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萊傳丨是弗蘭肯斯坦,也是普羅米修斯

2023-01-09     飛地APP

原標題:雪萊傳丨是弗蘭肯斯坦,也是普羅米修斯

珀西·比希·雪萊,與喬治·戈登·拜倫並稱為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雙子星座」,他是最為世人忽視的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他最有名的著作之一是《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而他的妻子,瑪麗·雪萊執筆的《弗蘭肯斯坦,或現代的普羅米修斯》既是著名的哥特風恐怖小說,也成為了後世科幻小說的鼻祖。

在英國著名傳記家理察·霍姆斯所著的《雪萊傳:追求》中提到,《弗蘭肯斯坦》誕生於雪萊夫婦和拜倫一起在義大利旅行時的寫作遊戲,當地不時雷雨交加的天氣、雪萊夫婦的夢、他們對電療法、解剖學等的興趣、與拜倫等友人的聊天,都激發出了瑪麗·雪萊的靈感。《弗蘭肯斯坦》中甚至還有雪萊自己的影子,他對人性的理解和被驅逐後的孤獨都被投射在這部小說之中。

——以上內容彙編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一八四一年瑪麗的肖像畫,其丈夫雪萊早在十九年前就已去世雪萊傳(選章)

[英] 理察·霍姆斯李凱平、周佩珩 譯

鬼故事與幻覺發作

坐在迪奧達蒂鄉間別墅那長長的、點著蠟燭的客廳中,他們聽著拍打在陽台大窗戶的雨點聲,雷聲和閃電經常從湖對岸的汝拉山打過來。話題是生命的力量、電療和生命的原則。波利多里十九歲時便在愛丁堡取得了行醫資格,這非常罕見。討論達成了平衡,一方面他熟知當前的醫學,另一方面雪萊對伊拉斯謨·達爾文的著作產生了更加思辨的興趣,以及可能以何種方式對這種電氣裝置加以應用,雪萊在牛津深造時就做過實驗。瑪麗則靜靜地和克萊兒坐在一起,半個身子躲在搖曳的影子中,聽著男人們談論和總結理論。據她回憶:「拜倫勳爵與雪萊舉行了多次漫長的交談,我是一個虔誠的聽眾,幾乎從不發言。在一次談話中,他們討論了各種哲學思想,其中就有生活原則的本質,以及是否有可能發現它並進行交流。他們討論了達爾文博士的實驗……他將一根義大利細面保存在玻璃盒子裡,直到通過某種特殊的途徑,它自己移動了起來。不管怎麼說,並不能就這樣產生生命。也許,能讓屍體重新動起來;電療法可能出現這樣的現象:也許一個生物的各個器官可以生產出來,然後拼裝起來,並產生生命的溫暖。」

這些思辨性的討論在十六日和十七日繼續,談話中還萌生了一個想法,即波利多里的戲劇讓他們大失所望之後,他們都應該嘗試寫一篇鬼故事。在上個星期,波利多里一直在日內瓦與奧迪耶醫生討論夢遊症的問題,有個人(也許是拜倫)帶來了一本非常罕見的德國恐怖故事集,翻譯為法語後,書名為《死神寓言》。十七日那天,他們晚上都去了奧迪耶夫人家中舉辦的舞會,只有波利多里因腳踝受傷未能前去,回來後眾人又繼續談論這些主題。波利多里因為自己被單獨留下來而感到懊惱,他對瑪麗及其自由思想產生了愛慕之意,但她對波利多里的追求反應頗為平淡,只是稱她把他當成了弟弟,這也讓他很懊惱。無論是這位年輕醫生心中的憤懣與沮喪,或是克萊兒的緊張,還是雪萊深陷於恐怖故事與思辨,都使他覺得自己仿佛陷入病態,心情壓抑。令人不安的想法與玄幻的故事也讓瑪麗受到了影響,她有一次覺得感受到雪萊令人恐懼和心神不寧的力量對自己產生了威脅。

雪萊的鬼故事從未以書面形式記錄下來,但產生過一次爭議頗大的表演,這發生在十八日晚上。他們都坐在迪奧達蒂鄉間別墅長長的客廳中,波利多里記錄了當時的情況。「到了十二點,真正開始講鬼故事了。LB[拜倫勳爵]誦讀了柯爾律治的《克麗斯特貝爾》中關於女巫胸部的某些詩行,之後便陷入沉默,而雪萊突然尖叫起來,雙手抱在頭上,攥著一根蠟燭就衝出了房間。」在柯爾律治的詩中,女巫傑拉爾丁第一次出現時,是一位美麗、懵懂無知的公主,她在森林裡迷了路。但實際上她就是拉彌亞(化為人形的蛇怪),她一心要在精神和肉體上控制年輕的女孩克麗斯特貝爾。女孩的父親釀下大錯,在城堡中收留了傑拉爾丁。女巫其實就住在克麗斯特貝爾的閨房中,當她們上床時,女巫對她祭起了催眠咒,然後就在她睡眼朦朧、半睜半閉的眼前寬衣解帶。詩中這樣寫道:

這位女士在燈下彎下腰,

緩慢地將雙眼閉上;

然後大聲地吸氣

仿佛是在顫抖,她解開了

雙乳下方的束胸帶;

她的絲袍,以及貼身穿的背心

落在了她的腳旁,全身袒露,

看哪!她的胸部和她的側面———

醜陋、畸形、蒼白的色澤———

哦,保護她!保護可愛的克麗斯特貝爾!

雪萊暴走的突然性與激烈性,讓其他人都深為震撼,正是波利多里走到雪萊身旁,以一個醫生的本能為他治療。他設法使雪萊鎮定,並以出色的技巧成功地讓雪萊吐露他產生幻覺的經過。「給他臉上澆點水,然後給他用一些乙醚。他當時看著S[雪萊]夫人,突然想到了他聽說過的一名女子,在本應長乳頭的位置卻長著眼睛,這個想法占據了他的心靈,讓他驚慌失措。」雪萊躺在沙發上恢復元氣,同時波利多里繼續與他交談。在這段時間裡,雪萊毫無防備,如實說出了縈繞心頭的幾個恐懼印象。根據波利多里的記錄:「——他結婚了;他的一位朋友喜歡他的妻子,他竭盡全力誘導她也愛上這位朋友。他身邊的朋友都靠他來謀生,並且把他當成銀行家。有一次,一個人租了一棟別墅,希望讓他多出些錢,而且想過來欺負他,最後要與他決鬥。雪萊一口回絕,於是被打翻在地;冷冷地說他不會得逞的,於是又被打倒在地。」

在波利多里醫生的日記中,明顯可以看出雪萊建立社區的打算使他承受了情感上的壓力,而且他似乎根據雪萊一生在社會和性愛方面的矛盾,至少成功地「解讀了」雪萊的部分幻覺。但是,雪萊的人生中並沒有與最後一個恐懼相對應的情節。雪萊似乎一直在力圖解釋,他在凱西克、林茅斯、特里馬多克和肯蒂什鎮是怎樣不斷感覺到受迫害感的。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他竭力要向波利多里表明,他絕對拒絕沉迷於身體暴力;波利多里模糊地意識到,雪萊這樣相當於否認了他性情中某種重要因素。後來在帆船比賽中發生了一起事件,讓波利多里極為憤怒,他威脅要舉行一場決鬥挑戰雪萊,最終拜倫出面干預,並稱他會代表雪萊接受任何挑戰。按照拜倫的意願,波利多里收回了決鬥書;倘若拜倫讓雪萊獨立處理此事,結果也許會更好。

波利多里後來以這次「幻覺發作」(引用了拜倫的話)為素材,創作了鬼故事。這個故事以小冊子的形式發表於一八一九年,配上了一幅題為《吸血鬼》的蒼白恐怖的版畫。拜倫在這一年寫給默里的信中,評論了這個哥德式故事,大意是在雪萊身上「肯定發生過波利多里所描述的這個玄幻故事,但與他的描寫並非完全相同」。但在此時,拜倫從迪奧達蒂鄉間別墅寫信給他的出版商時,他感到更加困惑了;他無法理解雪萊發生了什麼情況,「因為他不需要鼓勵」。他與雪萊的友誼尚未超出紳士之間溫良恭謙關係的藩籬。

《噩夢》,亨利·菲尤澤利 繪

弗蘭肯斯坦,或現代的普羅米修斯

儘管如此,雪萊的幻覺「發作」並沒有妨礙他在四天之後單獨與拜倫一同踏上環湖之旅。十九日那天,天公作美,雪萊一家回到蒙塔萊格里的住處。深夜怪談依然在迪奧達蒂鄉間別墅繼續,也許就在雪萊出發之前的某個晚上,瑪麗出現了可怕的夢魘,這為她創作的最著名的小說《弗蘭肯斯坦,或現代的普羅米修斯》提供了主要的靈感。她在描寫這次夢魘時,為了使之充當作品的序言,進行了調整,但它依然是經典的例子,證明強烈的恐怖意識(雪萊屢次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是如何轉化為創作靈感的。瑪麗做到了這一點,但哈麗雅特與克萊兒卻未能從這樣的驚懼中保住性命。

