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北京五道營胡同一個名叫School的酒吧門口,數米長的人龍堵住了來往的車輛,一位穿著緊身T恤和短裙的工作人員勸大家往邊上站站,給來往的車輛放行,一邊給大家「打預防針」:待會兒控制點自己,不要太燥,影響對面住的老太太休息。
這裡馬上要開始一場例行演出,但因為有《樂隊的夏天》里的熱門樂隊成員參加,這個晚上又和平時有些不同。
趙夢是新褲子樂隊的貝斯手,她也是樂隊「閃星」的主唱,閃星是當晚演出的樂隊之一。看得出,不少人是衝著她而來。人龍中,一位30歲上下的女士主動和身後的陌生人聊起趙夢,激動地說:「趙夢真的是太酷了。」
趙夢第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是在今夏的音樂類綜藝《樂隊的夏天》第一期。
在表演時,她總是甩著凌亂的頭髮,膝蓋不時會頂下貝斯,話不多,站在台上卻格外有氣場。新褲子一路衝到九強,趙夢收穫了不少粉絲,連歐陽娜娜都感慨「貝斯姐姐特別帥」。
前九強樂隊,共幾十口人,只有兩個是女性——趙夢和刺蝟的鼓手石璐。節目前期,石璐扎著兩個小辮,瘋狂甩動鼓槌的樣子,和趙夢一起,在今夏貢獻了另一種女性形象。不同於穿著粉紅色短裙芭比娃娃似的女團成員,或者走少女、御姐人設的女明星,她們都呈現出一種瘋狂、想衝破些什麼的能量。
1989年,中國誕生了第一個全女子樂隊眼鏡蛇樂隊,此後人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女性和男性一樣,可以在台上打鼓,嘶吼。但同時因為性別偏見,樂隊中的女性也令一些人感到不舒服,曾有觀眾評價眼鏡蛇樂隊的成員說「誰也不會娶她們做老婆的」。
「女人是不能粗暴的」,美國音速樂隊的貝斯手、有「後朋克女神」之稱的金·戈登在自傳《樂隊女孩》一書中寫道:「從文化上說,我們不允許女人那麼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因為那樣很可怕。對於這樣的女人,我們不是迴避她們,就是把她們視為瘋子。用力過猛、過於強硬的女歌手,往往難以持久。」
男性是樂隊文化中的主導,《樂隊的夏天》中的男女比例可被當作一面鏡子,搖滾樂隊里必不可少的電吉他,也一度被很多研究者視為男性生殖器官的某種象徵,在很多人眼中,女性是不適宜玩樂隊或者是沒有堅持精神的。
在《樂隊的夏天》即將結束時,我們採訪了上世紀90年代誕生的第一代女朋克樂隊成員;2000年初的女樂手;還有在《樂隊的夏天》中走紅的85後女Rocker;以及剛開始玩樂隊的00後女高中生……二十年來,幾代樂隊女孩都在試圖打破性別成見,也面臨和普通職業女性同樣的困境與孤獨。
在《樂隊的夏天》的一次後台採訪中,果味VC的貝斯手李小泉提到趙夢時說:「太美了」,他的隊友跟著起鬨。但趙夢不想成為一位美女。
初三的時候,有朋友送給她幾盒日本彩虹樂團的磁帶,她很喜歡裡面的貝斯手,於是自己也產生了學貝斯的想法,「當時就是喜歡那個人,心想我就把他們的歌彈會了就算完了,結果上道了」。
7月18日,在摩登天空一間會議室里,趙夢接受了我們的採訪,採訪在正中午進行,她沒來得及吃飯,隨後拿起桌上的小零食吃了幾口,兩隻手上幾乎戴滿了的個性戒指顯示了她的搖滾態度。
初中畢業之後,趙夢上了一所傳統藝校學習美聲。學校器樂課只教單簧管、雙簧管等,同學之中,聽搖滾樂的都很少。於是,剛到藝校第一年,她就產生了去北京迷笛音樂學校學習搖滾樂的想法,遭到了家人反對,「很不支持,也不給我錢」,她只好作罷。
但樂隊夢並未擱淺,她在學校和幾個男孩組了自己的第一支樂隊,畢業的時候,還在學校禮堂做了一場搖滾演出,「整個學校都炸了,因為以前從來沒有過,一般的都是文藝彙報演出,表演些相聲、小品、唱歌」。
