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連載!】蘇民 《時間病人》(一)| 長篇科幻連載

2020-07-23     不存在日報

原標題:【新連載!】蘇民 《時間病人》(一)| 長篇科幻連載

晚上好!

這個新長篇是《地球倒影》故事的拓展,但擁有全新的世界觀。在這個新的世界裡,舒連、羽和小日,會經歷怎樣的故事呢?每周三更新,敬請期待!

| 蘇民 | 科幻作家,科幻編劇。三體宇宙編劇,科幻劇本《小光1.0》獲「故事+」比賽三等獎。短篇小說多發表於不存在、豆瓣、驚人院,長篇小說《小眾心理學事件》簽於閱文集團。短篇小說代表作《綠星》《替囊》《後意識時代》等,《替囊》獲未來事務管理局讀者票選「2019我最喜愛的科幻春晚小說」。

時間病人

第一話 火車站

全文約4300字,預計閱讀時間9分鐘。

一列黝黑的火車從我面前隆隆駛過,活塞冒出的蒸汽瀰漫在燈光昏暗的站台內,嗆人的黑煙迷住了我的眼,使我不知身在何處。

低矮的站台柱子上掛著一面被燻黑的鐘,兩根粗大的指針指在十點十五分。夜晚。或許是時間的緣故,這裡人很少,偶有一兩個帽子壓的很低的男人和撐著蕾絲花邊雨傘的女人形色匆匆地走過,尋找著要搭乘的火車。

火車的鳴笛聲在閃著寒光的鐵軌盡頭漸漸消逝,我聽見屋頂有淅瀝的雨聲。我這是要去哪兒呢?我望著鐵軌盡頭的小黑點想。

空氣有點兒寒冷。即使我的脖子上戴著一條厚實的呢絨圍巾,依舊冷的將手縮進口袋裡。我摸到口袋裡那張單薄的車票,不由得將它攥緊。上面一定寫著我要去的地方。

又一列火車在我前面停下,速度漸次減緩,巨大的噪音包圍了我。車廂上用白字刷著,「琉森-蘇黎世」。這是德文,是我未曾學過的語言,但不知為何,我知道它的意思。我車票上的目的地,也是蘇黎世。看來這就是我要乘坐的列車了。

火車終於停住了。窄小的車窗玻璃上蒙了一層霧氣,但在昏暗燈光的折射下,我還是從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戴著一頂圓頂紳士帽,板正的大衣將肩膀輪廓襯得十分筆直。圓頂帽下我的臉看起來瘦小而年輕,嘴唇上卻留著一抹又粗又寬的鬍子。我是個男人。

我的後腦勺突然一陣悶痛,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我回頭,看到一隻棕色的皮包落在我腳邊。剛才那不軟也不太硬的觸感,應該就是這隻包了吧。在我身後兩三米的距離,一個穿著紫色長裙和駝色外套的年輕女孩沖我大喊了一句:「你要是走了就別回來了!」她說的是德文,但我還是瞬間聽懂了。女孩掉轉頭跑了,拉長的尾音裡帶著哭腔。她沒帶帽子,散落在背後的亞麻色長髮有些潮濕,顯的楚楚動人。我的心莫名地酸痛起來,就像一個鼓漲的蚊子包被尖銳的指甲掐了一下。我應該追上去嗎?她是希望我追上去的嗎?可是她是誰呢?我又是誰?

在我立在原地費勁思索的片刻,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蹤影。火車即將出發的鈴聲清澈地響起,催促著人們加快腳步。幾個旅客擠到我前面進入了車廂。我攥了攥口袋裡的那張票,還是拎起行李箱跨上了火車。

我抽出票,在那張小紙片上尋找自己的座位號。我好像對這張票很熟悉,輕而易舉就看到了號碼,重又將票塞回口袋,拖著我身後一隻方方正正的皮質行李箱,跟著零星的幾個旅客湧進車廂。

車廂里已經坐了不少昏昏沉沉準備進入夢鄉的人,瀰漫著一股熱乎乎的人的氣息,混雜著沾染了汗味的破舊皮革味。醒著的人們紳士地相互避讓,低聲交談,有的說英文,有的說德文,還有些是我完全聽不出的語言。

我找到了我的座位,對靠過道一側坐著的一位男旅客脫口而出,「不好意思,讓一下。」我發現我說的是德文。

當我的大衣衣擺落在座位的皮革墊子上,我頓時覺得身體輕鬆了不少。我的座位正好靠窗,我得以將胳膊支在窗沿上,面朝著窗外,在熱氣騰騰的人味中為自己劃出一小塊清凈的空間,儘管我只能看到窗外模糊的影子。

