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望廬山瀑布》寫意
是水聲牽引遠來的腳步,還是瀑布的步履踩響了天空?
太陽是一隻升起的眼瞳,酡紅的,山也酩酊了嗎?露出滿臉的燦爛。
山站立著,只比天矮一點;人站立著,就比山高一個人;銀河佇立起來,天地只剩下震天動地的瀑音了。
是一場音樂盛會?天地為琴,山為柱,水為弦,陡峭的岩石是彈撥的大手。
還是一種神聖的祭祀?香爐峰里紫煙裊裊。
這是心靈的祭典,在壯麗的景色面前,你要獻出整顆的心。
是瀑布掛在眉睫,還是傾瀉心底,此心早隨瀑布騰越、激盪。
人生是一種自己舉辦的盛宴,用激情犒勞自己。
你看,那轟動匡廬的大瀑布,不是李白傾側的小酒壺?
在唐詩中,我擎心靈之盅飲醉自己!
月亮是一滴淚,掛上遊子的臉龐
—— 讀李白《靜夜思》
肯定有蟋蟀在故鄉掩映的草叢低低吟唱鄉音,被千里外的心靈悠悠聽見;肯定有叫不出聲的古井,被月光遮掩;肯定有一條坎坷的道路,在風中輾轉,象夜裡的一段枯腸。
夜很靜,靜得只聽見月光滴落的聲音,聽得見思緒在水面破碎的輕響。
鄉思是一把溫柔的利刃,將睡眠一片一片切碎。
床只是一種形式,如風承載飄零的落葉,流水承運柳絮的輕愁,床承載的重量,我們稱之為——鄉愁。
舉頭。仰首。然後被鄉愁壓得低頭。
月亮升起,只在心的位置盤桓。感覺的霜在唐朝的天空下著,千年後的血液血液早已結凍。
月亮是一滴淚,從母親或妻子的心頭汪出——
此刻,掛上遊子的臉龐。
張繼《楓橋夜泊》
月光被不眠的水稀釋的,你看那輾轉反側的水,用瘦削的脊背碰撞同樣弓起身子的堤岸,嘆息聲被漸冷的風聽見。
風有一雙冰涼的手,有楊柳的飄拂長發,有一張夜色的臉龐。
比夜色更深的烏鴉,這涼風的嘴唇,只一張開,就將月吞咽了。那零落的啼叫,該是月的呻吟,霜一般地,紛紛飄落。
比烏鴉更深的是思緒,被風風著,被霜霜著,被浪浪著,一葉孤舟載不動,只好停泊著,如一片風中的黃葉。
停泊是另一種啟碇,向自己的心靈。沉默是另一種撕心裂肺的訴說,向蒼茫的天地。躺臥是另一種盤根錯節的佇立,向孤獨的身影。
今夜,思緒矗立成江樹,破碎的心是舉在手上的片片楓葉。今夜,流淌的是黑色的血液,用葉脈的血管。用碎裂的憂傷。
今夜,漁火睜著不眠的眼,看見江畔的層巒疊嶂隨月光一點一點地搬進遊子的胸襟;天空支棱起耳朵,聽見江水全部傾斜進他心靈的河床。
江中該有漁人吧,捕撈起一江的風霜,那一條叫思緒的魚,卻穿透夜色之罾。
或許,月亮閉上眼瞳時,只有漁火的眼通紅地睜著。漁火也飲醉鄉愁的烈酒麼?
比思緒更深的是寒山的鐘聲,磕磕碰碰,坎坎坷坷,一路逶迤,一路喊破嗓子。
城外的鐘聲將夜半最深的黑敲出,急急趕來,它也想乘船漂泊?重重撞擊堅硬的心頭,鐘聲它痛不痛?
這是另一種的傷痕,結痂在千年後的心頭。
李商隱《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那場唐朝的雨下了千年,至今還在淅瀝,象我的喃喃自語。
那場下在心頭的雨,其實現在就懸掛在我的眼帘,一千年,唐朝的雨是我千年的淚滴,起自我的多風的心頭。
翩飛如落葉的雨,傾瀉我千年心痛,肯定有雁冒雨前行,如我千年後的詩句。
落葉飄零著我的飄零,雨孤寂著我的孤寂,不禁寒意時,我用唐詩里的名字取暖。
用一條河流喊出如水的柔情,喊出比冰更硬的痛,一葉為舟的秋池,載不動,我千年的愁。
我千年後的目光漲滿整首的詩,假如目光是落葉,我有飄零在哪一段的深秋?
假如大雁是我思緒的足跡,它又在何處黯然折翼?
假如我的胸襟能收藏巴山的層巒疊嶂,那麼哪一段奔波的山路是我曲折的枯腸?
假如我的語言是水,誰又是我輾轉反側的河床?
而唐朝的雨還在下,細雨細如愁,細如一聲千年後的嘆息。
抓一把秋風的長髮,編織風迴路轉的歸期,我要穿越千年,回到唐朝那扇從不關閉的窗。
點燃一朵明亮的凝望,照亮歸程。
孟浩然《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停泊是另一種的漂泊。煙渚是另一個的起點。
天地茫茫。白雲在天空漂泊,風在樹梢漂泊。
煙霧有煙霧的迷茫心情,分一點給了迷濛的眼睛。
日暮,一切都那麼迷離。只有青草還往上生長著新的鄉愁。
只有原野還是那麼的曠遠,江水那麼清澈,仿佛都要化為脈脈的秋波。
只有心靈還在眺望。鄉愁還在漂泊。月光還在隨流水遠逝。
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漂泊就是歸宿。
從流水到流水,從白雲到白雲,從月光到月光。
從故鄉出發,然後尋找故鄉。從心靈啟碇,然後尋找心靈。
天很高,樹就很低;原野很空曠,人就像樹一樣孤獨。
夜色是夜晚的皮膚,江水是流動的血液,有山,就把山當作直立的骨骼吧。
以月為心,我還在那首浩淼的唐詩中漂泊。
孟浩然《過故人莊》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不需邀請,田園就是老家,雞鳴狗吠都是久違的鄉音。綠樹圍擁過來,青山擺出歡迎的姿勢,熱氣騰騰的黃米飯,迎接飢餓的嘴唇。飢餓的心,只需一小片田園風光填充。
走出城郭是一種選擇,打開軒窗是一個角度,從塵囂轉向淡泊、寧靜。酒是一條回家的路。酒酣耳熱,血液就奔涌成江河,心靈就找到自己的天空。
將一顆心高懸藍天。將自己站成一株莊稼,等待陽光的灌漿,流水的滋潤。桑和麻加入談論的行列,我在談論它們,它們也在談論我嗎?在一陣清風中聽出細語,在一片流水中看出身影。
我們的語言是風,是流水,是飛鳥,是天空悠遊的白雲。
不需預約。重陽時節,我人淡如菊,開放在田園的枝頭。
作者:王清銘,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