畢業之後,趙夢又提出去迷笛的願望,同樣遭到了父母斷絕口糧的威脅,這次,她沒屈服,而是像採訪那天她脖子上戴著的飾品一樣——兩個拳頭擊在一起,她用自己的拳頭回擊了來自父母的精神拳頭。她離開了家,跑到煙台賣服裝,打算自己賺學費,結果她贏了。「後來他們就服了,就怕了,給我錢上學去了」,說這話的時候,趙夢臉上不經意間顯露出一些勝利者的神情。
「我更喜歡別人說我酷」,趙夢說自己其實特別不喜歡大家說她「太美了」,她認為美可以通過化妝實現,但是個性卻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我是這種人,如果誰特別美,我不會覺得怎麼樣,但誰特別有個性,我覺得挺特別。所以,我就會覺得很多人說我美,可能是害我,因為這樣會遭到很多人討厭的」。
很多樂隊女孩忌諱別人說「美」。美國雜誌《新聞周刊》在1999年做了一期封面,封面照片中有三個中國女孩,她們是女子樂隊「掛在盒子上」的成員,主唱Gia最顯眼,她中文名叫王悅,染著一頭紅頭髮,短髮剪到露耳朵,一綹一綹地支棱向天空。在引導中性審美領域,Gia要比李宇春早上好幾年。
Gia
1998年的一天,北京嚎叫俱樂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女孩打鼓」,所有人聽到後,都往裡涌,這是著名的朋克聖地,「69」「腦濁」「反光鏡」等多個朋克樂隊從這裡走出,他們被統稱為「無聊軍隊」,很少有女孩在這裡演出。
女子樂隊「掛在盒子上」那晚要在這裡登台。臨上台前,主唱Gia的吉他弦還被人惡作劇地故意調壞了,她也不知道怎麼調回去,事實上,這是她們第一次演出。
「閃光燈噼里吧啦一閃,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演完了。」Gia向本刊記者描述演出的感受。嚎叫俱樂部的合伙人呂玻在一篇叫做《嚎叫俱樂部與北京朋克的故事》的文章寫道:「王悅與沙文主義的男性觀眾發生了言語的衝突」,一片混亂之中,中國第一個女子朋克樂隊就這樣誕生了。
登上《新聞周刊》的封面幾個月後,Gia又被該雜誌選作了封面人物,這次報道的主題為「中國50年慶典」,封面圖中,毛澤東的頭像占據中間,Gia的照片被印在右上角,而左下角為柯林頓。
「他們可能覺得在當時中國這麼傳統的國家,有了一支這麼反叛的女孩樂隊,很有衝突感。」成立時,「掛在盒子上」最小的成員只有15歲,Gia認為當年她們之所以能上美國大刊的封面,是多種因素綜合導致的。
但在一些人看來,採訪了這麼多樂隊,卻只給她們樂隊上了封面,原因僅僅只是因為她們是女生。「掛在盒子上」遭到了圈內的排擠,「就不知道中間發生什麼了,人家就不給你排演出了」。
在世俗眼光看來,「女人應當是維護世界的力量,而不是毀滅世界的力量」,金·戈登說。出道不久,「掛在盒子上」就寫了不少類似新女性宣言的歌詞,例如《Iamnotsexy》《NoMoreNiceGirls》,試圖打破社會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她們用英文寫歌詞,會用「bitch」「fuck」等大膽字眼,招來不少非議。
「其實掛盒,我覺得當年應該算是第一批網絡暴力的受害者,在2000年的時候,還沒有微博、微信,只有論壇可以發帖子,我記得那時候罵我的帖子,每天瀏覽量就有幾萬。」Gia在接受公眾號搖滾囻的採訪中說。
Gia說她們當時做了很多網友不太理解的行為。剛出道的時候,她們曾經拍過一張照片,把衣服撩起來露了一點內衣,「我們就覺得挺好玩的,挺酷的,因為我們喜歡的國外樂隊,像L7樂隊,演出的時候都直接把衛生巾扔台下了,態度很搖滾」,但卻遭到了很多人的謾罵,Gia認為當時很多人「心裡很渴望搖滾的東西,但當這個東西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又接受不了,理解不了」。
2004年,「掛在盒子上」參加兩個德國導演拍攝的紀錄片《北京浪花》,Gia在片中坦承自己大踏步之後,也開始往後縮腳:「因為之前咱們做過一個過分的行為,在中國老是受到攻擊,咱們受到的傷害太大了,現在演出就是會保守一點,就不會像Peaches(英國搖滾樂女星),我覺得她那樣是牛的,但是在中國的話,肯定也不行。」三年後,「掛在盒子上」宣布解散。
