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曾幾何時,這是很多人們心目中「好日子」的模樣。而隨著時代的飛速發展,它們早已變為現實。尤其是電燈,不管城市還是農村,已經成為家家戶戶最普通不過的必需品。對於80後、90後來說,因為電燈的普及,他們童年的夜晚,也變得豐富多彩。可是對於60後來說,很多人的童年,還是被煤油燈照亮的。本文就是由煙台棲霞60後農村作家北芳講述,她記憶里的煤油燈。
以下是正文——
1、燈謎
有些謎語是帶著時代的烙印的,比如「四方四角一塊地,管啥不長長蔥皮」,誰能猜出是五六十年前紙糊的格子欞窗呢?像「團團灣,水不流,裡面住著個白鱔頭」,年輕人又怎能猜出謎底是過去的「煤油燈」呢?而那時,大人只要一說這個謎語,小孩就會搶答:「燈」!
上世紀五、六、七十年代,人們口裡的「燈」就是指煤油燈,我小時候一直叫火油燈。我媽說從前人們點的是動物的油燈,這個「從前」應該是long long ago,我姥姥記事時,點的是花生油燈,那個幾代人說的童謠「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叫媽媽,媽不在,滴哩咕嚕滾下台」,應該就是點動物和植物油的年代編出來的。我媽記事時,已經開始點火油燈了,那時火油叫洋油,火柴叫洋火,火油不是隨便就能買到的,大戶人家偶爾每月可供應一斤,一般每戶每月只供應半斤,每斤火油三四毛錢,到七八十年代,每斤火油五毛錢時,火油燈的生涯結束了。
火油燈一般是買的一個帶螺絲扣的瓶子製成,很多家都有用鋼筆水瓶自製火油燈的歷史,我自己就用墨水瓶製作過兩個火油燈,只要把鐵皮燈芯卷好了其他都非常簡單。
我記事的時候,暗夜裡的一豆燈光仍是火油燈在閃爍,雖然火油燈只屬於我童年,在燈神的引領下走過半個世紀的記憶,火油燈下的故事最多。
2、燈龕
我的童年走在七十年代的鄉下,木格窗,茅草房,乾淨的(這個乾淨不是衛生的乾淨,是一窮二白啥擺飾也沒有的乾淨)炕邊桌子上只有一個燈掛,年輕人沒有這個概念,一塊四方厚木板做底盤,一根四方木棒釘插在木板中間固定好,木板上釘了一高一矮兩個釘子,上面掛著一盞或兩盞火油燈。高燈遠亮,這就是燈掛的作用。
供銷社每月只讓買半斤火油啊,如果不節約點燈,那不就成「月光族」了嗎?所以節約用火油的監督員一般是母親,貧窮年代裡的火油燈下,家家上演著相似故事。
我會爬時,為了節約用火油,夏天裡,天黑前全家人老早吃飯,夜晚到門口乘涼,半宿摸黑回家睡覺;冬天裡,給大隊扒花生,父母不點燈,黑影扒。我穿著破棉襖光著鐵腚,跪著在滿炕的花生皮上爬來爬去,次日一看,我的兩個膝蓋被磨光了皮,血肉模糊,卻不喊疼,白天長痂,晚上再繼續爬繼續磨破。
我會跑時,冬天裡我也能用牙齒扒花生了,一晚上扒一臉盆花生,條件是母親要講兩個故事,不能黑影講,點燈講,於是燈掛上的火油燈被母親用針摁下去,讓光亮像螢火蟲屁股,朦朦朧朧中我就變成故事裡的主人公了。
我上學了,要和妹妹到隔壁套間去睡覺了,父親在牆壁上鑿了一個二尺見方的大洞,美其名日燈龕,把火油燈放在燈龕上,兩個房間都可以有光,這個發見之巧大概借鑑了當年匡衡的「鑿壁借光」。
我和妹妹趴在小桌上頭靠頭寫作業,那時作業很少,但我給自己攬下很多作業,我要四五年級比我大學生的作文本,晚上回家抄作文的習慣很上癮,但是一旦熬的時間長了,母親就會過來呼號叫吹燈,再不吹燈睡覺,燈就被沒收。沒辦法,我只好把燈放在燈龕上,下一個節目是捉虱子。
