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搬進學區房那天，鄭歡的心情，跟夏日大晴天一樣明媚。
兒子棒棒要上一年級，說什麼也不能讓他輸在起跑線上。
雖然這破小區的二樓又舊又小，沒電梯不說，連地下停車場都沒有，經常找不著車位；房子隔音也不太好，對門剁個肉都能聽到咚咚咚的聲音。
可，這到底是學區房啊，鄭歡心裡有數不盡的得意！
剛搬進來不久，鄭歡聽到鄰居正把孩子揍得唧唧哇哇，她還抿嘴偷笑。
老公見她樂得像只小老鼠，戳了戳她額頭：「別笑，說不定很快會輪到咱們！」
鄭歡把頭一揚：怕啥，棒棒進的可是全市重點小學，初中直升重點中學，有優質師資和教學資源，還怕他學不好？
一想到兒子的美好未來，她簡直笑到夢裡。
誰知，搬進來的第一天晚上，她正在睡覺，突然一陣雞鳴聲響起，喔喔喔~
鄭歡側著身想，難道在做夢嗎？怎麼有雞叫？這可是死貴死貴的學區房啊！
直到睜開眼，雞叫聲還沒停，她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
走到陽台，她尋到聲音的來源在三樓，一股臭臭的味兒飄了下來。
她掩鼻嘆氣，什麼人這麼無聊，在寸土寸金的地方養雞？
憋了幾天，睡眠淺的她忍不住了，這公雞每天不到六點就打鳴，比棒棒的鬧鐘還準時。
鄭歡是律師，每天要高強度工作，睡眠不好特別影響效率，再說棒棒還小，惹上禽流感咋辦？
她決定上樓找鄰居談談！
敲開門，三樓那位六十多歲的老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鄭歡瞄見屋內的「罪魁禍首」，正豎起高高的雞冠盯著她，還不時啄幾下蓬鬆的羽毛，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說明來意後，鄭歡希望老頭能處理一下他家公雞，免得擾民。
不知是她態度比較硬朗，還是老頭不願配合，老頭把門嘭地一關，差點撞到了鄭歡的鼻子。
哎，這人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趕著去上班的鄭歡吃了閉門羹，匆匆走了。
2
到了單位，鄭歡打電話給老公抱怨，可老公卻樂觀地說當是鬧鐘了，陪孩子一起早睡早起。
鄭歡翻了翻白眼：「你有本事睡得跟死豬一樣，我可沒那特異功能？」
跟豬隊友吐槽失效，鄭歡又拿起電話，打給物業。
誰知，物業一聽是她樓上的胡老頭，連連說不好惹，脾氣大著呢，像班主任一樣愛講大道理。
看著案上的厚厚資料，鄭歡頭痛欲裂，這工作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啊，天天睡眠不足怎麼行？
晚上，鄭歡再次來到胡老頭家，發現他正優哉游哉地逗雞。
端出一副笑臉，鄭歡客氣地問：「胡叔，那雞能不能別養了？」
胡老頭說：「我養我的雞，跟你什麼關係？」
鄭歡端出專業律師的架勢，拿出一份資料遞給胡老頭，朗聲道：「根據我市的環境衛生管理條例，城市內禁止飼養雞、鴨、鵝等家禽，逾期不改的須沒收，或處相應罰款。」
說罷，她還把印有自己律師頭銜的名片，遞給胡老頭。
胡老頭吹鼻子瞪眼，鄭歡踏著勝利的歡歌，轉身回家。
過了兩天，真的聽不到雞叫了。
鄭歡在老公面前炫耀，老公苦笑：「人家可是老江湖，他退休後沒事幹，要是反攻咱們可不好過。」
贏了第一回合的鄭歡得意洋洋地說：「我們可是一等一好公民，他能怎麼找茬？」
可是，胡老頭算是跟她結下樑子，在樓道打照面，哼了一聲，扭頭便走。
3
人算不如天算，胡老頭的報復，說來就來。
那天，鄭歡開車送棒棒上學，卻發現作業忘拿了。
急匆匆趕回家，鄭歡知道小區的停車位難進，就把車停在小區門口那條種滿大榕樹的小路。
可等她出來，發現有個交警已經把一張大大的「牛肉乾」罰單貼在車窗，鄭歡心裡頭的肉被狠狠剜了一刀。
