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浩去找三毛的時候,已是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似水流年》),且被譽為香港電影新浪潮代表人物之一了。
只是,三毛也曾放言,自己不喜歡演藝圈。
但嚴浩不死心,因為讀了三毛的《哭泣的駱駝》,嚴浩對三毛的才華一直大為讚賞,並期望能與之合作。
所以,嚴浩一直很真誠地去拜訪三毛。
那一次,他甚至帶上林青霞上台北,意圖再次說服三毛。
三毛也是性情中人,聊得來的,她以誠相待。
那次,三人把酒言歡,話甚投機,可三毛卻依然沒有答應合作。
只是,世事難料。
當晚,三毛喝多了,從樓上摔下,折斷肋骨並傷了肺部。
出院後,三毛就在台北那間公寓里,一邊修養,一邊開始了劇本創作。
待得劇本寫完,三毛叫上主演林青霞和秦漢到她家。
然後,當著兩位大明星的面,三毛演給他們看。
甚至,當時三毛自己還想著親自出演片中女二號(後由張曼玉演出)。
這片子,就是:
《滾滾紅塵》
圍繞這部片子,戲裡戲外,卻也印證著那句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金馬獎上,連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8項大獎都得了,卻偏偏沒把最佳編劇頒給三毛。
這片子,卻也助林青霞第一次獲得金馬影后。
但卻又是林青霞和秦漢的最後一次合作,此後,兩人關係逐漸降溫,進而分道揚鑣,1994年,林青霞嫁給香港商人邢李㷧。
這還是三毛平生唯一一部電影劇本,也是三毛的遺作。
金馬獎後一個月,三毛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三毛說道這劇本創作:
我把自己分為成兩個女人(片中的沈韶華和月鳳),借編劇,在兩個女人的個性裡面,偷渡我自己的靈魂。
《滾滾紅塵》的故事中,投射了三毛自身的感情經歷。
在這樣的基礎上,三毛又套用背景,然後故事又影射了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感情糾葛,以及張愛玲與炎櫻的姐妹情感。
前者的感情糾葛,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民國女作家和一個漢奸之間的感情故事;
後者的姐妹情感,張愛玲曾撰文這麼寫道炎櫻:
品學兼優外還要人緣好,能服眾。我們回到上海進聖約翰大學,她讀到畢業,我半工半讀體力不支,入不敷出又相差過遠,隨即輟學,賣文為生。
而那段感情故事,被三毛寫成了戲中的那對情侶沈韶華和章能才。
這對情侶,又是由當時的戲外情侶林青霞和秦漢所扮演。
一層一層,恍惚間,戲裡戲外,難分伯仲。
《滾滾紅塵》的經典,著實多。
例如韶華拿著燒過的火柴畫眉之事,這是三毛曾經做過的事。
那段韶華赤腳踩在章能才的皮鞋上,兩人慢慢地跳著舞走到陽台。
進而,韶華拿起一塊紅布,蓋住兩人的頭,濃情蜜語,交由戲外的觀眾想像。
此時背景音樂進入,那是羅大佑所寫,陳淑樺所唱的《滾滾紅塵》: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三毛曾經這麼說道她的作品:
我的經歷這麼豐富,根本不需要虛構,光是我遇到的人和事都寫不完了。
這樣的豐富,其實卻也命運坎坷。
光說感情經歷,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是猝不及防地離她而去。
一個,是因為心臟病猝死的德國未婚夫。
另一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荷西。
三毛的聲音本來就挺好聽,而在三毛留下的少數珍貴錄音中,說起荷西那感情則是尤為豐富。
她繪聲繪色地說起當初那個小她8歲的荷西來找她,告訴她:
我口袋裡有十四塊錢,剛好可以兩個人看電影,但是我現在請你去看電影,我們就必須走路去,因為我沒有別的錢了。
三毛說,沒有關係啊,我們就走路去啊。
後來,荷西還告訴三毛:你等我六年,四年大學,兩年兵役,6年過了後,我就娶你。
荷西等到的答覆是:既然你說了這話,那我們就疏遠一點,不要常常見面好了。
於是,當下荷西看著三毛,倒著往後跑,手裡捏著一頂從來不帶的法國帽子,邊跑邊揮著手說:「Echo(三毛英文名)再見,Echo再見。」
三毛還補上一句,(荷西)都快哭出來了,還做著鬼臉。
此後六年,兩人沒有聯繫。
六年後,有朋友打電話要三毛去他家。
到了後,朋友讓她閉上眼,手放在背後,然後留她一人在房裡。
沒過多久,房門開了,有個人走了進來,把她從背後環著,然後抱起打轉。
那是回來後的荷西。
三毛很開心地尖叫,擁抱荷西。
接著,荷西帶著三毛去他住的地方,門一開,牆上都是三毛被放大的黑白照片。
一瞬間,三毛決定了:
我這一生,還要誰呢?
她問荷西:
六年前,你說你最大願望是娶我,現在,如果我跟你說,我要嫁給你,是不是太晚了?
