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覺得生活太難了,我推薦你讀讀他的書

2019-12-18     吃文學

一個偶然機會,讀到袁凌的《青苔不會消失》。我想即便若干年後,我仍然無法忘記這本書帶給我的震撼。那種感覺就像是我看到有人在水裡掙扎,看著他漸漸下沉,水流慢慢將他吞沒,我想即刻跳下水救他,可我卻不會游泳。



01、青苔會不會消失


很難說《青苔不會消失》里,我最喜歡哪篇。讀這類「非虛構文學」,無論作者的文筆多麼有說服力,也很難讓你在悲慘現實面前,只顧對精緻的文辭評頭論足,而直接略掉它的現實意義。

儘管沒有最喜歡的,卻有讓我印象最深的。我怎能忘記讀完《在地雷上尋找家園》,甚至連夢境里,我仍舊是戰戰兢兢地行走。

這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雲南的一個邊境村落,村子頭頂是1978年開始的對越自衛反擊戰主戰場東山。當年戰爭雙方撤退之後,地里仍然埋有一半雷沒清除,所以此村又被稱為「地雷村」。在這裡最常見的情形是,完好的上身連著假肢。

作者著重描述的幾個人物里,黃成蘭的遭遇淒涼又殘酷。17歲那年,她的雙腿被雷炸傷後,只能截肢。醫生告訴她,由於截肢部位太靠近大腿根,而不能安假肢,也就意味著她只能像乞討者一樣,身下加一個蒲團,在地上挪動。

絕強的黃成蘭不願意這樣度過漫長的人生,她選擇在身下裝上板凳,靠雙手撐住板凳行走。從起初的不適應,經過日夜練習,她已經可以獨自快速的做任何雜事。回想事故發生時,眼淚幾乎流盡的黃成蘭,活著對她來說是莫大的負擔。但她沒想過自殺,她還想看世界,「看什麼,看人家夏天去幹活,回來,看牛,還沒看夠呢。」

苦難像一個影子跟隨她,也跟隨書里的每個人:他們是礦難受害者、是矽肺患者、是留守兒童、是生活在癌症村的男女老少......他們有的頑強掙扎,有的麻木度日,也有的乾脆撒手人寰。而無論作何選擇,都算不上驚愕或詫異。

這道被命運利劍劃破的傷痕,就像地上覆滿的青苔。起初人們會意識到這裡有青苔,可能經過時瞥看幾眼,叨念幾句對它的印象,也許第二次路過這裡,照例會瞅兩眼,說幾句,但是第三次、四次乃至無數次,陌生的景象逐漸熟悉,熟悉的地方便不再有「風景」。

回歸到傷痕也類似,傷痕像痣一樣成為受傷者的標記,由它產生的隱約痛感,除去當事人,誰都無法感同身受。他們中部分人的「痣」不只一個,有些遍布全身,有些化為無形,在精神上作祟。無論它是否被看見,又是否會消失,記憶留存下的切膚之感,總歸有跡可循。



02、你的童年還好嗎


如果今年你有留意書籍排行榜,這本《寂靜的孩子》肯定位列前幾名。本書的作者袁凌,去年憑藉《青苔不會消失》,讓非虛構文學的地位大幅提升。很多讀者表示:好久沒讀到文學性這麼強的作品了!

今年他又用新作《寂靜的孩子》,再次將讀者的淚點擊中。書中每個孩子的故事,都取材於原汁原味的現實生活。假如你已經讀過這些故事,也許你會感慨自己曾經擁有過多麼幸福的童年。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在理應享受童年快樂的年紀,盡情享受。他們過早的體味到現實的殘酷與艱辛,現實將一杯苦咖啡端給他們,他們能做的要麼是和淚喝下,要麼是苦中作樂。

我們先來看下本書的六輯大標題,分別為:異鄉、陰影、大病、留守、單親、遠方,這是孩子們面臨的現狀——被孤獨和疼痛裹挾。袁凌在接受採訪時曾說,原本他以為孩子們面臨的困境是單一的,然而實際上留守兒童也同樣是患病兒童和單親兒童,一種困境已經不足以概括某個孩子的一生,儘管僅是一種,已經含有「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分量。



《破碎的蛛網》講了一個破碎家庭的故事。小女兒小月跟著父親,另兩個年長的跟著母親。一年多的時間,小月從最活潑的那個,變成最沉默的。父親經常打她,考得不好要打,作業沒寫好要打,字寫大了還要打,和暴力一起長大的孩子,原本外向的性格,漸漸收斂起來。

原生家庭的殘破,在作者寫來便是:「這個家始終沒有完整的時候,像一塊破碎無根的蛛網,隨便粘連在什麼境遇上面,就在那裡生長,呼吸。」蛛網並不是孩子們自己所選,卻要由他們來承擔粘在上面的困境。

和小月的遭遇不同,不幸卻是相同的孩子,我印象最深的是鄧暉,作者稱他為「無權長大的少年」。長不大的原因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心臟像一台小水泵,無法供給生長的身體,因此體格一直停留在六歲。」鄧暉說自己的吐血不是咳出來,是嘔吐式的,至於吐血的原因,不清楚。

從小和醫院打交道的他,大大小小的手術做過無數。他的經歷正應證著「屋漏偏逢連夜雨」,但是在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在沿途尋找庇護所,他還沒有放棄對晴朗的希冀。人對絕望的抵抗程度,證明著有時候那條底線很低很低。

