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中的「大航海時代」

原標題：世界名畫中的大航海

攝影術誕生之前，繪畫就是考古意義上的另類「坑口」。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作家、藝術評論家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曾說：「偉大國家的史記有三份：一是功績史，二是文學史，三是藝術史。想對這個國家的歷史融會貫通，三史缺一不可，但最值得信賴的是最後一部。」作為歷史的藝術」，古代繪畫是呈現歷史最好的時空隧道。那麼，今天讓我們在畫作中探尋大航海時代的豐功偉績。

鄂圖曼帝國的東方盛宴

1453年是劃時代之年。

這一年，英法兩國的「百年戰爭」宣告結束。驀然回首，世界完全變了……

這一年，鄂圖曼帝國攻克了君士坦丁堡，將此城更名為伊斯坦堡，並作為鄂圖曼帝國的新都，從而結束了東羅馬帝國對東方的統治，終結了羅馬帝國最後的輝煌—拜占庭時代，也終結了「黑暗一千年」的「中世紀」。此後，基督教文明中心向西移動，歐洲進入了復興與新生的新世紀。

這一年，鄂圖曼帝國開啟了對東西方貿易通道的封鎖，十字軍東征和騎士制度由此走向衰落，新的開拓階層—航海家走上歷史舞台，開始尋找新的通往東方的海上通道，發現與占領未知的海域及土地。

站在這個時間節點，通過世界名畫這個「視窗」拜訪大航海時代，我們要見的第一位大人物就是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Mehmet Ⅱ）。必須感謝威尼斯人在西方肖像畫萌芽期為後世留下了這幅《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使這個系列有了不可或缺的序篇大作。

穆罕默德二世12歲登基時，由鄂圖曼一世（Osman Ⅰ）1300年奠定的鄂圖曼國家雛形，已經存在一百多年了。由於13世紀中葉蒙古帝國不斷東擴，鄂圖曼土耳其的突厥先民們被迫向西遷移，並在地中海東岸擴張其勢力。作為鄂圖曼土耳其第七代君主，穆罕默德二世不僅承繼了父親穆罕默德一世統一各部族的帝國大業，還雄心勃勃地率軍隊攻克了君士坦丁堡，這一年他才21歲。

君士坦丁堡成為鄂圖曼帝國的新都後，也成了西方人越不過去的商業屏障。原本在這裡做東西方生意的威尼斯商人，一下子斷了財路。如何才能與鄂圖曼帝國搞好關係，這是威尼斯人要攻克的難題。同樣，穆罕默德二世也要面對他在帝國的歐洲領土統治的合法性問題。所以，雙方都持合作態度。

《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 貝利尼 1480年

穆罕默德二世對不同宗教信仰實行寬容政策，使君士坦丁堡東正教會在他的恩賜下存活了下來。鄂圖曼帝國似乎不缺錢，但正在興起的西方繪畫藝術，卻是鄂圖曼帝國所缺少的。為了滿足非常重視文化教育的穆罕默德二世的藝術需求，1479年威尼斯共和國向鄂圖曼帝國派出了官方畫家真蒂萊·貝利尼（Gentile Bellini）到君士坦丁堡為穆罕默德二世服務。穆罕默德二世請貝利尼進行的兩項藝術創作皆為破天荒之舉：一是為東正教教堂製作基督教壁畫，二是違反傳統給自己畫肖像。

貝利尼是文藝復興初期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曾為威尼斯總督福斯卡里（Foscari）和賽普勒斯女王凱薩琳·珂爾娜露（Catherine Cornaro）等身份高貴的人畫過肖像。他的寫實功夫深厚，只是寫實中不免有幾分枯燥和生硬。但這一缺點在《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中恰好吻合了人物特徵。畫中的穆罕默德二世孤傲、冷血、尖刻，畫面上方兩側各畫有三頂金王冠，表現了鄂圖曼帝國的強大統治與蘇丹的絕對權力。這一年，穆罕默德二世48歲。

這幅帆布油畫高69.9厘米，寬52.1厘米，現藏於英國國立美術館。古畫研究者認為，存世的這幅《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幾乎全部重新畫過，畫的右下角保留有舊的繪畫日期銘文：1480年11月25日。而左下角的銘文，則是較新的改寫字跡，包括默罕默德和真蒂萊·貝利尼的名字。真蒂萊·貝利尼作為作者，除了這個簽名，並沒有其他證明。但是，畫中人物可以完全確認為穆罕默德二世。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去確定這幅畫是一幅複製品還是最早那幅被毀壞的原件。

