧大師湧現,《風雅俳句》中收錄的俳句便是選自近代以前的傳統俳句名作,有我們熟悉的小林一茶、夏目漱石,有俳句的開宗鼻祖荒木田守武,還有有著「俳聖」之美譽松尾芭蕉。

而取名「風雅」一詞並非有以詩詞附庸風雅之意,而是取自與芭蕉對俳諧的定位,他認為俳諧乃「風雅之道」, 俳諧文學的精髓便在於追求 「風雅之誠」。

《風雅俳句》以「春夏秋冬」四時之類,以人為序,以中、日兩語做賞,將這些經典俳句分為《行走春夜裡》《初夏謁日光》《正是麥秋時》《初冬小陽春》四卷,不若就順了這「春夏秋冬」四時之境,淺析詩歌中的四時之美,略談俳句大師的文字之妙。


春之伊始

只要提到俳句, 必定是繞不開「俳聖」松尾芭蕉的,他將俳句形式推向頂峰,更是留下了很多經典之作。

「閒寂風雅」被概括作是松尾芭蕉的俳風,正是因為他將原本是滑稽的、遊戲一般的俳諧,發展成了具有濃厚藝術氣息的詩歌形式,芭蕉對於俳句的意義,也正如這種文學形式的春之伊始。

對於芭蕉「閒寂風雅」這一俳風,他的名句《古池》應該是最能表現出閒寂之中而生出的藝術風雅之美的——

古池呀,

青蛙跳入水聲響。

僅僅一剎那,由靜及動,在回歸無聲,變幻微妙實則豐富,那是一種大自然之中無形的律動,那是「古寂」之中迸發的蓬勃生命力,更像時空之流轉,有和無的轉換,十分有趣。

這也是源自於芭蕉對於禪宗哲學的推崇,清寂之意境在他的作品中多有體現,譬如他寫櫻,可以是「落櫻吹四方,琵琶湖面花波漾,堂前好風光 「,淺淺花瓣之下波光蕩漾,一派春色浪漫好風光;也能夠是「櫻花如緋雲,遙聞鐘聲悠長鳴。上野或淺草?」遠處鐘聲悠長,近處櫻花如連成一片的緋紅雲彩般,好不絢爛,閒靜之意撲面而來。

夏之華美

若說松尾芭蕉是俳句之「春」,那麼與謝蕪村該是「夏」一般的存在了,他是天明時代俳諧中興的代表、俳畫的創始者,更是與松尾芭蕉、 小林一茶被稱作為江戶時代的俳諧巨匠。

與謝蕪村對於俳句創作上推崇、追隨芭蕉,提出 「回歸芭蕉」的口號,甚至寫下「當我死時,願化身枯芒。長伴此碑旁」, 「芭蕉去,從此年年,大雅,難接續」這樣的句子,但與謝蕪村的創作上自由其風格,雖推崇卻並不一味模仿,這也是出自於他內心之中對於芭蕉的敬意,與謝蕪村俳風古典華美,與芭蕉的「閒寂風雅」形成鮮明對照,雖大相逕庭,卻各有其妙。

蕪村也是最愛夏季的,他寫夏日的俳句最多,蕪村的字句之中充滿著浪漫與幻想,詩歌於他來說,仿佛是創作畫作的畫筆一般,細緻描摹,將寫實的生活融於多彩的藝術,絢爛華美。

正岡子規曾說:「一般人並非不知蕪村之名,只是不曉得他是俳人,只知他是畫家。然而從蕪村死後出版的書籍來看,蕪村生前由於俳名甚高,畫名遂不彰。由是觀之,蕪村在世時畫名為俳名所掩,而死後迄今,俳名卻又為畫名所掩,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與謝蕪村筆下的牡丹,即便凋謝,亦有華美——「牡丹花凋謝,重疊兩三瓣。」花瓣翩然飄落,重重疊疊,浪漫而優雅。

秋之蕭索

將小林一茶寫於「秋」,是感嘆他一生多艱。

周作人曾這樣評價一茶的俳句:「他的俳諧是人情的,他的冷笑里含著熱淚,他的對於強大的反抗與對於弱小的同情,都是出於一本的。他不像芭蕉派的閒寂,然而貞德派的詼諧裡面也沒有他的情熱。」

一茶的作品和他的人生經歷不無關係,人間和生活中的諸多苦難體現在了他既乖張又慈悲的性格之中,更是如實反映在他充滿野性與狂放的詩句之中,形成了只屬於他的「一茶調」。

有人說,他是俳句界的彗星,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說他「自嘲自笑,不是樂天, 不是厭世,逸氣超然。 」然而超然如他,心中也有難掩的孤寂與蒼涼,所以他說,「元旦寂寥,不止我是只無巢鳥。」、「雁別叫了,從今天起, 我也是漂泊者。」

語間之落寞,仿若能看見他嘴角苦笑。

這大概就是真正的一茶吧,寫著敘事與抒情,寫著莊嚴或滑稽,但縱使如何千變萬化,卻難掩心底之哀傷。

所以周作人說,「將一茶的句,單看作滑稽飄逸的人,是不曾知道一茶的人。」

冬之沉寂

冬之與我,絕非荒涼蕭索,而是一個沉澱與孕育的過程,就像正岡子規給予俳句發展的推動力量。

正岡子規曾發起俳句的革新運動,如與謝蕪村推崇松尾芭蕉一般,正岡子規是非常提倡和推崇與謝蕪村的,卻對芭蕉抱有批判態度。子規高度讚美與謝蕪村的客觀美、繪畫美和寫生風格,強烈主張俳句是文學的一部分,而俳諧連歌缺少文學價值,應獨立成詩。

他說,「俳句是文學的一部分,文學是美術的一部分。所以,美的標準即是文學的標準,文學的標準即是俳句的標準,文學的標準即是俳句的標準」。

可以說,是正岡子規一手將俳句推動發展成為最短的詩歌的。

如若像當代俳句學者山下一海,各以一字概括三大古典俳人特徵:

芭蕉——「道」;

蕪村——「藝」;

一茶——「生」。

那麼正岡子規該是何字最為妥帖呢?

日本俳句雖然簡短,但精簡之中卻有微光,都說詩歌越短越難,因為需要將那蓬勃的情意,變幻的景致,與幾個字之中流露,這也正是俳句的魅力所在了,即便賞不出那其中意韻,卻也總會引起心中微妙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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