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史回眸——最好的《霸王別姬》

2019-05-30     Gyb影視盤點

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程蝶衣《霸王別姬》





25年後再看這部電影,仍然被它深深打動,劇情、布景、人物、服飾、表演,都值得圈點。劇終時,程蝶衣喃喃念出「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那一刻我的心頭哽上了一塊東西,不知道是在為程蝶衣還是為了張國榮。

程蝶衣是本片的靈魂人物,不得不說陳導選角的眼光一級棒,三位扮演程蝶衣的演員無論是氣質還是外形都那麼貼切吻合。童年的小豆子由馬明威扮演,出場時只露倆眼睛,撲閃撲閃的,他的那句「娘,手冷,水都凍成冰了」,讓人聽著心尖打顫。少年的小豆子由尹治扮演,已經有了日後的清冷模樣,他從張公公那出來,眼神變了,他推開上前關心他的師兄並執意收留雪地里的棄嬰,這段對於程蝶衣來說屬於分水嶺的兌變,被表現得清晰準確。成年後的小豆子改名為程蝶衣,由張國榮扮演,從此,電影史上多了一個永恆的經典,一個無法超越的電影角色。

張國榮曾說過,如果再早幾年他是不會接程蝶衣這個角色的。所以得慶幸沒有早半步也沒有遲半步,就在那一年,張國榮接下了《霸王別姬》的劇本,讓程蝶衣遇見了他。

程蝶衣是青衣,在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漫長歲月里,終於人戲合一。張國榮的扮相完全無可挑剔,不論是戲台上的虞姬、貴妃,還是戲台下的名伶,除去最基本的絕色,表演里展現更多的是神。抬眼挑眉中的媚,舉手投足里的仙,笑,萬古春;啼,萬古愁。戲劇表演里的女性化,讓人戲不分的程蝶衣心理女性化,實際上從他將《思凡》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戲詞唱對的那刻起,就在把自己視為女孩兒,強迫忘卻男兒本色。這,才是他悲慘一生的真正開始。

對於師兄小樓的愛慕之情,蝶衣從不曾掩飾,他是虞姬師兄是霸王,說好了要一起唱一輩子,少一天少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蝶衣會衝著師兄撒嬌,會幫師兄描臉,會給師兄舔傷口,張國榮演出了一份自然流動的愛意,讓人覺得蝶衣與師兄本來就是天生的一對,半點都不違和。那也是蝶衣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然後,師兄要娶的女人菊仙出現了。有一幕,蝶衣和小樓背靠著背各自畫臉,蝶衣婉轉著小心眼挖苦小樓在八大胡同里打出名來了,張國榮低頭抬眼在鏡中偷窺小樓,酷似審問夜不歸宿的丈夫,那時候,師兄還會低眉順眼哄著他的。

菊仙見到蝶衣的瞬間就已經知道倆人是情敵,初見時,蝶衣丟給光腳的她一雙繡花鞋,從頭到尾菊仙都沒去碰。蝶衣先是諷刺菊仙在作戲給大家看,想讓菊仙下不來台面,不曾想,小樓出言相扶,他只能試圖以袁四爺相邀來打亂小樓和菊仙的定親禮,那句怯怯的「你上哪去」到慌亂中頑強挽留的「師哥,你別走」,張國榮盈盈的目光里含著淚水將落不落,把蝶衣從使小性子到認清形勢後的服軟表演得淋漓盡致。實際上這部電影里,張國榮用了太多諸如此類的細節來演繹蝶衣,他的隱忍,他的內斂,他偽裝的強大,無一處不到位,無一處不恰好。

袁四爺趁虛而入,他打著懂戲的旗號靠近蝶衣,蝶衣自然是抗拒的,女嬌娥定義從來都只是因了小樓與其他人無關。在袁四爺家,他見到曾許給小樓的寶劍,這又是一個轉折。他描了虞姬的臉,袁四爺描了霸王的臉,明示了蝶衣內心潛藏著的對小樓無望的愛。張國榮的右眼裡落下淚來,清清的流過油彩的臉,跌下,那股子絕望的意味被他傳遞給出來,讓人忍不住感嘆蝶衣的痴傻。而這把劍交給小樓時,他沒認出是當年張公公府里的劍,更加不記得蝶衣當年許的諾,那一刻蝶衣向來在小樓面前熠熠閃亮的眸子瞬間黯淡,張國榮清晰地表演出了哀莫於心死的層次變化。

