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的一天，美國女藝術家Betsy·Davis(貝琪·戴維斯）像往常一樣躺在家裡的床上，在醫護人員的幫助下，艱難地用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敲打鍵盤。
她要給所有的親朋好友發送一封派對邀請函。
貝琪·戴維斯的家坐落在一個被加利福尼亞山脈環繞的山谷小鎮中，四周環境優美，樹木鬱鬱蔥蔥，床邊的窗台上放著一排她之前去各地旅遊帶回來的水晶和寶石。
而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貝琪舉行的派對，是自己的告別儀式，也是自己「重生」的慶祝儀式。
她要在這場派對之後結束自己年僅41歲的生命。
（貝琪·戴維斯生前照）
罹患漸凍症的藝術家
貝琪·戴維斯是一名畫家、雕塑家和表演藝術家。
她有一頭漂亮的卷髮，臉上長有一點可愛的雀斑。
她美麗、外向、才華橫溢，對美和藝術有著獨特的鑑賞能力。
2013年7月，貝琪·戴維斯被診斷為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ALS)患者，也就是人們俗稱的「漸凍症」。
ALS是一種無法治癒的神經退行性疾病，這種疾病的殘忍之處在於它會慢慢剝奪一個人活動、說話、進食甚至呼吸的能力，至今在醫學上無法治癒。
根據美國ALS協會的統計，患者得病後的平均壽命為2-5年。
在確診後，貝琪·戴維斯逐漸失去了控制肌肉和身體的能力，說話口齒不清，無法站立，連刷牙或撓癢也無法做到，只能依靠輪椅和看護艱難地活著。
她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每次吃飯或喝水都會被噎住。
在長達三年的時間裡，貝琪·戴維斯飽受漸凍症的折磨。
一些在常人看來無比輕鬆的事情對她而言難如登天，比如撓痒痒，或者從眼睛上拿掉一根掉落的頭髮。
（漸凍症是一種發病率極低的疾病）
在給朋友的一封郵件中，貝琪·戴維斯這樣寫道：
「我的手臂和手指都沒有力氣，我不想一輩子癱著，靠插在胃裡的管子進食，靠機器與人交流。我不願意埋在這具不自由的身體里。」
在嘗試了各種替代療法，經歷了生不如死的折磨後，貝琪已經決定通過自己的方式結束生命。
貝琪·戴維斯的老朋友攝影師尼爾斯·阿爾伯特告訴《華盛頓郵報》的記者：
「由她來負責自己的離開，是從她診斷的早期階段就開始談論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得了這種病的最終結局是什麼。她不想陷入全身癱瘓的可怕狀態，慢慢窒息而死。」
（尼爾斯·阿爾伯特是貝琪·戴維斯的老朋友）
2015年8月，貝琪·戴維斯向妹妹凱麗詢問，是否知道如何使用比特幣。
妹妹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姐姐想要買足以致命的毒品來了卻自己的生命，而使用比特幣交易不會被執法部門追蹤到。
之所以採取這種極端而非法的方式，原因在於在一個月前，加州議會衛生委員會的一項「死亡援助」法案——《theEndofLifeOptionAct》（《生命終結選擇法》）被擱淺。
這個委員會總共有6個成員，其中三個成員在天主教會的壓力下，被迫拒絕通過該法案，儘管他們曾經目睹自己的父母痛苦地死於絕症。
這項法案的擱淺意味著安樂死在加州無法得到實施，而貝琪·戴維斯無法以這種方式離世。
直到2015年秋天，經過加州立法機關曠日持久的爭取和努力，《生命終結選擇法》被重啟，絕望的貝琪·戴維斯才看到了一絲曙光。
（美國人民呼籲通過安樂死法案）
安樂死成為解脫希望
2015年10月5日，加州州長傑里·布朗簽署了《生命終結選擇法》。
根據這部法案的規定，經兩名或兩名以上註冊醫生診斷生命不足6個月的絕症晚期患者，提出申請後可獲得醫生處方藥物選擇服藥死亡。
而保險公司和醫務人員不得將這種行為視為「自殺」。
（美國加州州長傑里·布朗）
傑里·布朗在解釋自己簽署這項法案的決定時說：
「如果我死在長期和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不過我相信這項法律提供的選擇會令人欣慰。我不會剝奪他人的這項權利。」
