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原油市場需求銳減，油價猶如被被送入重症病房一般，垂死難起
但對大多數石油輸入國來說（如中日韓），油價垂死不見得是壞事，但對於輸出國那可真是一場災難
美國，俄羅斯，沙特，是位列世界前三的原油輸出大頭
3月初，俄羅斯和沙特在OPEC會議上談崩，這場會議不歡而散，兩大輸出國非但不減產，反而加大輸出，看似吵得面紅耳赤，實則底下暗通款曲，互不點破的要打壓油價，弄死美國的頁岩油產業
這不是沙特第一次玩此套路，畢竟對於沙特來說，石油是生命，石油是一切
整整35年前，1985年沙特為了保持其原油市場占有率，就曾打響了血腥的價格戰
當時沙特每天原油產量僅200萬桶，開啟價格戰後，產量暴增5倍，從200萬桶每天，增加到1000萬桶
價格戰立竿見影，油價從31美元，不斷下跌到10美元/桶
上圖可以看到，沙特開啟價格戰後，油價在4個月內斷崖式下挫
沙特玩得起這類血腥的價格戰，因為他有充足的外匯儲備
用價格戰殺死競爭對手搶占市場後，再上漲油價不遲
這回的狀況也一樣，沙特和俄羅斯表面做戲大吵，背後手拉手殺美國頁岩油
俄羅斯同沙特一樣，也有著可以撐住的外匯儲備
下圖是俄羅斯外匯儲備的變化
價格戰開啟後，俄羅斯的外匯儲備從2020年2月的5703億美元，下降到5634億美元
而這僅僅是開始，隨著油價的崩跌，外匯儲備下降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不過有跡象表明，4月開始，油價暴跌的速度之快，超過了沙特和俄羅斯一開始的預估
他們準備好了價格戰的油價崩跌，但沒想到會崩跌的那麼慘烈，上周這麼快就跌破20美元關口
這些都是能經受暴跌風險的大國，但大家不要忘了，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是高度依賴原油出口的「小國」，這些「小國」的抗風險能力很低
不誇張的講，油價暴跌帶給他們的可能是「政治性滅國」
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當時疫情還沒全球大爆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就出具過一份報告
《論海灣地區石油財政的可持續性未來》：報告指出隨著科技革命的發生，與對環保的日益關注，海灣合作委員會-Gulf Cooperation Council（GCC）的財政將每況愈下
簡單講就是，占據世界石油出口25%的阿拉伯國家們，好日子要到頭了
石油老大哥沙特或許還能撐一撐，但是阿拉伯世界裡那些嚴重依賴石油出口的小國，狀況會迅速惡化
你比如巴林
巴林曾幻想著在2022年實現財政收支平衡，但2020年巴林的國家債務為GDP的105%
並且巴林從2019年底就不斷依靠沙特的金融援助來緩解國內的金融危機
另一個鄰國阿曼的情況更糟
上圖截至2019年4月，可以看到阿曼的不良貸款率和油價完全成反比，油價越低，此類完全依靠石油的小國，不良貸款率越高
不良貸款率越高，債務違約風險越大，國家破產越快
在年初的一份報告里，阿曼2014年債務為GDP的5%
2019年，債務升至GDP的60%
短短5年時間，債務從5%上升至60%，增長速度過快
而根據之前預測，假定油價在每桶58美元時，那阿曼的赤字將再增加10%
油價若在30美元一桶，阿曼赤字將增加22%
可現在油價是多少？
在20美元上下震盪，中東小國還能撐多久，取決於沙特還能支援多久，以及美國敢不敢打伊朗
另外這些中東石油國都有個普遍的特點，人口增長快速，福利偏高，政府又基本都是停留在19世紀的君主制，國家由國王說了算
沙特，巴林，阿曼都是這個路子，而為了避免人民革命，國王們普遍採用高福利來穩住民心
但高福利的基礎在於高油價，當油價崩跌，國家財政破產時，政治動盪，甚至爆發革命，這都不足為奇
石油與地緣政治緊密掛鉤，這是全球都公認的事實
在1975年左右，蘇聯成了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國
到了1980年代，蘇聯超過一半以上的外匯依靠的是石油出口
這就決定了蘇聯的一條重要「命脈」，被綁在了石油上