火車唔鳴著開動了。站台上那面大掛鐘以越來越快的速度遠去,仿佛無法追回的過去。很快我將成為那個鐵軌盡頭交叉點的小黑點。

蘇黎世,瑞士的首都。那就是我的目的地?我去那兒做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未知的未來感到局促不安。我將車票從大衣口袋掏出,習慣性地敞開胸口的大衣,將票塞進大衣內側的口袋。那隻口袋上別著一隻被體溫裹暖的鋼筆,我不由地取下它,舉到眼前仔細端詳。這隻鋼筆掂在手心裡有點兒發沉,散發著閃亮的黑色金屬光澤,款式普通但經典,筆帽的金色豎杆上刻著一行德文小字,「25歲生日快樂」,複雜的花體字顯出莊重和深情。顯然這是一份重要的禮物。會是誰送的呢?父母,老師,或者是戀人?我總覺得我快要想起來了。

我將鋼筆別回大衣內側口袋,摸到那裡還有個對摺的信封。是一個褐色的牛皮紙信封,上門貼了一張印著蘇黎世大教堂的漂亮郵票。信是從蘇黎世寄過來的,寄到琉森的一個小鎮,收件人寫著「盧卡.林恩.施密特」。

不知為何,我心中泛過一股潮熱的喜悅,小心地掏出裡面的信。有兩張信紙,都是德文的手寫信,我先展開其中一張,毫不費勁地讀起來。

「親愛的盧卡,這次來蘇黎世開會,我恰巧遇到了榮格醫生診所的助理莫里先生,得知他們正在招聘醫師。我將你的畢業論文推薦給了莫里先生,他認為你論文中關於精神分析的新穎論點很不錯,我為你爭取到了一個在榮格醫生診所實習的機會。雖然琉森醫學院只是個平平無名的大學,但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希望你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努力在蘇黎世醫學界紮下根來。等到了榮格醫生的診所,就將我為你寫的推薦信交給他。你的朋友,里昂。」

另一張信紙就是職位推薦信。顯然,我是一名剛畢業的醫學院學生,我將前往蘇黎世上任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在榮格醫生的診所做一名實習醫師。因為熱切和緊張不安,我捏著推薦信的手冒出一些汗,黏濕了信紙。

夜裡十點十五分,我站在北京西站的站台上靜靜等候著。我的車次還有十五分鐘才到,為了避免一時迷路導致誤車,我來的有點兒早。

車站給我的壓力感僅次於高架馬路。我總是夢見在類似車站的地方迷路。看似簡潔的白色建築,高挑的曲線優美的屋頂,哪個方向都能走的瓷磚鋪就的光滑的路,我卻總是找不到目的地,也找不著出口,只能一圈一圈地徘徊兜轉。夏目說,這是一個極好的隱喻,明明是一個可以去到很多地方的中轉站,卻偏偏找不到路。剛來北京時,我們甚至極為正經地探討如何將車站這個意象補充成一個功能完整自洽的系統,變成現代人夢的基本意象之一。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舊話了。十五分鐘後,我將拋棄過往的全部,永遠離開這裡。

手機里有三個夏目的未接電話,還有一個陌生人來電。我都不打算回。我能想像地到夏目會對我說什麼。他會擰著眉毛,用聽起來專業嚴謹的話術對我說:「羅舒連,逃避是沒有用的。從一個城市換到另一個城市,你還是不會改變,你打算一直這樣逃避到死嗎?」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毫不在意他的話了。

我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一股輕鬆的悲涼。天氣冷的很,已經到了哈出的氣馬上變成白色的深冬。拖著行李箱來來去去的人們都穿著臃腫的大衣和羽絨衣,像肥胖而忙碌的蜜蜂,東奔西走,渾身緊繃,生怕自己落於人後。過去的三年,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可如今,那些連日熬夜的疲憊,身處人潮中的焦慮與恐慌,都離我遠去了。所謂的理想,什麼心理諮詢,什麼精神分析,不過是驢子腦袋前掛著的胡蘿蔔。現在,是時候將那根蘿蔔取下來了。