1480年，穆罕默德二世除了請人給自己畫像，還出兵攻打了義大利。1481年5月，穆罕默德二世準備出征希臘羅得島時，被長子派御醫毒死。細品這幅肖像，它鬼使神差地更像是一幅遺像。

穆罕默德二世一生進行過26次遠征，定都君士坦丁堡後，遠征的腳步仍沒有停下：向西—1459年吞併塞爾維亞，1463年征服波士尼亞，1479年吞併阿爾巴尼亞、黑塞哥維那和摩里亞（伯羅奔尼撒半島），在威尼斯手中奪取愛琴海大部分島嶼，一度攻抵威尼斯近郊。向東—征服小亞細亞的詹達爾奧盧公國、特拉布松帝國、卡拉曼公國及金帳汗國的殘餘克里米亞汗國，由此成為地跨歐亞的超級帝國。

鄂圖曼蘇丹排兵布陣之後，又擺下宴席招待鄰居與盟友。宴席上有兩樣西方人迫切需要而又被切斷來路的東西：一是香料，二是瓷器。這兩樣東西之貿易均被鄂圖曼土耳其所控制，他們很享受這種獨家占有，於是請來細密畫畫師記錄下這一美好時刻。《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宴請外國使節》後來被掛在伊斯坦堡的托布卡皇宮，我在這裡參觀時翻拍了它。此畫沒有標註創作時間和作者名字。歷史學家們也只能根據它表現的內容起了現在這個名字，估計是宮廷畫師在穆罕默德二世攻克君士坦丁堡之後的執政時期（1453—1481年）繪製的。

《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宴請外國使節》 佚名 1453—1481年

在西方人發明油畫之前，細密畫這一東方畫種曾受西方畫家的青睞，在西方古典文獻中作為插畫被廣泛應用。細密畫是地中海東部地區最富東方特色的畫種，土耳其作家帕慕克（Pamuk）獲得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寫的就是細密畫畫家的傳奇故事。

細密畫歷史久遠，可以上溯至古埃及王朝，但它真正成為一個獨立成熟的畫種是在13—14世紀。這種畫原本只是經典書籍的裝飾圖案，後來演變為獨立的小幅插圖，成為記錄貴族生活的一種高級繪畫形式。在蒙古人統治波斯時期，細密畫突破了不畫人物、動物的伊斯蘭教文化傳統，其大不里士（今伊朗）畫派繪製的插圖本《列王記》（10世紀菲爾多西［Firdowsi］所著），成為此畫種的經典之作。細密畫所記錄的貴族生活，成為了解波斯歷史的一個窗口。

《鄂圖曼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宴請外國使節》這幅細密畫，記錄的是穆罕默德二世在宴請外國使臣。眾使臣戴的帽子和穿的衣服各不相同，已失去了蒙古風格，應是四大蒙古汗國（金帳汗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伊爾汗國）分裂後的各小國使節。此畫最為中國海上貿易研究者所樂道的是，這場國宴中所用的瓷器都是中國瓷器。最搶眼的是十二人大桌中央擺著的超大元青花盤（也有專家認為，可能是阿拉伯人仿造的）—鄂圖曼人喜歡用大盤裝菜。這個大盤有多大，我無法估算，但有資料顯示，伊朗收藏的元青花鳳凰雜寶紋菱口大盤直徑達57.7厘米，可作參考。我想像桌上大盤中，一定是用香料烹出的肉與菜。桌上除了大盤，再無小碗小碟。左右五個侍者的懷裡共抱著五個大瓷罐，裡面是什麼美味，不得而知。還有一個侍者捧著耳壺，或許裝的是茶，但桌上沒有茶杯或茶碗，賓主用的皆為木長勺。

我在托布卡皇宮御膳房改建的中國瓷器收藏館裡，見到了這些畫中瓷器。據說，鼎盛時期這裡有上千名廚工，負責為幾千位王公貴族和嬪妃提供美味佳肴。土耳其自稱是世界第三大美食之國（第一是中國，第二是法國）。當年這個皇宮中有多少美食不得而知，但據介紹，此館共收藏有2萬多件中國宋、元、明、清時代的瓷器，其中元青花有40件。