兩人侃侃而談,不知不覺夜已深了;等我們休息時已過半夜。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也不能說我在思考,因為突如其來的想像力攥住了我,牽引著我,使我的腦海里湧現出一連串的形象,這些形象之鮮明生動,遠非普通思維所及。

我閉著眼睛,腦海里浮現出清晰醒豁的形象。我看到一個面色蒼白、專攻邪術的學生跪在一具已組合好的人體旁邊,看到一個極端醜陋可怕的幽靈般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少頃,在某種強大的機械作用下,只見這具人體不自然地、無精打采地動了動……這一成功會讓這位邪術專家膽寒,他驚恐萬分,扔下自己親手製作的醜八怪,撒腿逃跑。他希望自己親手注入那醜八怪體內的一絲生氣會因其遭到遺棄而滅絕;尚處於半死不活狀態中的醜八怪便會因此而一命嗚呼……他睡著了,卻又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睛,發現那可怕的東西就站在自己床前,只見他掀開床簾,睜著水汪汪的黃眼睛好奇地注視著他。

我嚇得睜開雙眼,剛才的場景占據著我整個頭腦,一陣強烈的恐懼感油然而生。我真希望眼前的現實能驅走我想像中的怪物。我能看見眼前的一切:這房間,這深色的橡木地板,那關閉的百葉窗,以及透過窗戶隙縫投射進來的月光;我也分明知道不遠處就是明鏡般的大湖和白雪皚皚、高聳入雲的阿爾卑斯山,然而,我卻很難擺脫眼前那個可怕的幻影;它仍然死死地纏著我,驅之不去。我得想點什麼別的才行,於是我又想起了自己要寫的鬼故事……這討厭的鬼故事真不走運!唉!要是我能寫出讓讀者像我這天晚上一樣害怕的故事該多好!

突然,一個令人振奮的念頭如閃電般從我腦際掠過。「有了!它既然能嚇著我,就能嚇著別人,只要能把半夜糾纏我的暗鬼寫出來不就成了。」次日一早,我便對眾人宣布說,我已經想出了一個故事。我當天便動筆寫起來,開頭一句是「那是十一月一個陰沉的夜晚」。我所寫的只是我想像中的那些可憎可怖的情景。

如果瑪麗的回憶準確,她當天夜裡孤守空房就暗示著當時雪萊已經動身與拜倫一同游湖了;但是,這可能只是一種文學手法,就像對景色的幻想一樣——湖水再往前是汝拉山,阿爾卑斯山則位於蒙塔萊格里的後方,即位於南面。

瑪麗此時先創作的是《弗蘭肯斯坦》成書後的第五章,內容是弗蘭肯斯坦博士喚醒了怪物。故事背景是德國的一座大學城英戈爾施塔特,雪萊夫婦對這裡的認識主要是因為它是光明會的創始地,這是頗有深意的暗示。

瑪麗·雪萊,無名畫家的素描畫,創作時間約為一八一四年

《弗蘭肯斯坦》中雪萊的影子

瑪麗後來曾介紹雪萊是怎樣催促她將這個故事發展為一部小說:「但是,如果沒有他當時的鼓勵,我的故事絕無可能以書的形式奉獻給世人。」在這一年的夏天,她一直穩步推進這部作品的創作,他們冬天回到英國之後,她便開始打磨第二稿。這部作品的主題與背景中,即便有些並非真正的情節主線,但也與瑪麗和雪萊的私人生活背景息息相關,有時這種相似性達到離奇的程度。

在描寫弗蘭肯斯坦博士所受的教育時,作者介紹了他在鍊金術和魔法方面對艾伯塔斯·馬格努斯和帕拉塞爾蘇斯等作者的興趣,對「自然哲學」、電療法和解剖學等嚴格意義上的科學的興趣,這刻意仿照了雪萊生平中從羅曼司走向哲學的心路歷程,就像他本人在一八一二年寫給葛德文的那封自薦信一樣。怪物第一次殺戮的對象是弗蘭肯斯坦襁褓中的弟弟,名叫威廉,發生的背景就位於普蘭帕萊,雪萊與瑪麗曾於五月去那裡遊覽過兩次。弗蘭肯斯坦與他創造出的恐怖怪物之間的核心對抗則發生在沙摩尼的冰海冰川,當時怪物要求為自己造一個妻子,以補償人類社會對他的排斥。而瑪麗、雪萊和克萊兒曾於七月遊覽過這裡。弗蘭肯斯坦博士的第二座實驗室位於蘇格蘭,瑪麗童年時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弗蘭肯斯坦在這裡造出了第二個怪物(即母怪物),之後又將其毀滅,他食言了,和怪物遭到相同的詛咒。怪物自學所用的教材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和彌爾頓的《失樂園》。在一段描寫中,敘述的是弗蘭肯斯坦與他推心置腹的好友克萊瓦爾(他也被殺害)一同乘船在萊茵河上溯流而下,這也可以找到一八一四年那次旅行的影子。其他許多乘船旅行的場景則反映出雪萊與瑪麗在水上之旅期間留下的印象,也許最突出的就是弗蘭肯斯坦的新婚妻子伊莉莎白被怪物殺害的前一天傍晚,當時兩人在寧謐的湖水上一直遊玩到黃昏時分。它殺害新娘之後,無論是弗蘭肯斯坦透過旅店窗戶看到的怪物那猙獰的面目,還是他發瘋一般地要將怪物擊斃,都明顯取材於雪萊對瑪麗講述的那次行刺事件,即一八一三年發生於坦尼爾阿西特的行刺事件。