小樓被日本人抓去,蝶衣為了救他去給日本人唱堂會,釋放出來的小樓啐了蝶衣一口攜菊仙揚長而去。蝶衣滿臉的震驚與惶恐,他第一次嘗到被師兄唾棄的滋味。張國榮在黑暗裡揚起慘白的臉,慌不擇路的拾級而上,見到日本人槍殺中國人的畫面,以此暗示蝶衣心中的不安,這是蝶衣與小樓的第一次分手,停演了霸王與虞姬。

抗戰結束後蝶衣被當漢奸抓了起來,小樓四處活動營救,最後是菊仙到監獄裡探的蝶衣。這一段相當精彩,菊仙教蝶衣到時候得怎麼為自己解釋,這樣關乎生死的事兒蝶衣連正面都沒給菊仙,他斜坐著眼皮都沒抬一下,直到菊仙拿出小樓寫給他的信。蝶衣先是不敢相信然後是急切的接過信,瞪大眼睛仔細瞧,接著是滿臉的不可置信,再到信紙跌落,戴著手銬的雙手在空中僵硬,隨後鏡頭一轉是他抽起大煙的畫面,兩眼空洞。張國榮的表演細膩但不誇大,將人物思想變化情緒波動展現得準確無誤,我們看著蝶衣在絕望中越滑越深。轉天在法庭上,蝶衣含著淚說「青木要是活著,京戲就傳到日本國了」,隨後高喊「你們殺了我吧!」,轉身瞪視小樓,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求死。

解放後,短暫的平靜,蝶衣漸漸接受了小樓娶妻的現實,他戒了大煙,滿足於在戲台上做小樓的虞姬。他對京戲的痴迷又上升了一個台階,而各項運動的開始,將他僅有的這一點可憐的幻像再次摧毀。他被剝奪了與小樓同台演出的機會,他以為小樓會為了他抗演,但事實是小樓在重壓之下出演。他親手為小樓戴上霸王頭盔,目送小樓上台,對菊仙送來的關心照舊只是一句「謝謝菊仙小姐」,一任自己孤苦伶仃的背影消失在幕後。

全片就是蝶衣小心翼翼的懷上一點兒希望,對京戲對小樓,再一點一點被摧毀的過程,張國榮總是恰如其分的拿捏到這其中起伏著的希望與絕望。蝶衣燒毀戲服,放棄了自己視若性命的京戲,仍然逃不過被批鬥遊行的命運,但,能夠與小樓並肩被批鬥對於他來說還不是世界末日。然而,精神崩潰的小樓跳出來揭發了蝶衣,我們終於見到了啥叫生不如死。隔著熊熊燃燒的火堆,蝶衣臉上的油彩被汗浸透,他說出本劇中最長的台詞,從呵斥小樓只剩下一張人皮,到哀嘆京戲的滅亡。張國榮踉蹌著腳步,不再顧及形象也不再顧及聲線,他啞著嗓子聲嘶力竭,他所演繹的是蝶衣已經死去。京戲與小樓是蝶衣一生的支柱,當這兩樣都失去的時候,蝶衣有了毀滅一切的慾望,他把菊仙也拉下了水,這個世上最懂他的女人就此離去。

十年後,蝶衣與小樓在戲台上重排霸王別姬,終於成全了自己的死亡,那是一個延遲了十年的死亡,能夠死在霸王身邊,死在他們的那把劍之下,蝶衣到底給了自己一個完美的謝幕。張國榮轉過傾國傾城的臉,面帶隱隱的微笑,伸手堅定的握住了佩戴於小樓身上那把劍,隨著小樓「蝶衣」的吼叫,蝶衣結束了一生,張國榮演完了蝶衣的一生。

這是國內最好的電影,沒有之一。又十年,張國榮在愚人節里輕輕躍下,去與程蝶衣會合了,從此,世間再無蝶衣,也再無張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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