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半生里,
他們以陪伴,以懂得,
令光陰成為一首詩。
她叫莫娣。
加拿大格比郡人。
迪
患有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走起路來,一搖一晃,滑稽至極。
她沒有男友,沒有朋友,沒有愛。
唯一有的,是那支畫筆。
她拿起畫筆,為自己勾勒出另一個世界。
莫娣本來和母親、哥哥相依為命。
母親去世前,把老宅留給了哥哥。
幾天後,哥哥賣了房子,把她強行送到姑媽家。
哥哥頭也不回地走了,毫不留情。只留下莫娣孤獨的背影。
姑媽為人刻薄。
她願意收留莫娣,不是因為愛她,而是因為哥哥給了她一筆錢。
在哥哥和姑媽眼中,莫娣不是人,是包袱。
一個無比沉重的大包袱。
姑媽家是另一座地獄。莫娣有干不完的家務,還要面對姑媽的冷暴力。
每一天,她都像在受刑。
最可怕的是,這個刑期,一眼望不到頭。
莫娣暗暗發誓,一定要從這裡逃出去。
可她沒錢,沒工作,還殘疾,能逃去哪裡?
沒想到,不久,機會真的來了!
一天,莫娣去鎮上的雜貨店買東西。
店裡闖進一個男人。他是鎮上的漁夫,想請雜貨店老闆幫忙發布招聘啟事。
原來,他每天忙於捕魚,想雇個女傭幫自己幹家務。
莫娣在一旁聽著,心怦怦直跳。
男人走後,莫娣跳起來,用手夠下那張招聘啟事。
內心響起一個聲音:自由,我來了!
莫娣拿著那張紙,按上面的地址,找到了男人的家。
那與其說是家,不如說,就是一座帶閣樓的小破屋。
莫娣興奮地叩響那扇綠色木門。
門開了,男人望著莫娣,眼裡滿是疑惑。
男人不相信,一個連走路都費勁的女人,能幹好家務。
他衝著莫娣大聲說,「我要找女傭,不是我給別人當女傭。」
莫娣看著他,鄭重地向他保證,自己一定能勝任這份工作。
男人不相信。
他自幼在孤兒院長大,性情孤僻。
鎮上沒有人喜歡他。而他,更不喜歡鎮上的那些人。
昏暗的小屋裡,兩人越談越不投機。
男人下逐客令時,莫娣明白了,他真的不會雇自己。
莫娣索性訴苦,回去的路上,那些壞孩子又要朝她扔石頭了。
男人聽著,不動聲色。
但當莫娣推門出去後,男人卻默默陪在她身旁,守護著她,不讓那些石頭砸到她身上。
一個人的善良,是骨子裡的。
男人看似冷酷無情,在這幅冰冷麵具下面,卻藏著一顆柔軟的心。
回到姑媽家以後,莫娣幾乎要絕望了。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幾天後,有人敲響莫娣姑媽家的大門。
來者正是男人。
他決定僱傭莫娣!
莫娣不顧姑媽反對,拎起箱子,毫不猶豫上了男人的車。
女傭的工作是:做飯洗衣,收拾家務,喂雞喂狗。
來到新家的第一天,莫娣對一切充滿了新鮮感。
白天,她在家裡走來走去,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晚上,男人回家後發現,莫娣一整天什麼都沒有干,他暴跳如雷,把莫娣的行李扔到屋外。
第二天清晨,男人起床後,發現早餐已經擺好在桌上。而莫睇呢,正伏在地上認真地擦地板。
男人心軟了,他知道,莫娣是在討好自己。
男人常年獨居,莫娣的出現,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男人故意對著莫娣大吼:
「在這個家裡,我排第一,狗排第二,雞排第三,你排最後!「
他每天都是一副兇巴巴的模樣,莫娣卻覺得,他並不是壞人。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
鎮上流言四起,大家都說,莫娣是男人的情婦。
莫娣和男人聽到流言,無動於衷。
就這樣,他們還是維持著主僕關係。
白天,男人在外捕魚,莫娣做完家務,就拿起筆畫畫。
小小的屋子裡,到處都是莫娣的畫。
窗戶上,鏡子上,樓梯上,到處都是莫娣筆下的奇異世界。
男人回到家,看到這些畫,心裡暖暖的。
他不懂畫,但他很喜歡這種溫馨的感覺。
一幅幅畫,成為二人精神溝通的橋樑。
他們沉默不語,然而,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天,大門被敲響。
敲門的人叫桑德拉,是一位來自紐約的藝術家。她責怪男人收了錢,卻沒有按時送魚。
桑德拉透過門,看到了莫娣的壁畫,對它們產生了濃厚興趣。
此後,桑德拉經常來找莫娣買卡片畫,一幅10美分。
莫娣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畫竟然能賣錢!