土耳其貴族以中國瓷器為用具，在大旅行家伊本·白圖泰（Ibn Batutah）的遊記中就有記載。1331年，遊歷安納托利亞的伊本·白圖泰，獲畢爾克蘇丹賜宴款待，後在遊記中特別寫下了宴席上所用餐具是中國瓷器。這從一個側面表明，隨著元帝國的擴張，中國瓷器已經進入小亞細亞。

恰是鄂圖曼土耳其蘇丹所設東方盛宴中所見到的瓷器、茶葉，還有香料，強烈吸引著西方商人。這條財富之路不能被東方獨占，不論有多大的困難，西方世界都要突破這一屏障。於是，新航路的探索和不斷的海上戰爭開始了……

大航海的啟蒙者恩里克

14—15世紀，威尼斯共和國成為歐洲貿易的核心城市，波羅的海的「漢薩同盟」也開始了海上貿易探索。面朝大西洋的西歐小國，通過海上貿易與海上戰爭培養出一種探險精神。當鄂圖曼帝國堵住了歐洲人傳統的東方商路時，在絕境之中，他們開闢了意想不到的新航線與新世界。

正所謂，東方不亮西方亮。

說起大航海，人們通常以迪亞士和達·伽馬為先行者。其實，這二位航海家前邊還有一位偉大的啟蒙者，他才是葡萄牙遠航偉業的開拓者、大航海的引路人，後人習慣稱他為亨利王子。他是葡萄牙國王若奧一世（Joao I）的三兒子，全名為唐·恩里克（Dom Henrique）。

葡萄牙人的航海事業，從打擊西北非摩爾人起步，並沒有多大的構想。1415年若奧一世帶著四個王子率17 000名海軍士兵、200艘戰船和19 000名陸軍士兵，攻入直布羅陀海峽南岸摩爾人的休達。亨利王子在休達得知非洲西南部有更多的財富，決定向更遠的西非海岸航行。他為此創辦了葡萄牙最早的航海學校，改造傳統帆船，繪製航海地圖，獎勵航海家……幾十年的時間裡，葡萄牙船隊先後發現了馬德拉群島、亞速爾群島，並在非洲西海岸發現了幾內亞、塞內加爾、維德角和獅子山。歐洲人因此將1418—1460年的一系列航海發現稱為「恩里克發現」（DescobrimentosHenriquinos）。探索新航路的大航海時代，就這樣徐徐拉開了輝煌的大幕。

雖然恩里克貴為王子，但在歐洲經濟與藝術復甦之初，他沒有留下單獨的肖像畫。他的藝術形象來自一幅群像畫，即葡萄牙畫家努諾·貢薩爾韋斯的《聖文森特祭壇畫》，這幅畫使他成為第一個進入繪畫作品的大航海先驅。

《聖文森特祭壇畫》 貢薩爾韋斯 1460年

祭壇畫是實用性很強的宗教畫，可以說沒有這一畫種就沒有西方油畫藝術。祭壇畫是一種畫在木板上、安置在教堂聖壇前的多屏屏風畫。後世公認最為著名的祭壇畫是《根特祭壇畫》。此畫由尼德蘭畫家凡·艾克兄弟歷時十幾年，於1415—1432年間完成。此畫置於尼德蘭根特市的聖貝文教堂，因此被稱為《根特祭壇畫》。

凡·艾克兄弟曾深受東方細密畫寫實風格的影響，畫風細膩，細部描繪出色。為使祭壇畫更光彩照人，以展示神的光芒，他們在色彩上做了許多大膽的試驗，其中最為重要的是使用油來調顏色，令畫面色彩光艷，不同凡響。《根特祭壇畫》因此被稱為世界上第一件真正的油畫作品，凡·艾克兄弟被看作歐洲油畫的創始人。1942年，德國法西斯曾在法國南部的波城古堡將藏於此地的重達1噸的《根特祭壇畫》掠走。第二次世界大戰將結束時，盟軍奪寶隊在奧地利的阿爾陶塞鹽礦奇蹟般地找回了這件傑作，讓眾神重歸根特市的教堂。

葡萄牙阿方索五世（Afonso Ⅴ）的宮廷畫家貢薩爾韋斯創作《聖文森特祭壇畫》時，曾受過凡·艾克兄弟的指導。這幅巨作採用了新式的自然色調處理法，畫風穩健大氣，保留了拜占庭藝術肅穆與莊嚴的審美趣味。