胡老頭穿著太極服在一旁，交警在感謝他配合工作。
鄭歡火冒三丈，質問胡老頭憑什麼多管閒事瞎告狀。
誰知，交警開口了，這段路是學校路段，不能亂停車。
鄭歡把罰單狠狠撕下來，生氣地坐到車裡，給老公打電話：「這老頭沒事找事，惡意報復。」
老公寬慰：「沒準老頭退休沒事幹，專門當義工維護治安。」
晚上回到家，一整天情緒不好的鄭歡，讓棒棒練習拉小提琴。
兒子鬧著彆扭，運弓方法又不熟練，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在空氣中爆炸，逼得鄭歡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突然，門鈴響了。
是胡老頭來了，他怒目圓瞪：「你家的殺雞聲太可怕了，快安靜點。」
棒棒突然哇地一聲哭了：「我就說不要學小提琴，你非要逼我學。」
鄭歡奔潰，好不容易給孩子建立起的自信，秒被胡老頭破功。
新仇舊恨蒙了心，鄭歡也顧不上尊老愛幼，對著胡老頭大吼：「現在又不是深夜，管理處可沒說不能練琴。」
胡老頭也不甘示弱，跟她吵了起來。
晚上躺在床上，鄭歡心力交瘁，哀嘆真是三生不幸才得此惡鄰，連美好的學區房都變得不那麼美好了。
老公幫她捏著肩膀：「那你要學孟母三遷嗎？」
鄭歡沒好氣地說：「遷你個頭，為了孩子，怎麼都得忍著！」
4
下班路上，鄭歡開車一路尋思，要怎麼才能把胡老頭治得服服帖帖，免得他一天到晚找茬！
手機響了，是晚托班的老師打來的，聲音極度恐慌，說棒棒不想寫作業，趁她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現在還沒找到。
鄭歡驚得心驚肉跳，開足馬力往家裡趕。
繞著小區附近亂轉，突然在附近的景觀湖，她見到有一大堆人在聚攏，連忙下車去看。
沒想到，棒棒一身濕噠噠地躺在地上，嗚嗚嗚地哭著。
鄭歡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
周圍的人說棒棒不小心掉進湖裡，多虧有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衣服都沒脫就跳下去救人，真不愧是熱心大爺！
鄭歡站起身尋找棒棒的恩人，意外發現胡老頭正用紙巾擦身上濕漉漉的水。
她尷尬地道謝，又從錢包拿出幾張錢遞給胡老頭。
胡老頭擺出那副吹鼻子瞪眼的表情：「你當我是什麼人？」
夜裡，鄭歡特意包了茴香餃子，拉著棒棒到胡老頭家道謝。
胡老頭擺擺手：「游個泳有啥的，我年輕時體力比現在好多了，現在倒是沒以前能幹了。」
不知為何，鄭歡從話里聽出幾絲落寞。
棒棒把餃子遞到胡老頭面前：「爺爺，謝謝你救了我，這茴香餡兒餃子是我媽媽包的，特別好吃，您嘗嘗！」
這下，胡老頭不好再推辭，夾起一個餃子，滿滿塞到嘴裡。
他突然問鄭歡是哪裡人，她如實回答。
胡老頭有些哽咽：「我那走了的老伴，跟你是同鄉啊！她走了三年，我再也沒吃過茴香味的餃子了。」
鄭歡也有點傷感：「這樣，以後我做了這餃子，都給您送一份上來。」
那一刻，胡老頭眼中，似有晶瑩的液體在閃爍。
5
本以為，跟胡老頭關係緩和，鄭歡的煩惱可以少一點。
但人生便是如此，當你過了一個坎，就迫不及待地給你設置下一個坎。
夜裡十點多，鄭歡輔導棒棒寫作業簡直要崩潰。
她大聲地問：「讀句子，小明差點哭了，小明哭沒哭？」
棒棒答：哭了。
她扶額：「不對，是沒哭，差點哭了，就是沒哭。像差一點就100分了，就是還沒有100分，記住了？」
棒棒低聲說：「記住了。」
鄭歡內心默念幾篇，親生的親生的，忍住忍住，再笨也不能發火罵他。
「好，下一題。小明差點沒哭，所以小明是哭了還是沒哭？」
棒棒咬著筆頭，呆了五分鐘，最後對她說：「小明不喜歡哭，所以沒哭。」
鄭歡這個碩士畢業的老母親，歇斯底里地喊著：「兒子啊，你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吧！」
