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釗猷:中西醫結合,走深走實正當時

2024-06-21     健康報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醫藥學是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也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把中醫藥工作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把促進中醫藥傳承創新發展作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重要內容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大事,作出一系列重大決策部署。

近期,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啟動系列宣貫活動,組織包括健康報記者在內的「西醫大家話中醫」采編團隊,採訪在業界享有盛譽的西醫大家,請他們分享在「中西融合」和「西學中」過程中的體會和收穫。健康報開設「西醫大家話中醫」專欄,分享這些西醫大家的真知灼見。

訪談嘉賓:湯釗猷

中國工程院院士,腫瘤外科專家。他是小肝癌研究奠基人,使小肝癌手術切除後5年生存率達到60%,實現了肝癌從「不治之症」向「可治之症」的轉化;首次提出的「亞臨床肝癌」概念和相關理論,被國際權威稱為「人類認識和治療肝癌的巨大進展」;耄耋之年筆耕不輟,相繼出版多部思考中西醫結合、中醫哲學思維的專著。

訪談人:您作為一位西醫專家,近年來耗費很多心血倡導「西學中」,有什麼原因呢?

湯釗猷:我沒有系統地學過中醫,只能說略有了解。我的老伴是西醫內科醫生,曾經響應國家號召脫產兩年學習中醫。幾十年來,我目睹她用中西醫結合的辦法治好不少西醫治不好的疑難患者。我在20世紀50年代用針灸治療急性闌尾炎,後來跟隨老中醫研究過辨證論治和非辨證論治治療肝癌。近十幾年來,我一直在研究一個5味藥(黃芪、丹參、枸杞子、山楂、鱉甲)的小方「松友飲」對於肝癌術後復發的治療作用及其作用機制。

這些經歷讓我深切體會到中醫的可取和神奇之處。現代醫學進展毋庸置疑,但存在著「重局部、輕整體」「重消滅、輕改造」等問題,中醫在整體方面有優勢,中西醫應可互補。西醫學習一點中醫可以開闊眼界,是給「治療工具箱」增加工具的過程,非常有必要。

再者,我國醫學不能長期只作為西方醫學的延伸。當前,西醫仍為我國醫學的主流,如果要形成有中國特色的醫學,西醫學點中醫是必需的前提。

訪談人:您覺得中西醫結合的現狀如何?

湯釗猷:我有一個非常深刻的體會,那就是中醫和西醫並用不等於中西醫結合。

這個想法來自20世紀60年代我們的臨床教訓。當時面對比較危重的肝癌患者,臨床從小劑量化療加到大劑量化療,效果還是不佳。我們就想起中醫不是可以清熱解毒、活血化瘀、軟堅散結嗎,就一股腦兒都用上,用西醫去「攻」,用中醫也去「攻」。本以為雙管齊下可以讓療效翻倍,沒想到患者的病情反而更重了。後來我們發現,西醫用化療的時候中醫其實要補,這樣患者的生存期才會延長。由此我總結,西醫一定要學一點中醫,有了中醫知識,哪怕不是為了臨床開方子,也可以讓中西醫結合發揮更好的功效。

現在的問題是認真學中醫的西醫太少了,臨床上很難真正做到中西醫結合。有了問題就請中醫科醫生來會診,但中醫科醫生因為並不了解患者整體病情,容易適得其反。幾十年前,我們倡導「西學中」,現在反而大量地在「中學西」。如果中醫中藥西醫化,那就丟掉了中醫的根本,太可惜了。

我覺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西學中」制度值得參考及推廣。讓一些已經具有較豐富臨床經驗的西醫去學習中醫,不是淺嘗輒止,是要系統學習。除了理論學習,還要跟中醫大家抄方、出診、做臨床。當然我也知道這是很難的,一個教學體系的形成不是一日之功,得有一批領軍人物在懂中醫的同時懂西醫,最好還要懂點大科學、大數據,才能真正推動「西學中」落到實處。

訪談人:您在新書《中華哲學思維:再論創中國新醫學》中詳述了自己讀中華哲學著作、中醫典籍的感受與思考。是什麼促使您對這些作品感興趣?您從中得到了哪些啟發?