腳下傳來震感,火車機械滾軸的隆隆聲和車身摩擦空氣產生的轟鳴聲,爭相趕到跟前。我看了一眼手機,比預期的早到了兩分鐘。

手機里有一條新消息,是夏目發來的:「我不會再試圖說服你留下。我只是想跟你說,你有一個來訪者找你。」

人群開始挪動起來,自動在幾個車廂門前排成一條很粗的隊伍。我沒功夫回消息,拔出行李箱拉杆,拖著它站在了隊伍後面。

只要我跨上火車,一切就都結束了。

這時,我聽見背後有人在喊「羅醫生」。這個稱呼似乎惡作劇般試圖將我拉回那個熟悉的心理諮詢體系。雖然我已經打定主意拋棄過去的所有,但還是慣性地回過頭,探究聲音的出處。

一個身形瘦削的少年正站在我身後,微微仰著頭盯視著我。他的臉龐瘦小,卻戴著一副過於厚實眼鏡,稍側一點的角度都能看到鏡片上一圈圈的紋路。他輕薄的身體和緩慢的動作都與這個煙火氣十足庸碌的火車站格格不入,仿佛是突然從漫畫跳到現實中的人物。他表情木訥,但眼鏡後面一對烏亮的眼睛透出幾分熱切,「我預約了你的諮詢。」

我無奈地笑了笑,「抱歉,我已經不當諮詢師了。你找別的醫生吧。」我拉動行李箱,還差一步就要挪動到車廂門口了。

「可我只想做你的病人,我只相信你,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預約需求感到好笑,難道夏目以為一位信徒式的來訪者就能阻止我離開北京了嗎?

「幫我轉告夏目,我是無論如何都要走的。」

「夏目?和他沒關係呀,他是告訴了我你在火車南站,但是我自己要來找你的。」

「你是給我打過電話的那個人?」

「對。你不接電話,我只好來這裡找你了。」

我再次忍住想笑的衝動。如果眼前的這位少年不是夏目派來的說客,就是一位十足的偏執狂了。

「北京還有很多諮詢師,相信你能挑到更適合你的。」

「不。只能是你。我需要你。」

「為什麼?」我感到又好奇又好笑。

「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拯救世界。」他的目光堅定,但這句話就像他整個人一樣跳脫現實。從本人信以為真的神情來看,這位少年的確是病了。

「你多大,在上學吧?」

「17,在上高二。」

「你有這種想法多久了?」我問道。

「很久了。我想了很多,得出的結論是只能來找你。」

這個年齡的孩子就是容易出問題,我初步判斷,眼前的少年多半患有妄想症,伴隨嚴重的學習障礙,外加擁有一對威壓型的父母。

「你找夏目諮詢吧,他對青少年問題比我在行。」我對他說完,彎腰拎起行李箱準備上車。其他人都陸續進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別走,」他竟伸手拉住我的大衣裙擺,「算我求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掐著時間找到你。」

「放手。我的車快開了。」我對他的動作感到吃驚,但此刻我沒有惱怒的心情,也快沒時間了。

「你要是走,我就自殺。」

這話的確具有一定的威懾力,我心中一沉,就像往常每次聽到別人開始訴說心事時一樣。但我轉念一想,我已經不是諮詢師了。我再也不會做諮詢師了。

「隨你的便。」我瀟洒地說道,甩開他的手,一步跨進了車廂。

車廂里只開了比較暗的小燈,空調散發著死水般的味道,人們臉上帶著睡意,呼出胃裡陳腐的氣息。我聽見幾聲老家的方言。這趟列車從北京直達江城——我從小長大的地方。現在我要回去了,回去我的起點。

很幸運,我的位置是一個靠窗的座位。我輕聲說了一句讓一下,就將行李箱推了進去,利落地塞進座椅底下。我將手臂支在窗沿上,將自己與車廂里的人群劃分開來,獨享一小塊清凈的空間。

站台的燈光不是很足,到處都是暗沉沉的陰影,曲線型高挑的屋頂下仿佛瀰漫著一團黑氣。因為車廂玻璃的隔離,我不再聽見外面的喧譁聲,人們行色匆匆,就像一卷飽和度很低的默片。剛才的那位少年仍在站台上,沿著對面站台的邊緣緩步走著,陰沉著臉,好像很沮喪。突然他停了下來,探頭看向鐵軌延伸出去的方向,然後他抬手推了下鼻樑上那副沉重的眼鏡,似乎在思索什麼。

我感到車體傳來微微的震動,緊接著是被玻璃消弱的火車鳴笛聲。是對面站台上有火車進站了。就在這時,佇立在站台邊緣的少年縱身一躍,跳進了鐵軌。

一列黝黑的火車在我眼前隆隆駛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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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動畫電影《東京教父》截圖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w3p_fXMBiuFnsJQV84fv.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