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短暫地愛了我一下」,愛情的悲哀不只發生在明星身上

2019-08-27     新經典

提起「江南」,人們腦補的多半是白牆黛瓦,似水柔情,春來江水綠如藍。若是想像萌生於江南的愛情,多半也是「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那種安靜秀美又有些古典的模樣。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寫的正是穿梭於江南水鄉中,橫跨清末民初、上世紀五六十年和現代社會的三段愛情,三段和想像中不盡相同的江南情愫。

故事起始於江南小鎮普濟梅城,當地望族陸家那座花木扶疏的古雅小院。那天,陸家老爺走下樓來,說著天要下雨,出走後再無蹤影,只留下一把倚在牆邊,傘骨畢露的破雨傘。

江南交迭,愛情明滅,唯有花家舍那道承載了三代人普世夢想的風雨長廊,默默旁觀。

01 人面桃花:將綻未綻的初戀


「忘記是無法挽回的,比冰坨更易融化的是一個人的臉,它是世間最脆弱的東西。」

陸秀米,清末民初生於梅城陸家的獨生小姐,十五歲清凌凌的靈秀少女。在那個父親出走的大雨夜後,她遇見了來家中暫住的,穿白衣,叼煙斗,搖頭晃腦的「表哥」,渾身謎團的張季元。

「他皮膚白皙,顴骨很高,眼眶黑黑的,眼睛又深又細,透出女人一般的秀媚。雖說外表有點自命不凡,可細一看,卻是神情陰冷,滿臉的抑鬱之氣,似乎不像是活在這個世上的人。」


這是少女秀米對張季元的第一印象。不那麼少女情懷,反而像一句過於冷靜的判詞。

這位空降的革命者不僅把「亂」帶到了這個表面風平浪靜的江南小鎮,也把「亂」帶進了秀米的小世界中。

前半段一直是秀米的少女視角,展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漸漸動了心的羞怯少女,氣惱地在心裡罵張季元作「白痴」。少女情懷一覽無餘。

月經初潮後,秀米的少女意識開始萌生。看到張季元捏著自己的襯褲,秀米「又急又羞,氣得渾身發抖,她跳起來朝他衝過去,一把搶下褲子,逕自上樓去了」。

自秀米在薛舉人家中撞見了前來密談的張季元後,兩人擁有了只有彼此知曉的秘密,這是曖昧的開端。

「即便不抬頭看他,秀米也能覺出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他所說的話變成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從濕濕的眼睫毛里飄溢而出,浮在晦暗的光線中。」

簡單地洗個頭,也瀰漫著詩意的曖昧情愫。

「她看見他那瘦長的影子掠過天井的牆壁,在廊下晃了晃,然後,消失了。她站在灶邊,將頭髮抖開,讓南風吹著它,臉上依然火辣辣的。水缸中倒映著一彎新月,隨著水紋微微顫動。」


長洲夜晚的竹林里,秀米與張季元之間欲說還休的曖昧氣息熾烈到幾乎一點即燃。竹林幽暗,月光如洗,兩人並肩前行,露水打濕的竹枝不時在頭頂拂過。

而在最後的話別之夜,這層窗戶紙終究是沒有戳透。

「張季元望著她笑。她也衝著他笑。兩個人似乎在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而笑,可誰都不願意說破。」


秀米和張季元始終處於一種互看狀態中。兩人各自打量,各懷心事,卻沒能來得及說透。而當每一段少女心事在偶然得到的日記中一一得到印證時,卻已是秀米出嫁前夜,彼時距張季元凍成冰塊的屍身從河中漂下已有三年。

「忘記是無法挽回的,比冰坨更易融化的是一個人的臉,它是世間最脆弱的東西。當初,她第一眼看到張季元的時候,就覺得那張臉不屬於這個塵世,而是一個胡思亂想的念頭的一部分。漸漸地,這張臉變成了椅子靠背上的一方綠呢絨,變成了空寂庭院中閃爍的星斗,變成了天空浮雲厚厚的鱗甲;變成了開滿了花的桃樹,露珠綴滿了花瓣和梗葉,風兒一吹,花枝搖曳,花蕊輕顫,無休無止的憂傷堆積在她的內心。」



02 山河入夢:灰燼之愛


「遍地都是紫雲英的花朵,它們永不凋謝。」

在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中,白流蘇和范柳原這兩個「俗人」,只有整個城都傾覆,才有可能在一起。從某種程度上看,《山河入夢》中的譚功達和姚佩佩也是如此。

在日長飛絮輕的尋常生活里,譚功達是威風無比的梅城縣縣長,大權在握,壯志躊躇。而姚佩佩則是譚功達身邊埋頭機關瑣事的年輕機靈的小秘書。

同時,兩人又各懷心事。譚功達一心撲在修建普濟水庫上,有著從上一輩處「繼承」而來的「修建風雨長廊」式的大同理想。而姚佩佩因出身問題幼年失去雙親,孤苦伶仃的身世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利刺。