母親在東炕就著微弱的火油燈光重複「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傳統活計,我和妹妹在西炕舉著破棉襖棉褲里,往火油燈上湊捉虱子。那時捉虱子比做作業時間長,「抓不完的虱子納不凈的髒」,虱子們在破棉絮里藏貓貓,棉襖棉褲縫裡的虱子蛋,白翻翻的一溜溜,「虱處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誰知每晚被我們或者在燈上燎得巴嘎響,或者學著老人的捉虱捷徑用牙齒咬得咯嘣響,一派痛快解恨的聲音,一直持續了七八年。晚上捉虱子是一門功課,這門由貧窮和骯髒增加的功課浪費了我們多少燈下本該讀書的好時光,使得我們多年的見識如井蛙褌虱,不道人生能幾也。
3、燈趣
火油燈下不只有貧酸,還有許多趣事。冬天的大長夜,不會睡得那麼早,我們姐弟仨,便圍著燈掛上的火油燈玩出許多花樣。父母在炕上給大隊扒花生,我用針挑了花生在燈頭上烤,直烤得花生吱吱出油能捻下一層皮,吃著香噴噴的;弟妹因此觸類旁通腦洞大開,用針插著黃豆烤著吃,插個苞米粒烤著爆花,雖煙燻火燎味,卻搶著吃。有時夏秋捉了金殼蟲也在燈上烤著吃,烤得金殼蟲的肚子嘭地爆裂開來,焦香四溢,卻常常把火油燈的燈頭不時給觸滅了,這樣浪費火柴,無疑惹惱了母親,強制把燈拿走掛到高牆上,不讓我們繼續烤美味。
最有趣的是初中時,看到電影里的貴族小姐都有一頭美麗的卷髮,我忘記聽誰說的,回家拿根筷子,在火油燈上燎,燎得滾燙,把劉海用筷子捲起來,使勁握著,頭髮有焦香,幾分鐘後放開卷,用梳子一梳,卷髮劉海就出來了,立刻感覺自己乃洋公主一枚;次日上學,劉海依舊有點卷,昂首挺胸走在同學間,尤其希望有男同學能注意到自己的不一樣。
那時有個傳說,說某村有個百歲老人某天突然有了特異功能,預言說,過些年燈頭將會朝下,大道上的汽車會像過蝗蟲一樣多。人們以為奇,到處傳播這個預言。
後來家裡條件稍好,能置辦上一盞馬燈了,馬燈比火油燈進了一大步,鐵框子中間加了個玻璃罩子,風吹不滅,鐵皮油壺扭緊蓋子不漏油,出門走夜路提著堪比如今的手電筒。
夏夜吃飯晚了,父親就點起馬燈在院子裡吃。我立刻歡蹦亂跳,兩手像李玉和一樣高托著馬燈,邊在院子裡轉圈邊唱樣板戲「將將將將……里里外外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母親氣得從年輕時就養成了嘮叨不休的習慣,都是由我所賜。
4、退場
七十年代,我在小學上晚自習,老師用一盞汽燈掛在房梁的鉤子上,整個教室白光茫茫。如果家裡的火油燈光是月亮,那汽燈的光芒就是太陽,照得我們心情起空,真沒心思學習,總好像會發生什麼奇蹟一樣。
汽燈是屬於大隊上的,大隊買兩盞汽燈,夏秋場院上要用,汽燈照著人們打麥場,摘花生,扒苞米等;冬天寒假時,晚上,俱樂部在學校里照著汽燈排練過年的大戲,更是熱鬧非凡。
七十年代末,我村走在時代發展的前列,買了發電機,自己發電,給家家戶戶安裝上電燈。頓時我村先進名聲傳遍了全公社,我村的小伙說媳婦特別容易,四鄰八鄉的姑娘都想嫁進來。晚上我在電燈下抄作文,畫畫、訂毽子、捉虱子,直熬到十點機器屋停止發電,全村熄燈。
八十年代初,縣裡統一供電,所有的村莊都拉上了電燈,我村不需要自己發電了,我們都過上了啥時一拉電燈線,啥時燈都亮的日子。有個電影叫《霓虹燈下的哨兵》,看到大城市的夜燈火輝煌,竟然還有五顏六色的彩色燈,算是給少年時期的認知開了眼界,以致後來看到商店有賣閃光燈的,我不惜重金花了14元買了一串閃光燈過年掛在門樓上炫耀。
有了電的日子,果真實現了燈頭朝下的民間預言,煤油燈、馬燈、汽燈等照明工具也被封存進歷史的博物館,閉上眼睛開始休眠。不過,它們畢竟承載了中國燈火發展旅程中一段歷史,照亮了我們人生的航向,經歷了它們之後,才迎來了夜如白晝萬家燈火的輝煌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