婚後,兩人去了撒哈拉沙漠,生活了幾年。
其實沙漠生活是苦的,就連提水都要去很遠的地方。
吃的東西缺乏,三毛的父母經常從台灣寄一些吃的用的給他們。
但在三毛的筆觸里,這段日子卻是開心的。
《撒哈拉的故事》中,說起跟荷西介紹雞湯中的粉絲,她這麼逗荷西:
這個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場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凍住了,山胞紮好了背到山下來一束一束賣了換米酒喝,不容易買到哦。
只是,荷西那次意外的潛水,等三毛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沒有呼吸。
從這個分界點開始,看三毛此後的文章,可以發現,她的筆觸已經有了哀傷。
三毛去世後,有人猜測,三毛自殺,是否因金馬獎沒把最佳編劇給她?
這種事,雖然說難以佐證,但縱觀三毛這一生,這種世俗的事情即使有所影響,也不至於讓她走到如此境地。
一個女人,能夠去撒哈拉沙漠呆那麼些年。
她不在乎物質,不在乎吃。
她交朋友沒有功利心,真誠談得來,就願意相交。
例如她在台灣的時候就有過一個朋友:詩人周夢蝶。
這位詩人,當年詩集賣不出去,窮困潦倒。
三毛卻被她的才華吸引,兩人成為好友。
有一次,周夢蝶到三毛家做客,一個要求是:能不能不要脫鞋?
因其窮的連穿的襪子都只有半截。
從三毛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她是個內心敏感細膩之人。
她不是不懂世俗,但不屑那一套,她選擇用簡單和真誠去對待這個世界的人和事。
梁羽生將三毛稱為奇女子:
「奇」的正面意思應是「特立獨行」,按辭海的解釋,即志行高潔,不肯隨波逐流之謂也。
這樣的奇女子,豈會因為一個電影獎項未得而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們再說回三毛這部影射張愛玲愛情故事的《滾滾紅塵》。
余秋雨這麼寫道張愛玲:
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學並不拒絕寂寞,是她告訴歷史,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還存在著不帶多少火焦氣的一角。
無論是沈韶華還是張愛玲,戲裡戲外的大部分人眼中,她們是天才女子,才華橫溢因而令人難以高攀。
而三毛對於張愛玲的傲,是吃得透的。
所以,三毛為沈韶華寫出這樣的台詞:
你(指章能才)要是早點出現,我就不會做寫文章這樣寂寞的工作了。
這樣的人,或許寫文成了他們的保護殼。
而被文字保護的她們,又在那世界中盡情馳騁,能進入她們世界深處的人很少很少。
要破那個世界的大門,就必須化了她的心;而一旦這心給化了,她們就會無所保留地義無反顧。
所以,老是在文字中說男人黑暗的張愛玲,被胡蘭成撬開心裡那扇門後,會明知卻依然入了那個套。
沈韶華對章能才,不也是如此。
三毛也是看得透的,所以,三毛的劇本中寫道:
章能才再遇沈韶華,說出一句「原來我還活著」,緊接著,沈扇了章一巴掌,憤怒說道:
你一開口,總是先想到你自己。
但在故事的最後,三毛又讓韶華把唯一一張逃難的船票讓給了章能才。
包括三毛對荷西在內,像她們這樣的女人,一旦遇到那個男人,就會愛對方勝過於愛自己了。
不信,你再看張愛玲寫的《色戒》。
王佳芝到了後來,不也忘了那些大義,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保易先生。
張愛玲寫道:
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滾滾紅塵》里,三毛為月鳳(張曼玉扮演)寫道這樣的台詞:
他把他的心交給他的夢,我把我的心交給他。
而這顆心交出去後,則是搭上了月鳳的一條命。
三毛之死,一直是個未解之謎。
一個女人,在醫院的衛生間,在比她還矮的點滴架的吊鉤上,用尼龍襪吊頸自盡,沒有留下一字遺書,給了世人無限遐想。
後來,三毛的姐姐也認為,她那段時間應該已經是抑鬱症了。
三毛的家人說道:
她有過三次自殺念頭。
三毛曾對姐姐說過,她要嘗試哪一種死亡的方式比較不痛苦。
反正不能淹死,她試過放一盆水自己下去,結果發現太難過了。
家人還說,他們知道三毛是不會選擇老死的,她會以自己的方式定格。
而醫院那次定格,卻也說不定是三毛在嘗試一種死亡方式,然後,就隨之而去了。
羅大佑是懂三毛的。
他為《滾滾紅塵》寫出了一首經典好歌。
羅大佑的詞中,既有你儂我儂的情愛,又有全局的人世: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我覺得,羅大佑也是個敏感之人,當然他的敏感和三毛從女性視角的敏感是不同的。
否則,當年他又如何能寫出那麼多批判性思考的好歌。
所以,同樣才華橫溢的敏感的羅大佑看三毛,說能懂應該不為過。
三毛走後,羅大佑為她重新改了一首歌。
那歌本來已有國粵版本了,而羅大佑將國語版拿來再填上四句詞,然後改了歌名。
這四句詞中,寫著三毛的一生,在這滾滾紅塵中。
如詞中所述的荒漠,意指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生活過,並寫下《撒哈拉的故事》;
第二句中提到的筆跡,三毛是作家呀;
第三句,又對應了三毛的英文名ECHO(意為迴音)。
這種加工,在羅大佑的作品中,僅此一首。
而最後流傳度最高的,卻也是這加了四句詞的版本:
《追夢人》。
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裡寫下永久的回憶,飄去飄來的筆跡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語,前塵後世輪迴中誰在聲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