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移植患者:我常常撫著左胸默念:兄弟,這次一定好好的

2019-10-20   呼吸界

10月5日是我肺移植手術整整120天的日子。幾天來,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雙眼一次次噙滿淚花。既為祖國的繁華強盛和身為中國人的幸福驕傲;也為了自己的重生和新生……

兩次「感冒」讓一切都天翻地覆

2017年初秋,我體檢查出得了肺間質肺炎,經國內知名專家會診採取藥物治療,之後正常工作和生活基本沒有受到影響,甚至體育活動也能正常進行。此時,我對這個疾病並沒有更深刻的理解和正確認知,就這樣工作生活依舊。直到2019年2月的兩次感冒,一切都改變了,變得天翻地覆……

2019年2月9日,正月初五,我感冒了,持續高燒,匆忙到醫院急診開藥、服藥,很快退燒,遵醫囑帶藥回家休養,11日正月初七正常上班,未來的日子一切平靜如常。22日,不幸再次降臨,我又感冒了,而且高燒不退,轉至京城某著名三甲醫院,半個月後出院服藥,輔之以中醫治療,此時生活還能自理,我對藥物治療充滿期待、對很快重返工作崗位充滿信心。然而,天不遂人願,5月初,我的病情不斷加重,行走已經困難,需要藉助呼吸機了。家人見我病情不斷加重,來到中日友好醫院找到了陳文慧主任,陳主任看了胸片,當即要求本人來院治療,做肺移植手術準備,並苦口婆心地講明利害關係、拖延後果,急迫的心情就像親人一樣。

此時,我對藥物治療依然抱有幻想,拖延著沒有去。不到萬不得已,誰會願意走到器官移植這一步呢?那可是充滿變數的大手術啊……

在等待手術的日子裡,心情極度複雜,既有對手術成功的期許,更有惶恐焦慮

5月17日,又發燒了,已不能正常行走,萬般無奈下,我被家人第一次送進了中日友好醫院,當即入院治療。未來幾天病情呈「斷崖式」發展,人已輕度昏迷,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咳嗽不止,有時血氧降至60多,有了瀕死的感覺,已經離不開高流量呼吸機了。

5月20日轉入MⅠCU治療,十天後轉至待術病房。在等待手術的日子裡,心情極度複雜,既有對手術成功的期許,更有惶恐焦慮。我關掉了手機、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繫,躺在病床上發獃。回想起走過的56年人生之路,心潮洶湧,五味雜陳。1981年,19歲的我背起行囊走出深山隻身闖蕩京城,37年的拼搏奮鬥歷歷在目就像昨天。期間從農民,建築工人,營業員到行政機關科員,科長;從商場經理,農工商總公司董事長,到鄉鎮黨委書記;42歲走上廳局級領導崗位,一路艱辛誰人能知?未盡的事業怎能放下?承諾好規劃好的退休生活就此落空,怎能心甘?更想起了年邁的父母還沒有盡孝,望著日漸憔悴的妻子滿眼不舍,看著身懷六甲的女兒滿心愧疚!還有那些曾經關心幫助過我的至親好友,也許我們此生就此別過了?每每此時就會潸然淚下,痛徹心扉……

第一次探視,我和妻子女兒相擁而泣,這淚水充滿重生的幸福、新生的喜悅

6月4日夜,院方告知,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即可手術,接到通知後家人們一夜未眠,我雖處於半昏迷狀態同樣夜不能寐……

6月5日一個註定終身難忘的日子。下午2點我被推進了手術室,從病房到手術室物理距離很短,但我的心路歷程卻很漫長,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在進入手術室大門的剎那,我輕輕抬起手臂在空中划過一個勝利的手勢,這一揮是告別還是永別?真的還能再見我的親人們麼?!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不知何日何時,只聽有人說:醒醒吧,手術很成功,很快就能上去了(病房在MlCU樓上)!此刻我已無力發聲,只能頻頻豎起拇指向在場的全體醫護人員表達我的感激和敬意!

第一次探視時間到了,我和妻子女兒相擁而泣,這淚水充滿重生的幸福、新生的喜悅;充滿對器官捐獻者及其家人的感激和感恩;充滿對全體參戰醫護人員的敬佩和敬仰!妻子告訴我,是陳靜瑜教授親自為我做的手術。術前我已得知陳教授是我國肺移植手術第一人、該領域的翹楚;即使在國際肺移植手術領域也享有受人尊崇的地位。他還是全國人大代表,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其工作繁忙程度可想而知。天遂人願,他能在百忙之中親自為我手術,是我的幸運、修來的福報!遺憾的是,我進手術室後已經麻醉,醒來時他早已離開,至今未能與其謀面致謝!我曾在心裡無數次祈禱:好人平安!恩人珍重!