1985年後，發生了上面提到的沙特開打石油價格戰，在價格戰中蘇聯受到了重創
油價的下挫，嚴重削弱了當時戈巴契夫同志試圖改革蘇聯的努力，進一步加速了蘇聯的解體
但隨後1990年美國發動海灣戰爭，2001年又發動反恐戰爭，期間中國崛起，石油需求量暴增，國際油價隨之一飛沖天
油價的起飛直接養活了兩個強人
一個俄羅斯普京，一個委內瑞拉查維茲
石油價格的高速增長，讓兩大強人迅速穩住了國內情勢，並且讓兩人都成為了國家復興的標誌
然而花無百日紅，命系石油，終究有還債的一天
2014年開始，油價下挫，美國頁岩油大舉殺入市場搶占份額
也是在2014年，普京的支持率首次開始下滑，不滿普京的聲音越來越大
幸運的是，在地球另一邊的委內瑞拉強人的查維茲，2013年就死了
人們對他的印象停留在那激昂的演講，反美急先鋒，以及為貧苦人民提供大量補助
但一副爛攤子交到了曾經親密的戰友馬杜羅肩上，人民期盼著馬杜羅像查維茲一樣繼續改善百姓生活
然而別說改善了，就是維持過去的福利也已十分困難
國際油價在查維茲死後不斷下挫，嚴重依賴石油收入的委內瑞拉政府，除了繼續高舉反美大旗，將民怨轉向美國外別無他法
隨之美國對委內瑞拉實行了嚴厲的經濟制裁，讓委國本就脆弱的經濟雪上加霜，同時美國在委內瑞拉國內扶植反對派瓜伊多，寄望於推翻反美政府，建立親美政權
疫情爆發前，委內瑞拉的經濟已經崩潰，而今這個嚴重依賴石油的國家依靠著中方援助，艱難抗疫
但更多的新聞，早已消失於報端，大疫當前，各國都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管他委內瑞拉
而同處南美洲的厄瓜多，則是另一個面臨「滅國」危機的國家
厄瓜多的經濟同樣高度依賴石油，石油行業占厄國財政收入的60%
在國際政治上「厄瓜多」的出鏡很少，最大的一齣戲恐怕是收留知名「叛逃者」阿桑奇了
阿桑奇創辦的維基解密，專門揭秘各種醜聞，尤其是政治醜聞，其中尤以美國醜聞最多
美國在中東虐囚，在非洲法外處決，在象牙海岸隨意傾倒有毒化學物，甚至到美國大選公布希拉蕊電郵門，這些都讓美國視阿桑奇為眼中釘肉中刺
阿桑奇被國際刑警組織追捕後躲進厄瓜多駐英國大使館，一躲躲了7年
2019年厄瓜多因承受不了油價不斷下挫的經濟損失，國家財政陷入困難，緊急求援於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IMF誰說了算各位心裡都有數
IMF提供大約102億美元給厄瓜多，用以防止國家破產的緊急援助，但援助不是無償的，其背後附加了一大串經濟改革條件
然而有意思的是，也就在IMF提供厄瓜多貸款援助之後，厄國宣布不再庇護阿桑奇
美國的眼中釘阿桑奇被英國政府逮捕，隨後英國外交大臣宣布，將會把阿桑奇引渡去美國接受正義審判
然而厄瓜多在接受了IMF102億財政救援後情況並沒好轉，因為他的根子是扎在油井裡的，油價持續下跌，不管外界再怎麼援助，經濟都是起不來的
可因為IMF強制厄瓜多進行改革，包括取消給人民的燃油補貼等一系列民生福利，這讓厄瓜多在去年爆發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抗議遊行
在2019年，厄瓜多就處於一個和委內瑞拉相類似的極不穩定狀態
2020，疫情來襲，油價斷崖式崩潰，厄瓜多政府已然無計可施，想繼續問IMF借錢，可舊債未還，還想借新債？
況且歐洲經濟也處於風雨之中，誰還有功夫理你什麼厄瓜多
IMF並沒與厄國達成新債協議，只是同意，將原本要付的650億美元外債的8億美元利息，先不付了
8億美元利息，是「暫停支付」，而不是「不付了」
而在地球另一邊的非洲，經濟狀況也在持續惡化
北非的阿爾及利亞，與另一大亂國利比亞為鄰，人口4400萬，官方公布失業率為15%，國際組織預估至少在25%以上，青年失業率更是高達50%
更要命的是，阿爾及利亞95%的出口收入依賴石油和天然氣
1985年沙特開打油價戰之後，阿爾及利亞經濟崩潰，反政府武裝「伊斯蘭救國陣線」強勢崛起
1991年大選，「伊斯蘭救國陣線」獲勝，但阿爾及利亞軍方拒絕接受選舉結果，隨後發動內戰
內戰從1991年打到2001年，打了整整十年，死了至少20萬人
2001年美國發動反恐戰爭，油價扶搖直上，阿爾及利亞政府軍，最終取得勝利