湯釗猷:我一輩子從醫,前面的大半個世紀都在研究「硬體」,也就是怎麼開刀。而對於「軟體」,也就是醫學中的理論很少思考。但是到了七八十歲,我就覺得,「軟體」必不可少。下棋同理,你有車馬炮,我也有車馬炮,為什麼你贏了我輸了?因為你的棋藝比我好,棋藝就是「軟體」。哲學是人類對事物本質探究的最高手段,當然也指導醫學。學一點中華哲學,在醫學上就可能少走彎路。

講到中華哲學,一直有「中華三經」之說,即《易經》《道德經》和《黃帝內經》,我認為《黃帝內經》正是中華哲學在我國醫學上的體現。我提倡「西學中」,這個「中」既是中醫也是中華哲學。中醫理念(如整體觀、陰平陽秘、辨證論治等)是中醫中藥的靈魂,如果「廢醫存藥」,中醫便不復存在。

訪談人:社會上有聲音說中醫是「偽科學」,還有部分聲音強調中醫的保健作用而忽視其在疾病診療中的價值……對於上述觀點,您如何看待又有何建議?

湯釗猷:如果中醫不是科學,中西醫結合便無從談起。我認為,科學觀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科學觀和局部、靜止的哲學思維相聯繫,認為只有弄清機理的「白箱」才是科學。而廣義的科學觀則和整體、動態的哲學思維相聯繫,沒有絕對的「黑箱」,也沒有絕對的「白箱」。從這個角度看,中醫是科學。

中醫是在中華哲學指引下,經千百年與疾病鬥爭的實踐形成的,並已上升為理論。為什麼當前常認為中醫只有保健作用?可能與近百年科技井噴式發展,以及由此帶來的西醫學快速進步有關,相比之下傳統醫學似乎沒有如此輝煌的業績。另外,中醫藥的西醫化也沖淡了對中醫臨床價值的認識。由於看待問題的思路不同,中西醫的療效評價也存在很大差異,一些中醫治療的效果難以得到西醫療效評價的認可。

為此我建議,中西醫要相向而行。既要「中學西」,更要「西學中」,以便有共同語言;要研究中西醫結合的療效標準,研究西醫療法的中醫屬性,避免重複或對消;研究有效中醫療法的機理,讓更多「黑箱」變為「白箱」;研究重點疾病的中西醫最佳互補方案,從而提高療效。

訪談人:您致力於中國新醫學的創立,這個「新」字該如何理解?

湯釗猷:中國新醫學既不完全等同於現代醫學(西醫),也不完全等同於傳統醫學(中醫),而是中西醫的互補與創新。

我們有條件創中國新醫學,是因為近百年的「洋為中用」已大大縮小了我國與西方國家在現代醫學領域的差距,更因為我們有經過幾千年實踐形成並已上升為理論的中醫。

新醫學的核心是「洋為中用﹢中國思維」,中國思維的內涵是「中國國情﹢中華哲學」。但是新醫學的路並不好走,脫胎於完全不同哲學背景和時代的醫學體系,想要相融談何容易!兩條腿走路,如果一條腿長一條腿短,是要摔跤的,步伐一定得協調。目前來看,這是一個異常艱巨和長期的任務,需要用上百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來完成。

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需要分兩步走:第一步是「洋為中用」,力求超越。第二步是廣泛「西學中」後重點研究中西醫結合,取長補短,提高療效。中西醫都要熟悉對方的理論,還需要建立中西醫結合新的診療標準和疾病評價指標,建立用於中西醫結合研究的平台,解決辨證論治動態治療和復方的循證醫學方法問題,研究用大數據等先進科學方法以找到中西醫更多共同語言等。

訪談人:您認為當下的中醫藥有什麼需要改進之處,如何傳承和發展?如何突破現有的中西醫結合困境?

湯釗猷:中醫的現代科學研究似偏向於中藥西藥化、中醫西醫化。按照我個人不成熟的想法來說,有幾方面值得關註:一是堅守並發展中醫理論。二是應用現代科技研究中醫藥,使「黑箱」變白一點,增進中西醫交流的共同語言,但切忌中醫西醫化、中藥西藥化。三是研究西醫療法的中醫屬性。四是進一步凝練中醫的核心理念,使中醫理論通俗化,便於「西學中」能掌握中醫的精髓,而不僅僅是學會用幾味中藥。

中西醫結合,還需要西醫用廣義科學觀看中醫。檢驗真理的標準是社會實踐,有療效就是真理。同時,要一分為二地看待現代醫學,西醫也要看到自己不足的地方。

整理:健康報記者 崔芳

編輯:楊真宇

校對:李詩堯

審核:管仲瑤徐秉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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