老公噗嗤一笑：「別那麼緊張，棒棒才讀一年級。」
可鄭歡無視豬隊友，捂著疼痛的胸口，心想到底作了什麼孽，竟然要輔導孩子寫作業！
門鈴響了，她心驚肉跳了一下，難不成河東獅吼把鄰居給招來了？
原來是胡老頭，他嚴肅地盯著鄭歡：「寫個作業，至於大吵大叫嗎？」
說罷，他往棒棒桌前一站：「輔導功課，方法千萬條，耐心第一條！」
不到半小時，磨蹭大半個晚上的棒棒，很快把作業寫完。
鄭歡和老公雙眼冒星星，簡直要膜拜胡老頭。
他得意地說：「知道我以前是幹啥的嗎？是你娃娃那學校的退休老師。」
鄭歡夫婦千恩萬謝，那晚，總算能讓兒子在十一點前睡覺了。
6
第二天，鄭歡特意在學校打聽了一下，差點驚掉下巴。
原來，胡老頭是這重點小學的特級教師，以前還幫市裡出過考題。他剛退休那會，還被返聘回學校，只不過現在年紀大了，才待在家裡。
鄭歡沒想到，胡老頭是深藏功與名啊，帶的畢業班學生都升上很好的學校，自己的兒女也培養成名校大學生，現在都在國外定居。他不想出國，也不想去兒女買的新商品房，就留在這舊小區，圖個熱鬧。
那天晚上，鄭歡包了茴香餡兒餃子，又拉著棒棒去答謝。
看到空蕩蕩的房子，只有胡老頭，一大面擺滿書的牆，以及一盆孤獨的白茶。
鄭歡感慨，胡老太走了，他兒女也不在身邊，曾經的榮耀也漸漸冷卻，現在應該挺孤獨吧！
她問出心中想法，胡老頭苦澀地說：「這人啊，越老越怕靜。那會朋友送了只鬥雞，還被你投訴，現在家裡愈發安靜。」
鄭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靈機一動：「您能不能幫棒棒輔導功課，我們按課時費交錢。」
胡老頭愣了半秒，大手一揮：「啥輔導費，拿茴香餃子來換就成！」
鄭歡高興得差點一蹦三尺高，棒棒的大麻煩總算可以解決了。
從那天起，棒棒每天放學，就先到胡老頭家裡寫功課。
鄭歡把晚飯做好後，再把他們叫下樓，一桌子的熱菜豐盛極了。
胡老頭吃得很高興，說很久沒有跟這麼多人吃飯了，往常只有老同事聚會，或者過年子女回來，才碰得到人齊。
鄭歡聽得眼濕濕：「往後啊，咱們天天這樣吃，吃個熱鬧，吃個開心。」
恍惚間，她隱隱看到胡老頭這個感性的老爺子，又在偷偷抹淚。
現在，社會是越來越富裕了，可子女陪在父母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孤獨成了許多老人身上的標籤。
想到這裡，鄭歡也給父母發了信息，讓他們過陣子進城來住住。
7
晚餐過後，棒棒纏著要去胡爺爺家看書，說他家有好多好多書，包括《封神演義》、《三國》、《明史》和《水滸傳》。
胡老頭跟棒棒談條件，讓他先完成作業。棒棒像小鳥似地撲騰到書桌，全神貫注寫起來。
睡覺時間快到了，鄭歡上樓接棒棒，胡老頭正在跟他講著原版《紅樓夢》，而棒棒倚在一旁，認真地聽著，還問大觀園長什麼樣。
見到棒棒的看書興致高昂，鄭歡再次向胡老頭道謝。
胡老頭還是一副拽拽的表情：「這有啥，最好的學區房啊，就是家裡的書房。你們這一個個家長，扎堆往學區房涌。可人只顧賺錢，又陪不了孩子，更別提以身作則。要知道，好的學習氛圍很重要！」
鄭歡臉色刷地紅了，平常她就愛跟老公躺沙發玩手機，卻不斷指示兒子看書。可家長沒有樹立起榜樣，怎樣約束孩子呢？
那天夜裡，她決定上網淘一個像胡老頭家那樣的書架回來，慢慢打造起家裡的學區房，讓孩子終生受益！
鄭歡很感恩，於千萬人之中，遇到這麼一個中國好鄰居。
幸虧，當初沒有為小小矛盾鬧得兩敗俱傷。
人跟人相處啊，還得多看別人身上的美德，多些互助，少點傷害，這日子才能越過越圓潤，越過越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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