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六年,後金天命三年(1618年)農曆四月十三日,努爾哈赤以「七大恨」誓師反明,遼東態勢嚴峻,多地相繼失守。為了挽救危局,抵擋後金軍的進攻態勢,明神宗決定出兵遼東,大舉進攻後金,派兵部左侍郎楊鎬為遼東經略,主持遼東防務。
當時明軍總數約八萬六千人,與盟友海西女真葉赫部軍一萬人,朝鮮軍一萬三千人,總計十一萬多人,號稱四十七萬。
明萬曆四十七年,後金天命四年(1619年)二月,因為無力支撐軍費,明神宗一再催促楊鎬發起進攻。
於是,楊鎬制定了「分進合擊,四路會攻」的方案。其中,總兵杜松率兵約3萬人的主力部隊擔任主攻,由瀋陽出撫順關入蘇子河谷,由西面進攻。
然而,努爾哈赤並不理會明軍的戰略打法,制定了「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的方針,集中兵力,逐一擊破。
努爾哈赤的方針,有兩點非常正確。
一來,當時的四路援軍,大多長途奔波,所經之路也並非坦途。因此,各路援軍無法集中時間匯合兵力,也就無法有效支援其他各路明軍。
二來,當時的四路援軍內部矛盾激化,除了朝廷上的勾心鬥角,將帥之間掣肘也直接制約了戰場的戰鬥力最大化。
明萬曆四十七年,後金天命四年(1619年)三月初一,努爾哈赤發現杜松部在各路援軍中冒尖,進入了薩爾滸戰場,而且分兵為二,以主力駐薩爾滸附近,杜松率萬人進攻吉林崖。
面對兵力分散的杜松部,次日,努爾哈赤一面增兵吉林崖,一面率主力進攻留守薩爾滸的杜松軍。
歷史記載的薩爾滸戰役,農曆二月末,天降大雪。而戰鬥期間,天色陰晦,咫尺難辨。
薩爾滸戰役的結果是,杜松率領的西路軍全軍覆沒。而這一戰,也徹底奠定了明朝和後金雙方勢力格局,遼東落入後金手中。
以上為薩爾滸戰役的背景。
為什麼花時間說這些?因為《繡春刀II》就是以這裡為起點。
《繡春刀II》講的是修羅戰場的故事,阿修羅與帝釋天戰鬥之所在,名為修羅場。
這是傳說中的修羅戰場,對於普通人而言,並無更深的感觸。但是,眼下的修羅戰場,他們卻無法視而不見。
歷史上記載的西路軍,全軍覆沒。這是規模以上的說法,有少數幾個人活下來,很正常。
沈煉和陸文昭便是其中之一。
當時還是西路軍中小兵的沈煉,救下了杜總兵麾下守備陸文昭。杜總兵,就是杜松,早已身首異處。
路陽是一個很會描寫大時代與小人物的導演。
影片開頭的薩爾滸戰場,跟歷史記載中的戰場非常相似。
天色灰暗,飄著大雪。
當沈煉和陸文昭緩過神來,陽光終於刺破厚厚的雲層,借著這陽光,他們看清了這戰場。
陸文昭說,幾萬條人命,割草一般就沒了。這是陸文昭的悲憫之心。
傳說中的修羅戰場,他們沒見過,但眼下的屍橫遍野,他們記在了心上。
這場戰役,成了大時代背景,而親歷了戰場生死的沈煉和陸文昭,也因此改變了小人物的價值觀與未來命運。
也是因為這場戰役,奠定了八年後,逃離這兵戎相見的廝殺戰場的他們,將面臨著來自朝廷上的權力博弈。
那一刻,他們還是小人物。這修羅戰場,怕是誰也走不出去。
八年後的陸文昭和沈煉,都進了錦衣衛。陸文昭是千戶,沈煉是百戶。
這是他們的公開身份。
八年前目睹了被當成草芥一般的小人物悲慘命運,陸文昭下定決心:
要想不這麼死,就得換個活法。
陸文昭的活法,是搭上信王朱由檢。
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個人,不是沈煉,而是一同被沈煉救下的郭真。
不同的是,陸文昭混進了錦衣衛,順便把沈煉也帶進去了。
而郭真進了東廠,跟隨了魏忠賢。
他們都成了信王朱由檢安插在各部的勢力,也可以說是棋子。
之所以願意搭上信王朱由檢,有兩點:
其一,顛覆時局。
魏忠賢當權,宦官權勢滔天,水災、流寇、民變、後金威懾等外患不斷,而內部自從東廠將東林黨成功壓制,朝堂之上變成了魏忠賢的一言堂。
這些,在木匠皇帝天啟眼中,一直是縱容的態度。
其二,信王朱由檢的態度。
這部分其實是影片的虛構,歷史上的朱由檢並沒有過多的描述關於他在繼位之前的政治言論與行為。