此後,她每天沉迷於作畫,沒了心思料理家務。
男人嘴上說,莫娣不幹活就走人。
然而,他的身體卻很誠實。
每當莫娣作畫時,他都會默默拿起掃把,打掃衛生,幹家務活。
莫娣的顏料用完時,不等她央求,他就會主動買回幾罐顏料。
為了讓莫睇更好地觀察戶外風景,他甚至還主動安裝了紗窗門。
屋子太小,男人和莫娣只能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不知不覺間,兩人都對彼此產生了愛意。
一天夜裡,男人向莫娣求愛,莫娣斷然拒絕了。
她告訴男人,自己不想重蹈覆轍。
原來,少女時代的莫娣,曾和一個男子戀愛過。
後來,男子拋棄了莫娣,莫娣生下一個畸形女嬰。
再後來,母親和哥哥背著她把孩子埋了。
莫娣說,如果想和她做愛,必須先和她結婚。
男人猶豫了。
他過慣了單身漢日子,對於親密關係,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
一天黃昏,兩人坐在屋外,望著無垠的荒野。
莫娣說,既然我們朝夕相處,那為什麼我們不像多數人那樣結婚呢。
男人望著遠處說,「我不喜歡多數人。」
莫娣說,「他們不喜歡你,但我喜歡你。」
男人轉過頭,認真地望著莫娣。
他沒想到,這個雇來的傭人,竟成為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
男人冷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男人穿著西裝,莫娣換上裙子,兩人手挽手去了教堂。
婚禮簡單而溫馨,兩個人都覺得,生活突然有了希望。
傍晚,霞光滿天,碧草青青。
男人推著板車,莫娣坐在車上,夫妻雙雙把家還。
夜晚,兩人翩翩起舞。
莫娣說,我們就像兩隻落單的襪子。
男人說,我是被拉長的,變形的那一隻,上面還有洞。
莫娣說,那我就是一隻普通的白棉襪。
男人說,不,你是一隻寶藍色的,鑲著金絲邊的襪子。
男人不懂浪漫,更不會說甜言蜜語。這些話,卻是他的肺腑之言。
婚後的生活平靜如水。
男人每天外出幹活,莫娣每天在家畫畫。
日復一日。
一天,桑德拉離開了小鎮。她帶著莫娣的畫帶去了美國紐約。
沒想到,這些畫在美國引起強烈反響,莫娣的名字還登上了紐約大報。
莫娣火了!
火到什麼程度呢?
連當時的美國副總統尼克森,都寫信向莫娣求畫。
隨後,大批記者和粉絲紛紛湧向小鎮。
一夜之間,小鎮變成了網紅打卡地。
面對突如其來的榮譽,莫娣沒有沉醉其中。
她知道,是男人給了她自由創作的空間。
她對男人說,每一幅畫里,都有你的一半功勞。
每幅畫上,她都簽下兩個名字。
一個是她自己的,一個是男人的。
記者蜂擁而至,都來採訪莫娣,順便也會拍些男人的鏡頭。
男人是個直性子,有一說一,不懂如何和媒體打交道。
那段時間,莫娣天天被記者包圍,採訪簽名。男人只能躲在大門背後,神情落寞。
結果,節目畫面中,莫娣溫柔賢惠,男人野蠻粗暴。觀眾都覺得,男人根本配不上莫娣。
一時間,流言四起。
久而久之,連男人都覺得,自己真的配不上莫娣。
一天,男人偶遇莫娣的姑媽。
對方讓他給莫娣捎個話,讓她來見自己。
莫娣從自己的畫作中,挑了一幅準備去見姨媽。男人卻不肯開車送她,他怕聽到流言蜚語。
莫娣一氣之下,推開大門,搖搖晃晃地朝姨媽家走去。
她單薄而倔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荒原上。
原來,姑媽晚年良心發現,她告訴了莫娣了一個驚天秘密。
——莫娣當年生的女嬰,並沒有死。
莫娣的母親和哥哥偷偷把女嬰賣給了一戶人家。
女兒還活著?