這部法案的出台意味著加州成為美國繼俄勒岡、佛蒙特、華盛頓、蒙大拿州之後第五個實現安樂死合法化的地方。
事實上，像貝琪·戴維斯這種病人能否選擇以安樂死的方式離開人世這一問題在美國本土一直爭論不休。
批評人士擔心，這些措施可能會被照顧絕症患者的親屬濫用，也有人擔心某些抑鬱症患者會通過這種方式尋求自殺。
（加州州長宣布安樂死合法化）
但是貝琪·戴維斯的妹妹凱麗說自己的姐姐絕對沒有濫用這項權利。
在此之前，凱麗曾經多次詢問姐姐是否有抑鬱傾向，是否需要服用抗抑鬱藥物。
貝琪·戴維斯很明確地告訴妹妹：「凱莉，我沒有抑鬱。」
她確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凱麗在姐姐決定安樂死之後寫了這樣一段話：
「我的姐姐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她闡釋了法律的立法初衷——允許一個垂死的年輕女性能夠有能力控制晚期疾病帶來的混亂和不確定。姐姐把死亡變成了一個值得慶祝的理由。安樂死法的反對者認為這項法案存在濫用的可能性，比如慢性病患者可能會被迫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法律採取了保障措施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鼓勵任何持有懷疑的人去閱讀加州醫學協會的規章。」
（被家人和朋友環繞的貝琪·戴維斯）
《生命終結選擇法》需要等到2016年6月9日才生效。
但是貝琪·戴維斯願意等待，只有這樣她才能安全合法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並且不給家人帶來一點麻煩。
在法案生效前，她花了數月時間計劃如何退出自己的生命。
在過去三年里一點一點地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擁有了力量。
雖然有了法律支持，但是貝琪·戴維斯仍然面對一些現實障礙。
比如，貝琪的醫生推薦的一種有助於達到死亡黃金標準的藥物——西可巴比妥（Seconal）在當時很難獲得。
家人們跑遍了各種藥店，但是每家藥店都有不同的拒絕理由，要麼是藥物延期訂購，要麼是處方太少。
因為，美國的藥劑師開出大量的處方藥會引起「DEA」（美國緝毒局）的注意，所以貝琪家人花了很多時間才湊齊必需的藥物。
在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後，貝琪·戴維斯決定為自己召開一場最後的派對。
悲喜交織的「重生派對」
貝琪將她的派對時間定在了周末，她制定了詳細的活動時間表，包括她計劃「離開」的確切時間。
2016年7月初，貝琪·戴維斯給她最親密的家人和朋友發出了郵件。
邀請他們在7月23日那天來自己位於加州南部奧海鎮的家裡參加派對，並在邀請函中與客人分享了她的計劃。
（貝琪·戴維斯於2006年在蓋蒂中心作了最後一場表演）
「你們都很勇敢，要目送我離開」，她在給客人的電子郵件中寫道：
「這個派對與你以前參加過的任何派對都不一樣，需要精神上的耐力、專注和開放。」
她在邀請函中註明，派對沒有規則，穿想穿的衣服，說想說的話，跳舞、吟誦、唱歌、祈禱都可以，但是只有一條禁令，不要在自己面前哭泣。
貝琪告訴所有人，她希望這個最後的互動是快樂和光明的。
2016年7月23日，有30多名親朋好友從紐約、芝加哥等地飛往風景如畫的南加州山城奧海小鎮，在貝琪帶有環繞式門廊的家中參加派對。
（奧海小鎮被譽為美版香格里拉，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山城小鎮）
派對現場很熱鬧，貝琪讓人播放了NewOrder和Pixies的音樂，人們擠在她的門廊上，享用著比薩餅、玉米粉蒸肉等美食，喝著雞尾酒，在音樂的伴奏下跳舞。
有兩位朋友帶了大提琴和風琴，在現場為眾人演奏。
貝琪坐著電動輪椅，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和客人們打成一片。
她從自己的衣櫃里為每一個到場的客人都選擇了一件合適的衣服穿上，模仿時尚走秀，然後對著朋友們的表演哈哈大笑。
貝琪指導妹妹為家裡的書籍、擺設、繪畫等物品貼上便利貼，解釋這些東西的來源和重要性，並邀請到場的賓客每人拿走一件東西作為紀念。