該書中,瑪麗對小說結構最高明的創新之處在於,伊莉莎白遇害之後,追殺者與被追殺者發生角色互換。弗蘭肯斯坦開始一路追蹤怪物。這便創造出「分身」的主題,即弗蘭肯斯坦與他創造出的怪物構成了一個精神實體的兩個對立部分。追蹤惡魔的主題此時已成為雪萊詩歌中的核心意象。弗蘭肯斯坦執著地一路追蹤怪物來到北極的荒原,這就是該書開篇和結尾的場景。無論在情緒還是意象上,很大程度上都反映出雪萊在《阿拉斯特》中探討的內容,即對孤芳自賞的理想的逆轉與追求。這部著作還大量借用了雪萊所喜愛的一首詩歌,作者是柯爾律治。第五章中明確提到這首詩——《古舟子詠》。與這兩首詩相似,《弗蘭肯斯坦》探討了精神上的孤立,怪物有時感覺幾乎就是在程式化地呈現雪萊詩歌中的邪靈,這就是孤獨本身所產生的邪惡精靈。

《弗蘭肯斯坦》的情節安排與《阿拉斯特》相似,即性愛力量可以在人類社會中將人們聯繫在一起且這種關係牢不可破,但作品探討了它在反常情況下所產生的破壞作用。這個怪物是弗蘭肯斯坦在一種煩躁不安和執著的心境下在英戈爾施塔特創造出來的。他反常地拒絕了青梅竹馬的表妹伊莉莎白(但他真心打算與之成婚)的懇請。他的父親明確警告他,深入的專業研究可能會產生毀滅性的後果。他在實驗室中看到了生命的火花注入怪物軀體中,可怕的景象讓他倉皇失措地衝出了實驗室。自此以後,他就睡在床上,想忘掉這一幕,卻做了一個恐怖的噩夢,夢境頗有象徵意義:「我確實睡著了,然而連綿的夢幻一直攪擾著我。我們見伊莉莎白在英戈爾施塔特街頭漫步。她精神抖擻,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朝氣。我驚喜交集一把將她擁在懷裡,第一次深深地吻了她。可與此同時,她的雙唇卻變得死一般鉛灰,面容似乎也變了。我覺得自己摟著的是我死去的母親,她的屍體被一層法蘭絨裹屍布蒙著,只見墓穴中的蛀蟲在裹屍布的皺褶內爬來爬去。我從噩夢中驚醒。」

弗蘭肯斯坦再次遇到怪物時,兩人在沙摩尼發生了對峙,怪物提出一個要求,這主導了故事後面部分的發展:「你必須再為我造一個異性伴侶,好讓我與她相依為命,共同生活,進行必不可少的情感交流。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而我要求你這樣做,是我應有的權利,你絕不可以拒絕。」弗蘭肯斯坦起初認可了怪物的這項權利,也確實在他蘇格蘭的實驗室中造出了一頭母怪物。但之後,他當著怪物的面,在母怪物即將獲得生命之際將她扯個粉碎。怪物先是發出一陣陣可怕的、充滿絕望的嚎叫,之後他的反應很簡單:「但你得記著,在你新婚之夜,我定會前來奉陪。」怪物沒有食言,它的威脅在埃維昂變成可怕的慘劇,將伊莉莎白掐死在婚床上。因此,創造者與被創造者都摧毀了彼此性愛幸福的希望,因此,雙方與人類社會的聯繫均不復存在。他們都成了社會的棄兒與賤民,他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並都為之痛苦煎熬,一心要為自己的損失復仇。這是悲慘的結局。鑒於瑪麗創作此書時只有十九歲,人們會更為驚奇。