兩人初識於姚佩佩最落魄的時候。譚功達對姚佩佩的最初印象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羊角辮小妮子,在公共澡堂兇巴巴地擲著籌子。他很快把她忘了,卻記住了「那張憤怒、悲傷又充滿稚氣的臉」,將她從澡堂「救」出來,安置在機關工作。

在朝夕相處的日常中,譚功達和姚佩佩之間生出了一些遊絲般的情愫——或是譚功達出差時額外買的那個小泥人,或是關於同去小島生活的討論,或是姚佩佩斟酌再三寫下的辭職信徵詢和清真餐館的邀約,都只是點到為止。

唯有當兩人的人生完全各自傾覆殆盡時,他們的愛情才能真正開始。譚功達因其主修的普濟大壩被洪水衝垮捲走兩個村子而被免職,下放至花家舍後重燃的理想再次覆滅,是人生的絕境;姚佩佩受辱殺人,成為通緝犯,也是人生的絕境。日日相伴時,卻遠沒有遠隔千里時離得近。

姚佩佩流亡期間,給譚功達寫信訴衷腸,譚功達不能回信,卻一直在地圖上標記,隨著姚佩佩的軌跡流浪。同時,姚佩佩和譚功達之間也有一種讀者看來很順暢的對話關係:每讀一封佩佩的信,譚功達必做一番激烈的腦中囈語作為回應。

在這段最後的時光,他們不在一起,也沒有真正交流過一句話,至死也沒能再相見,卻前所未有的親近,最終接近了愛情。而在最後,「善心」的作者依然給兩人加了一個夢中的美好曲筆——兩人在夢中相會,並實現了最終理想:

沒有死刑沒有監獄沒有恐懼沒有貪污腐化遍地都是紫雲英的花朵,它們永不凋謝


03 春盡江南:一地雞毛的愛情


「火車開往上海。窗外的月亮,浮雲飛動。我一直覺得是倒著開,馳往招隱寺的荷塘。」

第三部中的愛情,正如其名「春盡江南」,既沒有「人面桃花」的羞赧,也沒有「山河入夢」的悲壯,正像暮春的一地殘花一樣,平凡、無力、瑣碎、自然而衰,卻也自有美感。

譚端午和龐家玉的愛情從一開始就不像是愛情的樣子。招隱寺一晌貪歡之後,彼時頗有名氣的詩人端午一早撇下仍在發燒沉睡的十九歲女學生家玉(當時名為秀蓉),乘火車去了上海,甚至還掏走了家玉口袋裡僅剩的零錢,只留下了一首名為《祭台上的月亮》的詩作。

即使有一個如此渣的開端,家玉卻鬼使神差地對端午和招隱寺的夜晚念念不忘,端午也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鶴浦,兩人在一年零六個月後重逢(彼時家玉正準備和別人結婚),並於一個月後「迫不及待」地結婚了。

然後就開始了整本書主要著墨的兩人結婚二十年後龐雜而雞零狗碎的生活。為成績吊車尾的兒子上好學校走後門,在教育兒子方面扮演虎媽貓爸,在婆媳關係中虛與委蛇,和被黑中介坑了搶占了自家房子的租客撕破臉,不戳破各自的曖昧或出軌對象,各自在辦公室或研討會敷衍摸魚……

當然還有愛情。

「她曾經無數次地想像過自己要嫁給的那個人。英姿勃發的飛行員。劉德華或郭富城。中學裡年輕的實習教師。去了美國的表哥。穿著白色擊劍服的運動員。可是在招隱寺,當她第一見到與自己單獨相處的陌生人,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交了出去。這個人,此刻,就站在售樓處的櫃檯邊。襯衫的領子髒兮兮的。臨睡前從不刷牙。常把尿撒到馬桶外邊。這個人,像個毫無生氣的人,又像是一個剛剛進城的農民——售樓小姐纖細的手指指向哪裡,他就在哪裡簽字。」


小說最後,在死別面前,兩人可以有機會拋下雞零狗碎,坦誠布公地談起曾經都不願觸碰的那個招隱寺之夜,達成某種和解,復盤他們詭秘的愛情,細數那些命運羈絆。

端午說,那年命運拐了一個大彎。「火車開往上海。窗外的月亮,浮雲飛動。我一直覺得是倒著開,馳往招隱寺的荷塘。」

家玉說,那年夏末,自從遇見你,我原先那個隱身世界就回不去了。「我愛你。一直。假如你還能相信它的話。」


《江南三部曲》

格非 著

最使人神往的,莫過於純潔與寧靜。《江南三部曲》里,我們能看到自己的靈魂。

四十年茅盾文學獎扛鼎之作,當代文學的璀璨明珠,三部曲正式合體,精美典藏本。

格非代表作,從構思到定稿,歷時十七年。莫言心中的當代《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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