一位網友在2013年回顧了「掛在盒子上」十年精選作品時,在微博里寫道:「Gia殿下如今賣衣服了,女人果然還是更愛衣服或者更愛金錢。現在能有幾個辛苦練琴練鼓的女孩啊。」
在樂隊中,有一位女性,常常會使樂隊更容易被推銷出去,但女性日後若想要別人把自己和男性音樂人平等看待,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在《樂隊我做東》節目中,新褲子成員龐寬評價趙夢「我沒把趙夢當作一個女孩來看待」,在接受本刊採訪時,在關於樂隊中的性別問題的提問,趙夢不斷強調這個觀點:「別把我當女的看,我根本沒把自己當女的看。」
李青常在北京五道口的D-22酒吧演出,她同時擔當兩個樂隊Snapline和CarsickCars的吉他手和鼓手。結束後,無論是看演出的還是演出的,大家都在坐在門口,喝酒聊天,「都可開心」。
這是2007年前後,李青稱之為「瘋狂的時代」。「經常黏在一塊兒不分開,一周有三四天都在一起吃飯,吃完飯就天亮了,之後才各自干自己的事情,上班或者是回家。」當時,刺蝟、後海大鯊魚等新聲音都從這裡發出。
Carsick Cars、 Snapline樂隊成員李青
7月19日,李青在太合音樂接受了本刊記者採訪,她的出現,讓我們感到吃驚。
我們在她身上找不到一點玩樂隊的符號,與地下音樂的現場相比,她或許更適合出現在寫字樓的格子間裡。採訪當天,她背了一個帆布包,穿著一件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戴副眼鏡,短髮,梳得齊整的劉海乖乖地趴在額頭上。她畢業於北京理工大學機電工程專業,從小到大都是「學霸」「別人家的孩子」。
剛上大學的時候,李青組成樂隊Snapline。
大學畢業後,李青到了一個雜誌社當編輯,業餘時間玩樂隊。有段時間,李青每個月只有800塊錢工資,但還是高興得不得了,因為「能幹自己想乾的事兒」。她對本刊記者說:「那個時候從來沒想過說要靠音樂賺錢,原因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玩樂隊、做音樂是一個比較純粹的事情,反正先做,至於它以後會怎麼著,沒考慮。」
2007年李青接受採訪
但慢慢的,現實的壓力覆蓋而來。2007年,李青所在的雜誌社倒閉,她和朋友一起創立了兵馬司唱片公司,2015年又出來創建了「赤瞳音樂」。獨立音樂的收入不高。「你開始工作幾年以後,慢慢地跟你的同學就有差別了,看著人家有的生老大老二了,有的帶父母出去玩了,有的把爸媽接到身邊,你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原來我從來沒讓我的父母失望過,但慢慢的我心裡就開始有這樣一個結。」李青說。
現在,李青和之前的大學同學很少聯繫,在《樂隊的夏天》的一期節目中,李青曾經作為嘉賓助陣刺蝟樂隊。「他們有的care的會給發一句,『我在節目上看到你了』,不care的看到有人發到同學群里的視頻,也不會回復,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李青說。
刺蝟樂隊
在這個男性主導的圈子裡,樂隊女孩都不喜歡突出女性身份,李青認為在天賦和投入度上,自己完全可以和男孩一樣,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女孩有天生的職責——生育。李青覺得自己「被卡在這兒了」, 「我家人巨催,但我就邁不出去這一步,沒有那麼大膽量。因為你害怕如果要用很多精力照顧家庭,還能夠專心創作嗎?」
在家庭和職業這條平衡木上,女性的確走得比男性孤獨。
上世紀末,「掛在盒子上」在一個酒吧演出,Gia上台後,發現現場的調音的把她們的聲音開小了,她很憤怒,拿著麥克風就甩了出去,想砸酒吧的老闆。