這部作品的核心是對流放狀態的神秘投射,這種狀態已成為雪萊人生中一個主要的活動。怪物曾在冰海冰川請求主人的幫助和理解,瑪麗這番與眾不同的告誡將成為雪萊日後在義大利詩歌創作中的主題。「唉,弗蘭肯斯坦……你不要忘了,我是你創造出來的,應該是你的『亞當』,可事與願違,我卻成了被打入地獄的天使,平白無故地被你逐出天國的樂園。無論我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天堂般的極樂世界,可我,唯獨我,卻永遠與幸福無緣。我以前也曾是仁慈、善良的,只是因為不幸的遭遇才使我變得兇殘歹毒。給我幸福吧,我會重新變得心地善良的。」弗蘭肯斯坦的答覆宛如社會與權威部門的答覆:「滾開!我不想聽你說話。你我之間毫無共同之處,我們是冤家對頭。」

除了在蒙塔萊格里的噩夢之外,雪萊對瑪麗書中反映出的諸多自傳影響也心知肚明。他們在英國的經歷,他本人的詩歌,瑪麗與她父親的關係,他們不斷閱讀葛德文創作的追捕小說(尤其是《迦勒·威廉士》),這些都產生了重要作用。但無論是雪萊在一年後為這部作品匿名撰寫書序時,還是在雜誌上實名發表對此書的評論文時,都只是浮光掠影地提到了這些影響,重點還是論述精神孤獨與社會排斥等核心問題。他在書評中論述了怪物的罪行,認為他們「簡直就是必然的,是人類天性的產物。這部作品的直接道德誡喻就在於此……如果你對一個人百般羞辱,他就會變得邪惡。他就會以怨報德;無論什麼原因,讓一個人遭到同類的排斥之後——將這個社會的存在與社會相割裂,你就強加給他不可抗拒的義務——狠毒與自私」。他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這必然使人認為他當時至少想到了自己:「因此,在社會中經常出現這樣一幕,最有資格成為它恩主和裝飾物的人,卻因為造化機緣而對其報以鄙夷的目光,並因為漠視和心靈的孤獨而轉變為一種折磨與詛咒。」雪萊暗示他已認同弗蘭肯斯坦造出的怪物。

六月二十三日下午,雪萊、拜倫與船夫三人踏上了日內瓦湖(萊蒙湖)的休閒之旅,一行人向東前往埃維昂。這次旅行為期八天,儘管天氣陰晴不定,甚至還出現了一次危險的風暴,還有一天雨下了沒停,不過總的來說旅途十分順利。旅行中雪萊大部分時間都在讀盧梭的《新愛洛伊絲》,這部作品的背景是湖邊的各種小村莊,此次旅行宛如文學朝聖之旅。他在《弗蘭肯斯坦》的書序中津津樂道的「鬼怪幻象」讓位於多愁善感的景象。「梅勒利、西庸城堡、克拉朗、拉瓦萊和薩瓦山脈紛紛呈現在想像中,以懷念一度熟悉的事物和一度親切的人們。它們確實是一種智慧的創造,但這智慧的光芒如此強烈,結果給所謂現實的記錄投下一道虛假的陰影。」

一八一九年的珀西·比希·雪萊,埃米莉亞·庫蘭 繪

選自《雪萊傳:追求》,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上海貝貝特,2022.9 (有刪節,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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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察·霍姆斯(Richard Holmes)一九四五年生於倫敦,傳記作家,學者,英國皇家文學學會和社會學研究院成員,著有多種浪漫主義詩人傳記。除處女作《雪萊傳:追求》外,另有《柯爾律治:早期願景》(惠特布萊德年度圖書獎)《柯爾律治:更暗映像》(達夫·庫珀獎)《約翰生博士與薩維奇先生》(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獎)《好奇年代:英國科學浪漫史》(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上窮碧落:熱氣球的故事》(《時代周刊》年度十佳圖書)等,獲獎十餘種。一九九二年被授予大英帝國勳章(OBE),被譽為「活躍在當今英語世界的最佳文學傳記作家」(《新標準》)。

|譯者簡介:李凱平 ,英語語言文學博士。上海交通大學傳記中心兼職副研究員,《現代傳記研究》編委。從事傳記研究與傳記翻譯工作,譯有《約翰生傳》(合譯)。

|譯者簡介:周佩桁,解放軍陸軍炮兵防空兵學院講師,從事英語教學與翻譯工作。譯有《約翰生傳》(合譯)。

題圖:《瑪麗·雪萊之科學怪人》(1994)電影劇照

排版: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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