莫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離開姨媽家,莫娣獨自走在荒原上,雙腿像灌了鉛。
一輛車緩緩向她靠近。
是男人開車來接她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到底還是在擔心她。
車上,兩人爆發了激烈衝突。
男人覺得,流言對自己傷害很大,他很屈辱。
莫娣覺得,自己並沒有對不起男人,她也得很委屈。
兩人越吵越凶,最後,男人向莫娣咆哮,莫娣賭氣下了車。
莫娣無處可去,只能去找桑德拉。
桑德拉想安慰她,便說:「你能教我畫畫嗎?」
莫娣微微一笑說,「畫畫是不能教的,只要心裡想畫,筆下自然能畫出來。」
對莫娣來說,只要給她一隻畫筆,她就別無所求了。
失去莫娣的陪伴,男人像一具行屍走肉。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最後,他終於放下面子,鼓起勇氣走向桑德拉家。
男人和莫娣並肩坐在戶外長椅上,互訴衷腸。
莫娣默默拉起男人的手,那一刻,他們都從心底原諒了對方。
那天,男人沒有直接帶莫娣回家,而是帶她去了一個陌生地方。
原來,兩人分開的這段時間,男人打聽到了收養孩子的那戶人家。
他帶著莫娣,去看望孩子,了卻莫娣的心愿。
車停在一棟別墅前面。別墅門口的台階上,坐著一個綠衣少女。
她健康,美麗,活潑。
莫娣遠遠地望著女孩,眼淚滾滾而流。卻始終沒有上前與她相認。
對莫娣來說,只要女兒過得好,就夠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真的愛她,就不去打擾她的平靜生活。
光陰如梭,一轉眼,幾十年過去。
莫娣身體越來越差,背已彎成蝦米。
但是,畫筆卻從未離開過她的手。
一天,莫娣摔倒在雪地里。
醫生說,莫娣的關節炎加重了,她還患上了嚴重的肺氣腫。
醫生走後,莫娣勸男人再養幾條狗,男人說,「我不需要狗,我有你就夠了。」
樸素的話語裡,透著著濃濃的依戀。
一個寒夜裡,莫娣的肺氣腫發作,痛苦地倒在了男人的懷抱里。
男人急忙把莫娣送往醫院急救。
看著病床上的莫娣,男人心裡滿是愧疚,他覺得自己沒能照顧好她。
莫娣讓男人靠近自己,她在他耳邊說,「謝謝你一直愛著我!」
天亮了,莫娣走了。
男人走出醫院大門,轉身回望,卻不見莫娣的身影。
多少年來,他倆一直形影不離。
此刻,莫娣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男人失魂落魄。
回到小屋,望著滿牆壁畫,男人悲從中來。
他腦海里,儘是莫娣的音容笑貌。
收拾莫娣遺物時,他發現了一個小鐵盒。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張紙條。
那正是當年男人在雜貨店張貼的招聘啟事!
這些年來,莫娣一直珍藏著它。
暮色黃昏。男人推開門,收回門外的賣畫招牌。
他知道,莫娣走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這裡了。
昏暗的小屋裡,唯有那扇窗,默默講述著他們的愛情故事:
女人叫莫娣。
男人叫埃弗雷特。
這是一部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文藝電影。
莫睇說,自己很喜歡窗戶,窗外的景色總是變幻莫測,涵蓋了人的一生。
「人生冷暖,早已被框印在窗外。」
敏感的心靈,讓莫睇能體察萬物之美。她筆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都充滿靈性。
電影末尾,莫娣的原型出現。
黑白影像里,漁夫逆著光,走進門。滿臉是笑。
老奶奶同樣滿臉溫慈。
電影內外,她都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不幸是被剝奪健康。
幸福是被賜予幸福。
姑媽曾說:「我們家裡,只你一人幸福。」
世人逐利來,驅勢往,營營役役,未曾無條件地愛過一個人,投入過一件事。
莫娣卻做到了。
畫畫,能讓她忘卻痛苦,靈魂得以喘息。
她的天真與良善,也令她遇見埃弗雷特。
埃弗雷特表面孤僻暴躁,其實,那不過是他自我保護的方式。
遇到莫娣,是埃弗雷特一生的驕傲。
遇到埃弗雷特,是莫娣一生的救贖。
兩個孤獨的靈魂,偏居一隅,相互取暖。
在漫長的半生里,他們以陪伴,以懂得,令光陰成為一首詩。這首詩里,樸素如斯,但愛、美、理解,盡在其中。
而之於我,他們也活成一冊愛情的長篇繪本。
繪本中寫著一行字:
縱然世人如浮雲,浮生皆流水,但總有人,會是你此生的岸。
作者:諸神的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