但是,從朱由檢的紅粉北齋先生的回憶可以看出,朱由檢其實一直以來就對時局不滿,他一直想要扳倒魏忠賢的閹黨,而自己的哥哥天啟帝始終曖昧不清的態度,讓他決定取而代之。
這一思想很容易成為政治信仰,讓陸文昭、郭真以及師妹丁白纓等人信服並無條件的追隨朱由檢。
因此,陸文昭和郭真的換一種活法,便是繼續以小人物的姿態,投身大時代格局。
只是,不同於薩爾滸戰役中跟隨上戰場的杜總兵,他們選擇的是效命於遠離戰場看不見硝煙的政局貴人。
本質上來說,陸文昭並沒有錯。
面對薩爾滸戰役喪命的數萬將士,陸文昭更多的是心痛,然後是對命運的懷疑。
因為知道生命的珍貴,他才會對朝堂之上魏忠賢的閹黨專權、草菅人命痛恨至極。
不同於仇恨宣洩,他的目標並非殺死一個魏忠賢,而是從根源上改變朝堂的格局。
能除掉魏忠賢的,只有皇上,而天啟帝並無此意,那就換個皇帝。
因此,他才急於改變自己的命運,作為小人物,他深知在權力交錯的朝廷,想要引發變局,需要有勢力依靠。
所以,陸文昭聽命於朱由檢,其實是陸文昭實現個人抱負的一步險棋。
為何是險棋?
因為,陸文昭在修羅戰場中走出來,內心太渴望改變這草芥一般的命運,但他忽略了一點:
並非沙場殺伐才是戰場,而看不見兵器的朝堂之上就是最安全。
他以為自己跟隨著權力貴人朱由檢,幫助他殺伐果斷,清除障礙之後,自己便可在這朝堂之上實現自己的抱負。
錯了,那依然是修羅戰場。
最後,陸文昭和師妹丁白纓奉朱由檢之命,在懸崖邊追殺沈煉等人時,卻發現原來他們和沈煉等人一起,都被列入朝廷的追殺名單。
追殺他們的人,就是魏忠賢。
而讓魏忠賢下令的,是朱由檢。
那一刻的陸文昭,再次對自己的命運和活法產生了懷疑。他問師妹丁白纓:
師妹,怎會如此?
師妹回答:
師兄還不明白嗎?對殿下來說,你我都是破綻。
至此,陸文昭終於懂了,這換個活法,只是延續了生命的有限長度,但他們依然是草芥,小人物的命運,逃不出修羅戰場。
相比沈煉,我更喜歡陸文昭這個角色。不僅僅是因為張譯的演技,還有就是這個角色更多的人情味和現實感。
陸文昭為了真正接觸到魏忠賢,取得魏忠賢的信任,有一場戲,是他花了二百兩銀子買通上司,獲得了短暫陪在魏忠賢身邊的機會。
當時魏忠賢正在釣魚,魚上鉤了之後卻被水草掛住魚鉤。為此,陸文昭竟然親自下水,將魏忠賢釣的魚取了上來。
這一舉動,讓魏忠賢注意到了陸文昭,並給了他一個「替皇帝找三條腿的金蟾「的任務。
三條腿的金蟾世間少有,但是有這個任務在身,他就是替皇帝辦事的人,準確來說,是魏忠賢的親信。
這場戲,是陸文昭在薩爾滸戰場八年後的第一次露面,此時已經是千戶的他,能夠花重金去孝敬上司,然後巴結權貴,可見,陸文昭已經從戰場蛻變。
為了實現目標,他可以卑躬屈膝、極盡諂媚。親自下水幫助魏忠賢捉魚,是他表達態度的卑微做法。
那條被魏忠賢釣上來的魚,最後賜給了陸文昭,而陸文昭轉頭就將這條魚煮熟吃進肚了。
魚的符號,代表的是陸文昭的性格,可更多的是,陸文昭對自己命運的看法。
對池中的魚而言,不是被魏忠賢釣上岸,就是被陸文昭給捉上來,它的命運無非就是死。
但是,最終到了陸文昭手中,他直接將魚吃下肚。
戰場生還下來的陸文昭,對自己的命運始終不甘屈服,為了改變命運,他可以放棄很多東西。
在最後追殺沈煉等人的時候,陸文昭被裴綸刺中身受重傷,沈煉質問他:
何必呢,值得嗎?喊著要改朝換代,卻連一個女人都不放過。
陸文昭的回答是:
沈煉你怎麼還不明白,活到這個歲數,情義、氣節,磨的差不多了。要是再沒有這點念想的話,同死人又有什麼分別。
情義、氣節,原來早就被陸文昭丟的一乾二淨。
正因為如此,陸文昭可以聽命他人,可以卑躬屈膝,總是笑臉相迎,去巴結他人。
對他而言,只要能完成心中的理想,做這些事又有何妨。
陸文昭這個人,其實像極了成年後的我們,他身上遍布著熟悉的影子。
他是老油條。
裴綸要查沈煉時,他會笑嘻嘻地去打招呼,暗示對方沈煉馬上就要升副千戶了。
這是職場的套路,也充分表現出陸文昭非常懂得人情世故。
他也是多面派。
平日裡可以正經對兄弟,比如關照沈煉。