《聖文森特祭壇畫》局部

這幅六屏祭壇畫描繪了神職人員、貴族、騎士和普通民眾，共有57個人物。然而，對於大航海而言，它的意義在於保留了大航海先驅亨利王子的形象。亨利王子只是畫中眾多人物中的一位，出現在左數第三塊畫板上，位置居中。亨利王子安靜而虔誠地在紅衣聖徒旁侍立，僅露出大半個身子，但頭上那頂碩大而奇特的黑帽子非常顯眼，這亦成為後世所繪亨利王子的標誌。1960年里斯本修建地理大發現紀念碑，碑上的亨利王子雕像，就照搬了這幅祭壇畫中亨利王子的形象：王子手捧著一艘輕帆船模型站在船頭，頭上戴著那頂標誌性的大帽子。這組雕像中，手持畫筆的那位就是貢薩爾維斯。

畫家貢薩爾韋斯的身世很少為人所知，生卒日期不詳。那個時期的文獻顯示他活躍在1450年到1490年之間。這幅祭壇畫完成於亨利王子離世的1460年，畫家選取了終身未娶的亨利王子的晚年形象。畫面前景有多位祈福的騎士，還有一大捆纜繩，似乎象徵著航海與征服。關於這幅畫的技法與畫中人物，尤其是王室成員，還有許多爭議，但它仍被看作葡萄牙古代藝術的巔峰之作，當然也是一件國寶級文物。我在葡萄牙國立古代藝術博物館見到了原作。

記錄西班牙發現美洲的最早畫作

塞維亞港原本就是一個港口，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這裡成了西班牙海外貿易的「簽到處」，所有載著金銀財寶從美洲歸來的船隻都要在這個港口登記。這裡也是哥倫布開始第三次新大陸航行的出發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第十一年，即1503年，西班牙伊莎貝拉女王（Isabella Ⅰ）決定創建一個與葡萄牙的「里斯本印度之家」對應的部門—塞維亞商貿院。這個比國家海關還複雜的機構負責徵收所有殖民地的稅金和關稅，批准所有探險和貿易航行，以及商貿訴訟。商貿院還運營一所航海學校，負責航海技術開發，製作和管理從1508年開始被持續不斷地更新和完善的航海圖。所以，今天仍立在港口邊的於13世紀建成的黃金塔，被改造成了一座航海博物館，展示著塞維亞保留的古海圖、古船模型及各種船頭裝飾。

商貿院就建在阿卡扎城堡的狩獵園一邊。這個城堡是穆斯林摩爾人12世紀興建的一座王宮（它的一部分現在仍然被西班牙王室所使用，是還在使用的歐洲最古老的王室宮殿。1987年，塞維亞大教堂、阿卡扎城堡及西印度群島檔案館同時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商貿院內有一個小禮拜堂，那裡是哥倫布在第二次航行之後與費爾南多（Fernando Ⅴ）和伊莎貝拉會面的地方。

在1531年至1536年間的某個時候，西班牙藝術家阿萊霍·費爾南德斯接到並完成了一份為塞維亞貿易院小禮拜堂創作一幅祭壇畫的訂單。這幅畫被命名為《航海者的聖母》，它被藝術史學家認定為最早描繪哥倫布的重要畫作之一。在我看來，它也是大航海時期資本影響王權與神權的代表作之一。

《航海者的聖母》 費爾南德斯 1531—1536年

《航海者的聖母》有著鮮明的由海商定製和贊助的印記。文藝復興時期的聖母開始有了人間煙火的味道，此畫上的聖母瑪利亞即被塑造成掌管航海的神祇（主畫旁邊的翼畫中的聖徒，有的手中還托著帆船，以護佑航海），她立在海面浮雲之上，展開巨大的斗篷，以神奇的力量籠罩著有如伊甸園般美好的繁榮的海上航路。斗篷中是從美洲帶回來的皈依基督教的原住民。傳統祭壇畫下方的聖徒，現在已被航海家、商人、貴族所取代。畫面最左邊穿著金色長袍的是哥倫布，畫中還有西班牙國王。正是國王與哥倫布的一紙合同，促成了新大陸的發現。此畫表明高貴神聖的祭壇畫作為禮儀美術，正為崛起的冒險家與資產者所消費和享用。新階層正憑藉航海建樹與財富換取貴族制度下更高的社會地位。