在電台節目《搖滾又一榜》中,她分享了這段經歷,主持人問她:「你一小女孩怎麼和人打啊?」 Gia說:「一看你說這個就特別不朋克。」當年的Gia拍照的時候,經常頭昂得老高,眼睛裡是有火焰的。在這檔節目中,她還分享掛盒在去美國巡演時,在一輛加長卡迪拉克里她和腦濁樂隊的成員肖容動手的經歷。
在她們那代人看來,朋克就是「不顧後果,想做就做」,本來砸向酒吧老闆的麥克風掉到了一個名叫足立的日本留學生的頭上……Gia下台,給足立道歉,足立一邊捂著傷口,還一邊說「沒關係,我覺得很朋克啊」。
2005年之後,李青等新一批樂手成長起來,Gia也經常到D-22和大家相聚,Gia覺得李青和她們有很大的不同,她們那一代小孩「更野」,「急起來就是天崩地裂」,而李青這一代更像文藝青年,學習成績很好,很乖。「感覺今天你是學生,晚上你就拿樂器就上台了。」Gia說。
更新的關於樂隊女孩的故事正在上演。
沒人注意到小雪。距離演出開始還有一個小時。這是一場為朋友生日準備的演出,在北京朝陽門一處不太起眼的LiveHouse。來的人不算很多,彼此見面招呼熱絡。左手拎著鑔片包,右手提著雙踩包,加起來差不多有50斤,肩膀被扯著微微下沉。這比她上學的書包重多了。開學後,她將升入高二。
7月20日,「混合理論」樂隊鼓手小雪在天草之間BSP進行現場演出(孫聖鈞 攝)
小雪,本名李梓譞。最後那個字,有些生僻,以至於在很多場合出現時,後面都會附上拼音。不過,這不重要,反正只要第一下鼓聲響起,大家就知道這是「雪兒」。
2015年,小雪在全國性鼓手比賽中拿了冠軍,成了人們眼中的「天才鼓手」。「混合理論」樂隊的貝斯手小貝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聽到小雪練鼓時的情形。2017年,樂隊剛剛組建,正缺一個鼓手,找了很久都沒合適的,結果「來了這麼個小姑娘」。第一天碰面,他還沒走進排練廳,在樓梯拐角處聽到鼓聲一下下砸在地上,驚得下意識爆了粗口。
在落第一下鼓棒之前,小雪沒有一絲聲響。
樂隊其他樂手站在聚光燈下,忙著調音,時不時借著麥克風向台下吆喝一兩聲。她蹲在地上安裝設備,幾乎不存在。也有時候,別人在調音,她就借著演出場地曖昧的燈光寫作業。只有在這個時候,擅長用酒精和音樂喂飽夜晚的大人們才會想起:她還是個學生。
進入高中後,也許每一場演出都是倒計時。
LiveHouse里,人們不得不大喊著說話。小雪主動向本刊記者提出:「咱們去外面聊吧。」她跟人說話的時候總帶著一點怯生生的學生氣,一把馬尾紮起,戴著黑色的全框眼鏡,背挺得很直,無時無刻都像站起來回答老師問題的樣子。
「我在心智和性格上都比較早熟。」小雪說,「我從沒想過要靠音樂來生活。」她是個相當有主意的女孩,沒有那種想像中樂隊女孩的「狠勁」,好像打鼓就跟小時候玩兒童樂隊一樣,「走就走了」。打鼓與不打鼓,很多時候其實與鼓和音樂無關。
因為打鼓的啟蒙老師很幽默,她從幼兒園打到了小學。又因為換了個嚴厲的老師,她在五年級時向父親提出不再學打鼓。沒想到父親比她更捨不得,暴脾氣的父親堅持要讓她一直打下去。就這樣,小雪一直玩到了現在。
試音開始,密集的鼓聲把台下的聽眾淹沒。近20分鐘後,一切調試完畢。走下舞台,她脖頸間已經掛了汗。打鼓是件體力活兒,通常都被認為更適合男生。小雪對本刊記者說,自己壓根沒想過男女間的差別,直到這兩年開始跟著樂隊排練、演出,一下子打上六七首歌,「有時還是覺得有點累」。
她的練習強度也沒那麼強了。從前每天放了學她就直奔練習室,周末更是從早上八九點練到晚上九十點。現在沒那麼多時間了,高考也在倒計時。
儘管被冠以音樂方面的「天才」「神童」名號,小雪計劃的將來聽起來卻跟打鼓、樂隊無關。第一志願是去北師大修管理和心理學雙學位,第二志願是北大醫學部,第三是對外經貿的經濟專業。總之,「我只能做好一件事」。