五天後,也就是6月10日,我順利地從MⅠCU轉入特護病房,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享受著幾個月來從未有過的舒暢呼吸,一股重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術後喝下一小杯白水,甜甜涼涼的感覺穿過整個食道,我的雙眸再次噙滿淚水

器官移植手術成功只是第一步,後續的治療康復依然至關重要,它需要跨學科密切協作、需要科室間無縫銜接、需要醫護間同心戮力,否則將前功盡棄。同時,它更需要有一個專業與敬業並存、真心與愛心並重的一流團隊,而中日友好醫院恰恰有這樣一支隊伍。

我術後治療和照護是在陳文慧主任領導下的肺移植科,前後近50天時間裡,親眼見證了這支隊伍崇高的職業操守和不忘初心、不辱使命的職業精神。陳主任無論多忙,每天都親自帶隊查房,風雨無阻從未間斷,逐個病床詢問病情,有問題當場解決,40餘張病床每次至少也要2個多小時。她們常常是夜幕早已降臨還沒顧上吃晩飯,夜深了依然在討論病情溝通情況、研究完善治療方案。病友和家屬無不感慨地說:肺移植科的大夫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他們留給自己和家人的時間太少太少了。

由於工作輪換原因,我前後經歷了荊蕾、趙麗、郭麗娟三位主治醫生,她們無論是專業水準還是職業素養都給我留下終身難忘的印象。還有孫菁護士長帶領的照護團隊,那是一支充滿朝氣與活力、充滿熱情與愛心的隊伍。兩個丹丹的專業,小趙、小楊的熱情,方媛、文芳、亞男的敬業……無不給病痛中的患者帶去慰藉。在這樣一個暖意融融的氛圍里,大家之間的親情關係早已超越了醫患關係。

正是在這樣一支團隊的精心醫護下,我的康復之路艱辛中更多的是順利。6月12日,術後第7天,在陳主任和荊大夫的鼓勵下,我咬牙堅持下地站到了床邊!雖然扶著助行器的雙手有些哆嗦、雙腿不住顫抖,但我仍是激動。這是5月20日以來,我第一次下地站立!有了第一步還愁百步千步嗎!

由於術後一直輸營養液,恢復吞咽功能、做到能夠自主飲水進食是一個艱難過程。我術後第二周開始嘗試喝水,前兩次都因嗆水而失敗了,進食更成了奢望。6月18日在康復科敖主任的耐心指導下,我術後第一次喝下一小杯白水,當甜甜的涼涼的感覺穿過整個食道的時候,我的雙眸再次噙滿淚水。我感嘆:當飲水進食都成為一種奢望的時候,人才更加懂得健康的重要生命的珍貴!

從當初的「不願來」到如今的「不想走」,也許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

6月23日,我由7層特護病房轉入6層普通病房。此時,扶著助行器在病房外「回」型廊道里繼續著艱難的行走鍛鍊,雖然辛苦但總體還是順利的。兩天後已經離開助行器,從開始用人攙扶,到自己行走,從開始的每天三五圈,到後來的四五十圈,進步是明顯的。同時輔之以靜心打坐、腹式呼吸訓練、提肛鍛鍊等,到6月底,術後還不到一個月時,洗漱等簡單生活我已基本能自理,初步具備了出院條件。而此時,出於對醫院照護的依賴、對回歸家庭康復的擔心,我已經不想出院了。從當初的不願來,到如今的不想走,如此大的反轉,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也許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吧……

7月3日,開始做出院前的各項檢查。然而,術後康復註定不會一帆風順,在事先沒有任何徵兆情況下,B超檢查發現四肢多處血栓,第一齣院的希望破滅了。接下來的日子每天兩針溶栓針,打得肚皮青一塊紫一塊,半個月後再次檢查,除右上肢還有一處外其餘全部消失,其它各項檢查也基本正常,經會診商定7月24日出院。等待出院的日子裡我常常撫摸著左胸心語:兄弟,這次一定好好的,我們回家!

走到醫院大門,明天我將從這裡離開,走向新的生活!

7月23日出院前夜,我無論如何無法入睡,手術後第一次失眠了。夜深了,我披好衣服下床,房門口行軍床上護工小蘇已經睡著,近兩個月來,她和小李、小王不僅盡職盡責而且盡心盡力,如果說我的康復還算順利的話,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謝謝你們!我輕輕走出房門,樓道一字排開的摺疊床上躺著陪護的家屬們,他們有床前盡孝的兒女,有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愛人。望著他們倦怠的身軀,我不禁在想:小小摺疊床上,他們輾轉反側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在陪護親人的日子裡,經歷過怎樣的人間冷暖?心理上承受過怎樣的折磨煎熬?經濟上背負著怎樣的巨大壓力?內心的酸痛苦楚又能向誰訴說?我曾親眼見一位家屬剛剛對著病人還是滿臉堆笑,轉身已是淚流滿面,樓道里更是哽咽失聲。此時此刻,沒有任何語言能準確表達對他(她)們的敬意,只好默默鞠上一躬。

輕輕走過他們的身旁,前面教研室的門開著一條縫透出燈光,裡面好像還有人在說話,見有人走過,護士長閃身出來,在她開門的瞬間,我看見陳主任和幾位大夫都在。我們四目相視,雙方都有些驚訝。「您怎麼還沒休息?」;「睡不著,出來走走」;「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開會呢?」;「討論一個方案,您早點休息吧!」;「好!」。

別過護士長,我依然沒有睡意,來到樓下,走到醫院大門,明天我將從這裡離開,走向新的生活!我相信未來的路就如同眼前這條文華大街,褪去的是車來人往的喧囂,迎來的將是燈火闌珊的璀璨!

謝謝你,中日友好醫院!

早安,北京!

寫於2019年10月5日 定稿於10月9日


作者剛剛出院時

本文完

作者:萬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