《航海者的聖母》全幅

費爾南德斯生於西班牙的科爾多瓦，在那裡學習了透視法以及空間結構等繪畫技法，後期受義大利的平托瑞丘（Pintoricchio）和拉斐爾等大師的影響。《航海者的聖母》是他創作晚期的代表作。1545年費爾南德斯死在塞維亞，但他的《航海者的聖母》歷經戰火，卻被完好地保存到今天，現由阿卡扎城堡（後來的塞維亞王宮）收藏。我來這裡參觀時，它已由塞維亞貿易院小禮拜堂搬到了一個更大的房間中做專題展示，畫旁還配有一個克拉克船模和大航海時代的財寶箱。

哥倫布肖像之謎

沒有證據顯示哥倫布在世時曾請人為他畫過肖像，即使他成功發現了新大陸，請人畫像在當時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所以，傳世的哥倫布肖像與哥倫布本人之間到底有多少相似性，仍是個有待考證的課題。今天人們所熟知的哥倫布肖像，主要有兩幅。

一幅是塞巴斯蒂亞諾（Sebastiano）的作品，繪於1519年，此時哥倫布已經離世13年了。塞巴斯蒂亞諾是與米開朗琪羅同時代的義大利著名畫家，兩人還合作過《拉撒路的復活》等多件畫作。2017年春天，英國國家美術館曾舉辦「米開朗琪羅和塞巴斯蒂亞諾」展覽。這位威尼斯畫派和新羅馬畫派的代表畫家在哥倫布還健在時，曾對哥倫布做過一些研究，此畫可能與哥倫布本人的樣子較為接近。但不知為什麼，畫家選擇在哥倫布死後才畫他的肖像。畫上寫了一串題記—「This is the admirable portrait of the LigurianColumbus, the first to enter by ship into the world of the Antipodes, 1519.」，意思是：這是值得敬佩的利古里亞人哥倫布，第一個乘船進入新大陸的人，1519年。題記中說的「利古里亞人」，是古西班牙的三大原始族群之一。公元前180年，羅馬人征服利古里亞人，將4萬人遣送至義大利西北地區。塞巴斯蒂亞諾的這幅《哥倫布肖像》是存世的此類肖像中唯一標出繪畫時間的，也是時間最早的一幅，所以這一肖像在中外許多教科書中非常常見。

《哥倫布肖像》 塞巴斯蒂亞諾 1519年

另一幅是佛羅倫斯畫家多梅尼科·基爾蘭達約（Domenico Ghirlandaio）的作品，創作時間不詳。基爾蘭達約是米開朗琪羅的老師，葬在佛羅倫斯的諸聖教堂—那裡還安歇著另一位偉大的畫家波提切利（Botticeli）。基爾蘭達約從沒有在西班牙生活過，更沒見過為西班牙效力的哥倫布，或許，僅僅是因為哥倫布是義大利人的驕傲他才創作了這幅作品。這幅畫現由熱那亞海洋和航行博物館收藏，專家推測其創作時間約在1520年。

《哥倫布肖像》 基爾蘭達約 約1520年

還有一幅畫得不好，但值得一提。它是義大利畫家克里斯多法諾·德爾·阿爾蒂西莫（Cristofano dell Altissimo）的作品，畫上特別寫有哥倫布（Colombo）的名字。這位畫家在哥倫布離世20年之後才出生，此畫大約繪於1556年，應複製於一個不知名畫家的作品。

《哥倫布肖像》 阿爾蒂西莫 約1556年

此畫的一個獨特之處，成為後世談資。在前兩幅著名肖像中哥倫布都戴著帽子，唯獨在這幅肖像中，哥倫布不僅沒戴帽子，而且還長有許多頭髮。傳說哥倫布是個禿頂。在阿萊霍·費爾南德斯的《航海者的聖母》中，哥倫布確實是「O」形禿髮。後來，經歷漫長的漂泊，他的頭髮掉得差不多了，但新大陸給了他增發的機遇。據說，一個叫「黑鷹」的酋長用一種叫「黑朵苦藤」的植物，製成特殊的洗頭藥膏，使哥倫布奇蹟般地長出了黑髮。哥倫布即在《第四次航海日誌》中寫道：「我用一生的精力征服了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卻用幾棵植物征服了我的腦袋。」所以，阿爾蒂西莫畫中的哥倫布才會長有頭髮。這個哥倫布增發的故事，證明了畫中有頭髮的哥倫布是他本人。據說，這個故事啟發了韓國商人以南美洲的「黑朵苦藤」為主要原料，開發了一款增發產品「印第安育發黑朵膏」。