最後，她和深愛的人們一起看了她最喜歡的電影——智利導演AlejandroJodorowsky的著作《現實之舞》。
親友們一一與貝琪吻別，併合影留念。
看起來無比歡樂的派對背後隱藏著即將永別的悲傷，有些人會在中途離開派對，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獨自哭泣。
（朋友和貝琪合影留念）
尼爾斯·阿爾伯特也專門從紐約趕回來參加了派對，他看得出貝琪十分開心：
「她很高興見到最好的朋友和最親愛的家人，在這方面當然是喜悅的，但是在這背後，我們都感到了深深的痛苦和悲傷。」
妹妹凱麗過一會兒就會看一下手錶，在心裡計算姐姐即將去世還有多久。
在派對的最後時刻，貝琪和朋友們一一道別，她留下了眼淚，這是她兩天來第一次哭泣，妹妹為她輕輕擦去了淚水。
（朋友們送貝琪離開）
夕陽餘暉下的平靜死亡
2016年7月24日傍晚，一個朋友開著自己新買的特斯拉載著貝琪·戴維斯到達家附近的一個山坡山，家人們已經在那裡準備好了一個白色的頂棚和一張臨時床。
貝琪的護理員幫她穿上了一件藍白相間的和服，這件衣服是2014年和阿爾伯特在日本旅行時買的。
在山上的途中，她的和服弄得凌亂不堪，貝琪請求她的朋友阿曼達·弗里德蘭為她整理好腰帶。
（朋友為貝琪整理著裝）
她是一個藝術家，即使面對死亡，也要保留著最後的體面和美麗。
一位貝琪的朋友說：「貝琪作為一名表演藝術家，這就像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次表演，她將自己的離去變成一次藝術表演。」
6時45分，貝琪面對著夕陽服下醫生混合而成的處方藥。
為了掩蓋藥物的味道，醫生在藥物中加入了椰子奶昔。
在生命的盡頭，她靜靜地看著人生最後一次日落，為家人留下了遺言。
首先，貝琪告訴父親他一直是自己的英雄，接著她告訴做記者的妹妹凱麗，不要停止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最後時刻的貝琪·戴維斯）
1小時後，貝琪陷入昏迷；4小時後，她安然離開人世，在沒有痛苦的睡夢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親人、看護、醫生和按摩師送了她最後一程。
在醫生宣告死亡後，戴維斯生前最要好的兩個女性朋友為她的手腳都塗上了精油。
貝琪·戴維斯是加州執行安樂死新法後第一位以此方式告別人世者。
美國各大媒體都報道了她的離去。
凱麗·戴維斯在為聖地亞哥當地媒體撰寫的文章中表示，儘管不舍姐姐離去，但親友都理解她過去3年承受的痛苦，尊重她做出的決定。
2017年6月，貝琪·戴維斯的家人朋友們再次聚集在一起，他們要為貝琪完成最後一個願望。
他們相約在約書亞樹國家公園，在一個美麗的黃昏撒下了貝琪的骨灰。
（美國媒體報道了貝琪的死亡過程）
結語
人固有一死，但以怎麼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這個命題卻經久不衰。
安樂死這個涉及法律、道德、人權、人性等諸多領域的話題在世界範圍內一直爭論不休，支持者和反對人都人數眾多。
貝琪·戴維斯用自己的生命給出了一份答案。
當各種無法治癒的病痛一點點剝奪健康和尊嚴，面對無止盡的痛苦，選擇以一種體面而不痛苦的方式終結自己的生命，是病人留給自己和家人最後的美好與仁慈。
但是在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之前，必須具備足夠詳細完善的法律規定和實施細則，才能避免安樂死在實踐中的濫用。
參考資料
[1]Terminallyillwomanholdstwo-daypartyforher30closestfriendsandfamilyandkillsherselfattheend.DailyMail.2016.8.12
[2]Aterminallyillwomanhadoneruleatherend-of-lifeparty:Nocrying.TheWashingtonTimes.2016.8.16
[3]I』dratherbefreethanentombedinmybody.TheSanDiegoUnionTribune.2016.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