同時也可以滿臉媚態迎接長官,東廠派人來查案牘庫的時候,負責人嘴裡的話難聽至極,但是陸文昭卻要滿臉堆笑,連說著「不打緊不打緊」,一回頭,又變回嚴肅臉面對沈煉。
而在面對信王和魏忠賢時,又是一番精幹嚴謹的態度。
他還是心狠手辣之人。
陸文昭得知裴綸查出關鍵線索後,便立馬聯合師妹準備暗殺裴綸。
最終陸文昭還是對沈煉動了殺心,在追殺沈煉等人的時候,他說,不殺光你們,怎麼向信王交代。
戰場歸來的陸文昭,像極了成年後進入社會的我們,為了生活,有些人放下了原則,有些人學會笑臉迎人,有些人學會了掩藏情緒。
總有一部分人,會在回首曾經的自己時說,我變得不像我自己了。
這樣,再回頭看陸文昭一開始吃掉的那條,被自己抓上來的魚,似乎懂了。
原來陸文昭為了避免命運輪迴,早就將情義、氣節吃得一點不剩。
沒有了這些負擔,他才可以放開手去干自己的事,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陸文昭和沈煉不同。
沈煉的性格,像極了他收養的那隻貓。
同樣是逃離了戰場,不像自己的命運被擺布,但他的態度,是中立的,或者說是溫和的。
沈煉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他心中還有愛的光芒,所以會對北齋先生動情。
最後,他的反抗,也是因為北齋先生而起。
他不像陸文昭那樣激進,去試圖改朝換代,他知道這世道不好,但一切不如就這樣吧,只要我不去觸碰,或許我可以好好活下去。
事實證明,他的這種活法,也不成功。
路陽導演的兩部《繡春刀》,其實都是從小人物著手,去描寫大時代變局。
第一部是沈煉三兄弟與東廠勢力之間的衝突,引出明朝步入尾聲,清朝即將入關的大時代背景。
第二部,則是沈煉和陸文昭兩人的衝突,帶出信王與魏忠賢(天啟)之間權利爭奪的大時代背景。
相比而言,這兩部中沈煉都不是最討喜的角色,倒是第一部的丁修和第二部的陸文昭的角色非常有感覺。
不過丁修這個人過度油膩,他的角色性格變化,需要再雕琢一下。
而陸文昭這個人,渾然天成。
印象最深刻的有兩場戲:
第一場就是上面說的,為了迎接東廠派來查驗案牘庫的負責人,陸文昭不得不暗暗忍受對方頤指氣使,拐著彎罵人的態度,同時還要滿臉堆笑,回答「不打緊不打緊」。
這一場戲,可以說是張譯和陸文昭的合體。
有張譯慣用的刻畫嬉皮笑臉、裝模作樣角色的演技呈現,同時也將陸文昭這個人,為達目的可以放棄原則和臉面的性格一覽無遺。
而第二場戲,就是在追殺沈煉等人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也被另一波人圍堵了。
當他得知自己是逃不出這個修羅戰場之後,望著旁邊的師妹丁白纓,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對方的臉時,手突然停住了,然後一句話不說,轉頭上了戰場。
再到生死關頭的陸文昭,可能會想起八年前薩爾滸戰場的每一個場景,也會想起自己曾經丟失的每一個性格,包括愛的能力。
他不像沈煉,可以在與北齋先生的接觸中,將感情包融在其中。
陸文昭與師妹之間的情感,有親情、有友情,有不可名狀的愛情等等,所有複雜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的相對無言中,用一個手勢表現了。
這是演員的功力,也是導演的能力。
這一下,便讓陸文昭更加有血有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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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電影,一個平行世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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