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愛我,但她不喜歡我

2023-11-28   簡單心理

原標題:媽媽愛我,但她不喜歡我

在很多相愛相殺的母女關係中,母親既是壓迫者,又是犧牲者。

上一代母親對女性的理解常常是,女性是家庭里的照顧者,「好女兒」是站在母親的立場上,重複母親的生活。而對於女兒來說,母親可能是另一種符號,一類「不想成為的舊時代女性」。

簡單聊聊,就邀請編輯們聊了聊自己的母女關係。希望你也來評論區參與~

被期待成為「妻子」的女兒

我很久很久才意識到,爸媽想像我的未來時,總是圍繞「妻子」來想像的。

在家庭對於男性後代的想像中,他是個管理者,是商人,是主角。但他們是以妻子和母親來塑造和培養我的。

第一步:學習的時候,你只有成績好,才有機會向上流動,攀上枝頭變鳳凰呀。

第二步:進入求偶期,你能否纖瘦、挺拔,學習鋼琴和芭蕾,打造自己的肉身價值,然後溫柔地向未來的潛在伴侶微笑?

第三步:畢業後,你能否找到一個輕鬆的工作,賺不多不少的錢,同時掌握自我照顧的技能?

四:最終步,你是否願意為家庭犧牲,從事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照護這種自古以來就屬於女性的無薪勞動?

我和父母在很多不同的場合爆發這樣的衝突,更多是母親。因為父親是摸不到的背影,而母親是無法企及的期待。

出於重複的絕望感覺,這種衝突大多是無聲的,並以我的眼淚來終結。我被這樣單一的想像所傷害,同時怒不可遏。

女性的主要成人角色選擇與母親的主要角色之間沒有直接關係。母親的影響力在於她對女兒的期望(Sholomskas, D., & Axelrod, R.,1986)

我想到小說《關於女兒》的後記裡面有這樣一段話:

未生下兒子的母親內心期待的是「比十個兒子更優秀的女兒」,若女兒學業也優秀就更是如此了。母親不僅期望女兒在社會上的成就不亞於兒子,同時也期待女兒在婚姻上能夠羨煞旁人。對只有一個女兒的母親來說,女兒必須同時滿足她對兒子與女兒的期待,也就是成為「具有男根的女兒」。

是這樣嗎?好貼切。母親們有「無理的期待」,卻又「無法被苛責」。因為我在這裡面看到上一代女性的命運。

作為女性的母親,常常可以被欺騙、被推開、被忽視,但她絕對無法成為一個道德上理虧的人,一個堂堂正正講出自己需求的人,一個不貞潔的人,一個不講道理的瘋子。

在一些看不見的地方,成為好人的代價是自我毀滅。因為女性常常花一生力求證明自己值得被愛。

如果我盡力完成了前三步,卻在第四步破壞了這一想像,那麼我是一個自暴自棄的、不受歡迎的女兒嗎?

如果我始終沒有成為期待的女兒,愧疚感會一直拷問衰老後的我嗎?

《伯德小姐》

與許多人一樣,從小我就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家,離開母親。有時我們一直在離開,不是因為想要離開,而是懼怕某種寫好腳本的人生總是針對女性的陰謀詭計。停留在某處本身是危險的,是肉眼可預見的剝削。

淡豹在一篇小說里寫了個這樣的女性。

她說:「從問我戀愛的事,到只問我身體好不好,這個變化在我二十七歲到三十一歲之間逐漸發生,可能他們怕傷害他們自己。

假如他們問我對戀愛或者婚姻的打算,我會說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有時我覺得他們害怕和我說話。

母親很愛我。但她也會害怕我嗎?

母親要我符合傳統的貞潔模版

這就像一枚穿透我的子彈

大部分情況下,我和我媽都能保持一種友好的「姐妹關係」。所以,從被允許戀愛的年紀(也就是高考完)開始,幾乎每段戀情我都會告訴我媽,和她分享我的心情。

這種默契的關係,直到我大學畢業後被打破。當時,約會 app 在國內還算一個較為新鮮的社交方式,而我也開始在上面尋找 dating 的對象。

因為看過許多歐美劇,我對 dating 文化是欣然接受的,但將這件事透露給我媽時,她的反應令我既震驚又心痛:

「你這不就像個蕩婦一樣嗎?」

我很難描述我媽當時的神情,那是一種混合著震驚、鄙夷、失落等多種情緒的狀態。她沒有罵我,沒有批評,唯一說出口的,只是這短短的一句話。

但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從她嘴裡說出的「蕩婦」一詞,就像一枚穿透我的子彈,即使過去了很長時間,皮膚上,彈坑的位置依然清晰可辨。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和我媽訴說過我的感情生活,直到有了穩定的男友,和對方在一起半年以後我媽才得知此事。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理解,為什麼對我一向包容、支持我各種喜好,甚至還會與我一起追韓劇、看明星雜誌的媽媽,會在那個瞬間完全變了個樣子。

《伯德小姐》

直到看到一本講述母女關係的書,作者朴友蘭認為,母親對待女兒,是無法像對待兒子那般當作一個客體的。也就是說,母親會將女兒視作「自我」的延伸,是自己的一部分。

這也是我這麼多年與我媽的相處中,隱隱約約體會到的一種感覺。

我媽會支持我走出去,去看看更大的世界,追求自己的愛好,她曾親口告訴我,「我其實很羨慕你現在自由的生活」,因為她把這一部分的我,視作她封閉生活的延續。

但她身上依然帶有著來自舊世界的規訓,這是從她的時代中生長出來的,對於女性的枷鎖,所以她不允許我,也就是她自己,從這根紅線上跨過去。

我想起去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主義作家,安妮·埃爾諾,在《一個女人的故事》這本書中,寫下的一句話:「一個女人的故事,也是所有女人的故事」。

而在這裡,我想將這句話變動一下——「來自母親的故事,也會以另一種方式,變成屬於女兒的故事」。

那些我以前最討厭的東西

卻成了我們之間最深的連接

如果小時候問我長大後想要成為什麼樣的女人?那一定是各個方面和媽媽相反的那種。

我不要做那種傳統家庭的主婦,每天都要想下一頓飯做什麼,孩子擠占了自我的所有空間;我不想要媽媽的那種丈夫,從小感受到媽媽太多怨言,在關係中委屈求全會讓女人成為「怨婦」,好可怕;我不要做那種樸素的賢惠的女人,不想在大家族中永遠做那個輔助性的、奉獻的角色;

其實媽媽也是這麼想的,她也期待我過上那種她想要的卻不可得的生活。所以,我逐漸長成媽媽相反的樣子。

我從小不做家務,不學做飯,對食物也沒什麼太大情感;在關係里自我又霸道。媽媽不用對傳統女性的要求看待我,給我最大的自由和空間;她最希望我找個「什麼都能聊得來」的男人。

我和我媽

但這兩年卻發生了一些變化,我意識到自己身上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東西——所謂的「母性」,或者說女性特質,可能意味著包容、養育、更深入日常生活、能照料自己也照料他人……因為厭惡媽媽而壓抑了的這部分特質,逐漸慢慢生長出來。

我開始學著做飯了,用食物養育自己和親密的人,讓我覺得滿足,也讓我在工作之餘感受到一種正念般的放鬆。我在切土豆絲、煮牛肉的時候,偶爾會想起媽媽,也會想要媽媽教我做記憶里最喜歡的那些食物,怎麼腌黃瓜,烙餅。

我開始關注生活中的瑣碎事務,會就很多家務問題向媽媽請教,怎麼去除馬桶里的污垢,熱水器一直開著會不會費電。

妹妹的小孩出生後讓我開始對育兒好奇,經常和媽媽交流育兒問題。我才發現媽媽非常擅長和小朋友相處,她是一個非常棒的養育者,這種專業技能因為淹沒在家庭中而沒有得到應有的價值認可。

我在關係中不再那麼自我了,也能更多「看見」別人了。

我逐漸感受到前二十多年努力切斷的那種聯繫慢慢恢復,那些我以前最討厭的東西逐漸成為我們之間最深刻的連接。我意識到媽媽並不是一無是處,在如何作為一個女人生活著,她在很多方面可以教給我很多。以及作為一個女人,很多時候也有一種獨特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現在回頭看以前那種徹底的反向認同,大概是怕,怕我只能過上媽媽那樣的人生,怕媽媽吞沒了我的人生。而如今我有了選擇,可以選擇過那樣的生活,這是我比媽媽幸運的地方。正如媽媽不得不做一日三餐,而我是作為主體選擇這樣做。

所以現在的我終於有了一些自由的感覺,不用刻意成為某種女人,對媽媽也是,我可以從她身上汲取那些我需要的力量,然後再去建設自己嶄新的人生。

《要成為陌生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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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江湖邊

責編:kuma

封面:《伯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