現在讓我們從疾病的視角轉向求學,《一個人的課堂》里謝炎艷發現上課的學生只有她一人。謝炎艷的身份是留守兒童,她的父母都在廣東佛山打工,平日是爺爺奶奶在照顧。一個人的課堂看起來有多空曠,留在孩子心裡的孤單就有多深邃。



我想起最近看到的一條新聞,9歲孩子明明獨自從廣西乘車,到廣東去尋找媽媽。當孩子被問到為什麼要這麼做時,他說因為自己太想媽媽了。這個回答不禁讓在場的民警心頭一酸,那些以為孩子還小,沒有感情的家長,實在是大錯特錯,留守兒童其實對關懷和愛最敏感。

《大洪水的記憶》同樣是一篇讀後難忘的文章,我牢牢記住了新疆阿克陶縣塔爾鄉。印象深刻的兩個內容是,孩子們吃飯要蹲在河中的大石上,就著河水吃冷硬的饢或包子。另一個是小帕爾哈提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被眼前的萬丈深淵震住。

作者寫道:「只要再往前探腳一步,就越出了人世的界線,立刻萬劫不復地墜落。」這一刻,帕爾哈提終於明白了爸爸為什麼每次都不准他前來。或許透過照片,這裡猶如世外桃源,但是越是世外桃源,實際上越不適合當下人生存。照片里孩子們蹲在水裡吃飯的情景,比一場真實爆發的洪水還震撼。



《寂靜的孩子》里的每篇文章,都有某個觸點,讓你心上最柔軟的地方,變得更柔軟。但這個觸點,卻是讓他們變得更堅強。我們會覺得那是柔軟,因為我們不曾立於苦難中心,而是作為旁觀者,抱著一種觸目傷懷,有感而發的情緒。

他們則不同,他們處於險境,危險中除去自救,沒有多餘的情緒能夠用來消遣。因此,還有機會閱讀他們的我們,難道不該覺得這是一份幸運,並心存感激?



03、世界的鴻溝


《世界》的封面設計者邵年,在談到設計思路時說:大地顏色的封面,白中帶灰的內文,紗布包裹的書脊,豎排的中文頁碼,斑駁的印刷肌理......盼望這本書拿在讀者手上時,能夠保持一種未完成的質感,寧可粗糙也不要精緻。一切應該是安靜的,朝內的,有力量的,經歷過時間的。要像作者筆下的人與事一樣存在。

我第一次拿到這本書時,對斑駁的感覺印象深刻。仔細想來,看似如靜水無波般的世界,實則暗潮湧動。安穩的底層,充斥著聒噪。人心惶惶,以為「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而現實卻是非庸人也難逃叨擾。



《世界》是一本小說集,故事的主人公同樣有現實原型。那些不能通過非虛構文學寫徹底的思感,袁凌選擇用小說來闡明深意。在讀完劉樹立的故事後,儘管我對他不陌生,作為主角的他,也曾出現在《青苔不會消失》里。但是他帶給我的感受,依舊深刻。

當時我寫道:劉樹立內心的糾纏,儘管我不能親自感同身受,但通過作者字裡行間細膩的表達,我眼前呈現的是一個從戰戰兢兢,被生活降服的男人,到逼迫自己在面對、適應、挑戰、克服、習慣等一系列步驟的考驗下,用信念和行動,支撐起生活這幢破敗屋宇的骨架。

他試圖不成為累贅,並設法從黑暗深處,依靠還能使自己擺脫累贅一詞的身體,盡力活得有尊嚴。假如此刻用某個鏡頭來鎖定他,我想觀影人會看到一片廢墟之上,劉樹立坐在那裡,這時候鏡頭拉近,他那張類似「青面獸」的臉和「被扣上兩個鍋底」的眼睛,讓人不忍長久直視。

我們看著他踉踉蹌蹌行走在廢墟上,接連跌倒,又反覆起身,他的衣褲覆滿灰塵,不小心被廢物劃傷的手,有血漬滲出。他就這麼走走聽聽,始終迎著光的方向。

在那以後一連幾天,劉樹立的樣子在我的腦海縈繞不去。我想的其實很簡單,看不見的世界該有多茫然。我覺得袁凌筆下的世界,與其說它帶我抵達了我不曾想像出的真實生活,不如說我從未有意識去想他們。我們和他們之間,其實存在一道鴻溝。而袁凌發現了它,並走向那裡,它的觸目驚心令我膽寒,生活在它裡面的人們,頑強堅定的模樣,令我敬佩。


袁凌採訪用的筆記本


這三本書接連讀下來,我想你可能會和我有同感,讀袁凌的書,很像在接受凌遲,一刀刀切割沉浸在自我伊甸園的靈魂。它們直接將你帶入地獄,並在你自以為終將出現煉獄或天堂時,僅一個瞬間,又推你墜落更深的地獄。

黃葉隨流水飄遠,秋去冬來。那些不會消失的痛感,我們不一定能含淚觸及。也正因如此,他用克制又不乏力度的文字所記錄下的人世真相,儘管無法從根基將生命拯救,可它們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剪刀,將這個看似平靜的世間,剪得粉碎。

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這些讀過的字句,當它們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原本毫無溫度的書頁間時,讓我感到這世上再不會一種寒意,能勝過我與它對視的此時此刻。我幾度中途想放棄,但是那股摺疊在紙箋里的求生欲和疼痛感,使我無法逃離。我急於想要知道每件真相揭露後的結局,就好像我在參與一場驚心動魄的謀殺案,持刀者早已逃之夭夭,我只是冷眼充當一個看客。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gMS8JG8BMH2_cNUgW1_c.html





















馬悅然,走了

2019-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