不過，我仔細閱讀過中文版的《哥倫布日記·第四次航海日誌》，書中沒有關於他頭髮的任何記錄。上邊的故事，可能是商家策劃的一種增發、育發廣告。

哥倫布與伊莎貝拉的曖昧關係

塞巴斯蒂亞諾、基爾蘭達約的《哥倫布肖像》，勉強算是與哥倫布同一時代的作品，當時人們也僅為英雄繪製肖像，並不繪製場面宏大的「功績畫」。那個時代，人們對哥倫布西航的認識並不高。在西方人稱霸世界，並想找個主宰世界的理由時，哥倫布才被「重新認識」。這一時期，表現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畫作有很多，由於遠離哥倫布的時代，文獻的價值大打折扣，但八卦內容卻多了。這裡僅選一幅代表性作品，解讀一二。

1486年費爾南多和伊莎貝拉就已知悉哥倫布的西航報告。經過六年的探討，這個計劃才在國王的支持下得以實施。哥倫布先後四次西航，分別是1492—1493年、1493—1496年、1498—1500年和1502—1504年。他1492年初登新大陸的10月12日，後來被西班牙定為國慶日。這幅由伊曼紐爾·魯茨（Emanuel Leutze）創作的《在國王前面的哥倫布》，描繪了第三次航行返回的哥倫布，正在向西班牙君主費爾南多和伊莎貝拉介紹自己向西航行尋找印度的傳奇經歷。作為一個探險英雄，他被安排在畫面中央。

《在國王前面的哥倫布》 魯茨 1843年

魯茨出生在誕生過金屬活字印刷的德國谷登堡，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被父母帶到了美國。1842年他又回到德國，在慕尼黑研習德國畫家考爾巴赫（Kaulbach）的作品，並於1843年完成了最有影響的畫作《在國王前面的哥倫布》（1851年他還創作了後來被廣泛複製的名畫《華盛頓穿越德拉瓦》）。

表面上看，這幅作品是在歌頌西班牙輝煌的海上探險史和殖民史，實際上，哥倫布主題的文藝作品在19世紀中期對於美國大眾就很受用。此時，美國人正把自己看作這個偉大發現的遺產繼承者。對美國人來說，歐洲人對新大陸的征服是美國自身領土擴張、進入西部大開發的最佳精神指引。此畫現收藏在布魯克林藝術博物館。

哥倫布當然是畫中男主角，但畫中的女主角更是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大航海時代西方女王的風流級別無人能及，她們愛收藏發現和征服世界的男人，藉此收藏新世界、新大陸、新島嶼……男人是新的，世界也是新的，值得發瘋似的愛，並享受世界的譏諷—這才叫女王，從英格蘭的伊莉莎白到西班牙的伊莎貝拉，莫不如此。

傳說，第一次西行遠航前夜，哥倫布與女王談得太久，兩人甚至共度了一夜。今天，人們是因為哥倫布才記起伊莎貝拉一世女王。當年，她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1492年3月31日，伊莎貝拉和費爾南多頒布法令，驅逐西班牙境內的猶太人和穆斯林。大約有20萬人被迫離開這裡，剩下的被迫皈依基督教，並在日後被再次迫害。西班牙和整個歐洲結束了被摩爾人困擾的日子，女王才有心情資助這個男人西航。

此後，哥倫布每次西航歸來，都會風塵僕僕地來向女王報告。伊莎貝拉接見他，檢視了他帶回來的美洲原住民、財寶和新占領土地的地圖。這應當是一個其樂融融的場景，但這個場景中唯一不以正臉面對哥倫布的人，即伊莎貝拉女王。她有點害羞似的轉過臉去，微微低下頭。這個細節，我想畫家魯茨一定不是隨意畫的。1885年修建的馬德里哥倫布紀念碑上，《哥倫布和伊莎貝拉女王》浮雕中也有類似的表達。

（圖片來源於澎湃新聞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