政府所控制的石油經濟再次復甦，有了足夠的外匯收入，也為國內社會的穩定提供了財政基礎
阿爾及利亞享受了十年的高油價福利，到2012年阿爾及利亞原本崩潰的經濟，擁有了200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
阿爾及利亞底氣硬了，在阿拉伯之春爆發時期，阿國依靠著消耗大量外匯儲備為憤怒的人民提供社會補貼和援助，撐過了那一波社會動盪
而到了2018年，阿爾及利亞的財政已近枯竭
根據IMF統計，2020年阿爾及利亞的外匯儲備低於100億美元，在新冠疫情下，政府不得不削減30%的預算，進一步壓縮社會福利
躲過阿拉伯之春的阿爾及利亞，這回怕是難熬過新冠
阿爾及利亞的情況是這樣，但對於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兩個石油出口國來說，情況怕是要糟的多
安哥拉和奈及利亞同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簽署國
安哥拉外海的浮動油船
安哥拉總統若昂·洛倫索，2017年才上任，而他的前任是一個執政長達38年的獨裁者，多斯桑托斯
新總統上任的首要大事，就是控制住安哥拉的債務問題，2012-2019年，安哥拉債務負擔從GDP的30%，快速增加到GDP的111%
2020年國際評級機構將安哥拉的十年期國債，降級為CCC+，並被廣泛認為有較高違約風險
目前安哥拉每年要用出口收入的30%，償還債務，油價暴跌後，該償還比例必然大幅增加
安哥拉用來償還債務的錢，是用在人民健康福利上的六倍
另一個非洲國家奈及利亞也類似，上個月奈及利亞正式超越南非成為非洲最大經濟體，但奈及利亞的石油出口占總出口的90%，政府70%的收入來自石油
奈及利亞是非洲人口大國，有近2億人，其中一半人口，大約9600萬人常年生活在極端貧困之中
尼國政府每年的收入有65%要用來償還各種債務，目前政府採取印鈔的方式來支付國內工資，奈及利亞的通脹已在路上
這世界上，對於任何一個工業落後的國家來說，政客都非常喜歡石油
因為出售石油，是最廉價也最有效的輕鬆來錢方式
你發展工業，要大把投資和十幾年時間
你向人民徵稅，會招致抗議和反對
而賣石油，是最輕鬆愜意的獲取資金和購買選票的方式
但如今石油價格的崩跌，且在短期內看不到任何復甦可能
對於像沙特和俄羅斯這種有著較大外匯存底的國家來說，危機不會太快到來
但對於上面提到的那些高度依賴石油經濟，人口又多，政治又混亂的國家，真正的危機恐怕才剛開始
這些國家的未來，取決於世界銀行，貨幣基金組織，以及我國的幫助到不到位
世界銀行和貨幣基金組織，正在討論加大對於此類國家的援助，包括新增救援貸款，或減免凍結需要支付的利息
而中方是委內瑞拉和安哥拉大部分債務的債權人
北京方面初步同意給與合作夥伴「暫停利息償還」的幫助，就像IMF和世界銀行所作的那樣
但是否要減少甚至免除債務，看來不太可能
那麼「石油之春」，會不會爆發
新冠病毒，讓那些嚴重依賴石油的小國變得非常脆弱
大國還有外匯儲備可以槓著，但眾多石油小國去年就已經因油價下跌而爆發經濟危機，更別說今年油價被打趴在地了
這些國家爆發政治革命的可能性越來越高，甚至不排除爆發新一輪仿效「阿拉伯之春」的，「石油之春運動」
由2008年金融危機所引發的阿拉伯之春，讓中東多個國家或政權覆滅，或陷入長期內戰
若「石油之春」爆發，恐範圍和規模將比「阿拉伯之春」更大，形成一種全球性的政治動盪，由中東，非洲，一路發展到拉丁美洲
巴林嚴重依賴石油，阿曼嚴重依賴石油，伊朗嚴重依賴石油，伊拉克嚴重依賴石油
委內瑞拉嚴重依賴石油，厄瓜多嚴重依賴石油
阿爾及利亞嚴重依賴石油，利比亞嚴重依賴石油，奈及利亞嚴重依賴石油，安哥拉嚴重依賴石油
石油，養活了多少政權和政客，但這條不可持續鏈條正在被打破
不難預見，石油之春，將成為影響數億人的社會危機
某些能扛過第一波石油之春危機的國家，也不用高興
只要他們的經濟無法多元化發展，無法擺脫對於化石燃料出口的高度依賴
那2020-2021的石油之春，只不過是他們走向最終危局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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