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我和我的祖國》的7個故事,還久久地沉在裡面出不來。
仿佛有一大股海浪湧來,淹沒所有:
《前夜》那個負責升國旗的工程師,被開國大典的恢弘氣派所淹沒;
《相遇》里苦等愛人3年而不得的少女,被慶祝原子彈爆炸的歡呼聲淹沒;
《奪冠》當中給大家爬屋頂舉天線找信號的小男孩,被弄堂里的街坊鄰居所淹沒;
《北京你好》的計程車司機,慷慨送出奧運門票後被鳥巢外喜慶的人潮淹沒;
……
雖是獻禮片,鏡頭瞄準的卻是小人物,而小人物被大時代的洪流所裹挾,又是我們中國人最習慣的敘事,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一提起來總是淚流滿面,《我和我的祖國》里多的是這樣略帶悲情的調子,討巧地攻進人心底最柔軟處。
像開國大典也好,原子彈爆炸成功也好,女排奪冠也好,都是過去的輝煌,人們在過去的輝煌里找出迷失的自己,愁腸百結。獨獨到了陳凱歌《白晝流星》這一部分,就好像從長長的時光甬道里走出來,突然豁然開朗、氣象萬千起來。
畫面從北京、上海、香港轉到大西北,遠離都市與權力中心,這裡鮮少能找到祖國的記憶,有的只是莽莽蒼蒼的荒原、一望無際的天。來了兩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仿佛來自缺乏教化之地,任憑毛髮、指甲瘋長也不去修剪。帶著滿身劣跡——遊手好閒、雞鳴狗盜。
陳凱歌居然不惜讓劉昊然和陳飛宇扮丑,鮮肉變成小毛賊,有什麼可看?
一望而知的是貧困,田壯壯飾演的老幹部是救星,收留兩個少年,給他們吃喝,教他們禮數。這顯然是近年來國家扶貧之路的寫照;然而少年還是辜負了老人,偷了錢意欲逃走,簡直是農夫與蛇的翻版!
我不禁好奇,這故事還能怎麼講下去呢?難道扶貧工作是無用功?可如果不扶貧,他們還是會去偷,去搶,做出更可怕的事來。
陳凱歌沒有停留在簡單意義上的獻禮,他借用初生小羊羔必須擺脫人扶,學會自己站立的故事,思考了扶貧的現實難題——僅僅是在物質上幫扶困難戶是不夠的,精神上扶貧同樣重要。
於是,老人選擇了寬恕。
命題的高度一下子上升了,兩個少年其實是生活中每一個陷入迷茫看不到前途的年輕人的象徵,他們忘卻了生活的目標,只記得草原上那個恆久流傳的神話——
「當白晝流星出現時,人們就會擺脫貧困。」
可聽起來也太虛無縹緲了。
這是個信仰匱乏、存在主義危機蔓延的年代,人人只要眼前的歡愉,像陳凱歌這樣的導演大可以拍更好玩好看的故事取悅觀眾,可他卻仍然選擇追求意義。
也許有人會笑他單純,笑他陳舊,還像個孩子,日復一日地做著少年夢,可他拍出來的畫面也真的像夢,金黃戈壁灘上飄著寶藍色綢緞一樣的天空,老人帶著兩個孩子縱馬馳騁,去迎歸鄉人。
忽然就看到一顆流星刺破藍天,墜向大地。
這世界真的有白晝流星!
快去追!老人對孩子們道。
流星是神舟十一號飛船返回艙,歸鄉人是艙里的太空人。
對於兩個從沒離開過草原的孩子來說,眼前所見就是神話里的奇觀;他們也許不能完全理解神舟十一號飛船對於中國航天的意義,但他們至少懂得美——那白晝流星式的美,來自於代代相傳的寓言,深埋在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里,成為最純粹的意義。
連白晝流星你都見過了,又怎麼會貪圖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更不要說去偷、去搶。靈魂富足,這才是真正的脫貧;正如日新月異的航天技術讓中國在發展路上更暢通無阻。
所以,你可以指出陳凱歌的種種缺陷,但無法否定他的審美、他那獨一份的文人式態度,使《白晝流星》成為《我和我的祖國》最與眾不同的一抹色彩,當我們險些被《前夜》《相遇》《奪冠》的時代大潮淹沒,是那顆白晝流星劃破蒼穹,又帶來希望,照亮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