她為此也時常跟父母發生矛盾。家長堅持讓她往音樂這條路發展,而小雪「以後想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演出開始,結束。人們在足以讓人感官麻木的音樂中喝到斷片兒。小雪收拾東西,把鑔片等一一綁在行李架上,像是下課鈴剛響過,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男男女女聚在LiveHouse門口抽煙,一邊還得分心照料在廁所吐個沒完的朋友。
小雪等在門口,手裡握著酸奶。經過她身旁的樂手們無一不在誇她厲害,她站得筆直,叫每個人「老師」。排練之餘滿腦子只想著要在7月31號前先上傳一部分暑假作業。
她根本沒時間看最近熱門的《樂隊的夏天》,當聽到趙夢、石璐名字的時候,臉上帶著疑問。而唯一能在這個為樂隊狂熱的夏天裡拿出來講一講的事,不過是在某次音樂節,她所在的兒童樂隊為痛仰樂隊做了開場表演。小雪只記得現場人很多,也許還跟痛仰樂隊有一張合影。
她聊起架子鼓、樂隊,總是輕描淡寫的,正如李青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提到的:「之前樂隊的音樂總是極致濃烈的,年輕樂隊則是淡淡的這麼一種感覺,這就是當代年輕人的特點。我們當時還有一點怒放,現在年輕人就是各自花開,他們可能更現實吧。」原來是「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現在不是這樣了,就是「淡淡的」。
剛從迷笛畢業的時候,趙夢在香山下面租了一間幾百塊一個月的房子,每天坐兩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到西四排練,她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什麼時候可以不用坐公交車了」,現實超於預期數千萬倍地回應了她。
2009年,她加入了新褲子,第一場演出就是坐飛機去倫敦。現在因為《樂隊的夏天》,她成為了炙手可熱的女樂手。採訪時,她正在一沓厚厚的照片上簽名,可以說,趙夢的人生已經入夏了。
Gia也早不是那個野孩子,採訪前,她點了盤沙拉,拿起叉子之前,第一件事就是雙手握在一起,閉著眼睛做禱告,「謙卑」成為和她對話時的高頻詞。她並不否認,當年一個十幾二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在突然被一些禮包砸中時,有點被砸暈的感覺。
2007年,「掛在盒子上」解體,當時大家認為是「沒有什麼空間發展這個事兒」,「因為在當時那個環境里,國外音樂節也參加了,專輯也發了,你找不到了一個做音樂的意義」,但回過頭來看,Gia覺得這是一個很短視的想法。「事實上,你是被驕傲困在了一個地方,但又不自知。」Gia說,「好像你做音樂就是為了顯示自己多厲害,就是為了榮耀自己,人為了這個目的做事情,就特別容易迷失。」
樂隊解散後,Gia當過一段時間的設計師,過了一段特別能賺錢、特別能花錢的時期,她曾嘗試重組「掛盒」,但並不順利,2007年之後,她身邊更迭過5個吉他手,2個貝斯手,3個鼓手,5個鍵盤手,折騰得很疲憊。今年春節,看了電影《飛馳人生》,她覺得自己和沈騰扮演的車手很像,永遠是「馬上車到手了,要去比賽了,車撞了,我的經歷就跟他一模一樣,每次都是人好不容易湊齊了,就要走起來了,突然有人退出」。
這兩年,Gia從二環搬到了五環。她覺得自己最大的變化,就是開始上生活這堂課,「現在是買個設備還得想一下,感覺好像也有兩年沒出去旅行了,但就像你不經歷迷茫、尋找的階段,你就看不到上天給你的饋贈;如果沒有經歷過痛苦、囊中羞澀,我也不知道曾經給你提供這些條件的人,是多麼值得你珍惜。」
Gia對音樂的認知和之前已不同,「榮耀不是向別人證明你做音樂有多厲害,而是你的音樂要能成為改變別人的福音」,去年,她遇到了一位很合拍的吉他手,兩個人正在做一些新的音樂嘗試。
一些經歷過夏天的樂隊女孩開始冷卻反思,一些樂隊女孩正在醞釀等待夏天的來臨,而有的人,因為熱門綜藝,似乎已經陡然入夏,但其實每個人都正在走過屬於自己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