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析陸遊《釵頭鳳·紅酥手》:勘破千古愛情故事下的渣男本質

2020-04-26     梧桐樹邊羽



如何理解和評價陸遊的《釵頭鳳》?


陸遊和唐婉的愛情故事憑藉兩首《釵頭鳳》火了一千年。關於這段情史,歷來的文學愛好者扼腕嘆息之餘,演繹得非常多。

我們就大概交代一下背景,主要講作品。

陸遊十九歲與唐婉成親,婚後如膠似漆。年輕人沉迷閨閣之中,自然是長輩不願看到的。所以在母親干涉下,兩人離婚,陸遊另置別院,金屋藏嬌——可見他對唐婉是不舍的,以至於敢對母親做出陽奉陰違之事。不過最終還是棒打鴛鴦,分手後各自成家。

十來年後,兩人在沈園相遇。陸遊留下一首《釵頭鳳》,至於個中細節,每個版本記錄不同。有些說當時唐婉經丈夫趙士程同意後,送了酒水給陸遊,他哽咽而成詞,唐婉自和一首;有些又說唐婉是七年後才看到陸遊留在牆上的詞,心中感慨萬千,和上一曲。這些都且聽且信,個人也沒有深究考證這些的慾望,就怎麼悽美怎麼相信吧。


有一點是肯定的,唐婉沒有多久就鬱鬱而終了。很多人都認為是相思催人命,從另一角度證明兩人的愛之深切。不過個人認為,其實唐婉的死和陸遊並沒有什麼大的關係——不說沒有,因為情緒波動造成病情加重是有可能的。

我們還是專心來看陸遊的《釵頭鳳》的內容,再分析下唐婉的詞,看看有些什麼瓜葛在裡面。

釵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這個詞牌原名「擷芳詞」,又名「折紅英」、「摘紅英」、「惜分釵」等。因為唐代無名氏的《擷芳詞》中有句「可憐孤似釵頭鳳」,陸遊將它改名為「釵頭鳳」,可能是覺得原格式兩片五十四字,詞雖委婉,卻嫌稍舒緩,無法表達自己內心那種激動、鬱悶的糾結心情,所以他在每片的最後添加了三個仄聲字,三字三嘆,對整體的音調起了急促、頓挫的作用。

這種六十字的《釵頭鳳》也就更加局限了表達內容和情境,當然在表達這種侷促、急切、遺憾、後悔的心情時就更加貼切。後來「釵頭鳳」的名聲漸漸蓋過「擷芳詞」,就形成了變體,而「擷芳詞」原體為正體,陸遊和唐婉的都是變體。


陸遊和唐婉的作品雖然都是六十字,但在韻腳上又稍有不同——其實很可能是當時在和這首詞的時候,唐婉沒有那麼講究罷了——不過格式一成,到了今天,我們就只能以變體視之。

詞牌的平仄韻腳都是固定格式,我們這裡就不詳述,大概知道一些淵源就可以了。具體來看內容。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這一句是沈園邂逅,唐婉敬酒的直接記敘。你端起酒杯,玉手纖纖,紅潤如酥,滿城春色,宮牆處處,綠柳飛絲。「縢」,是纏束的意思,「黃縢酒」即黃封酒,宋代時官釀的酒,用黃羅帕或黃紙封口,故而得名。這一句起筆,如果單看,肌膚如玉,柳色如煙,美人佳釀,春色飛揚,是看不出任何問題的。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這幾句就情勢直轉,將前面三句塑造的美好情境完全擊碎。什麼叫「東風惡,歡情薄」?東風不就是那個東風嗎?顯然詩人將自身的感觸投入了自然現象,表現出極大的厭惡之情。是因為「歡情薄」,才覺得「東風惡」。這該死的東風啊,將你我之間的纏綿情緒吹到哪裡去了呢?我們之間如此生疏了嗎?



都說陸遊情深,不過這種詩詞,在趙士程極開明地同意唐婉來為陸遊置酒的情況下,是非常不合時宜的。實際上唐婉的表現才是正確的,七年之前的歡情,到今天問什麼厚薄?當年為什麼不私奔,不誓死捍衛?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陸遊當年是個媽寶男,如今是個不通世故的大直男。要知道趙士程和他也是文友,當年毫不猶豫地接手唐婉,這份心胸和真愛,在那個禮教嚴苛的時代,何其難得?如今給老婆面子,讓他和舊友端莊地敬酒敘舊,你居然覺得「歡情薄」?

陸遊這種不知感激,只以自身感情發射的方式是不足取的。

想起視頻平台上一個段子,前女友對前男友說:「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們的關係。」前男友回答:「你我素昧平生。」這也許才是真正的愛和尊重吧,既然分手,就不要再叨擾。

陸遊顯然沒有這種想法。他活得好長,到老了還在寫詩紀念唐婉——即便已經過世了四十年,唐婉還是他的私人物品——這種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很多文人為之感動,中國文人的大男子情節太根深蒂固了。

其實這種情感、這種遺憾、這種愛而不得的白月光,誰沒有過呢?寫詩做日記固然是陸遊的習慣,但是這種單方面的精神約束並不值得提倡。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三連仄收尾,單字成句,音調下垂,給人的感覺就是悔不當初,恨得在原地連跺了幾下腳的樣子,從字詞、聲調、感情融入來說,這三個字的添加是神品,也是成就這首作品的關鍵所在。滿懷的憂愁情緒,離別幾年來的生活十分淒涼。遙想當初,只能暗自感嘆:錯,錯,錯!

實際上呢,和唐婉離婚第二年就再婚,然後連趕著生了幾個大胖小子,哪裡「離索」了?這裡覺得淒涼只是覺得唐婉居然另投他抱罷了。後悔啊,遺憾啊,錯得遠啊,但又能怎麼樣呢?就不能看著她和趙士程幸福?

下片進入想像。

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們注意陸遊這首詞的主人公是誰?看上片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指唐婉,因為「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這種感受,和三連「錯」應該是表達自身的後悔。但是下片明顯就是寫女子,而且並不是寫席上情景,進入了大男主的想像中去了。


在陸遊的想像中,唐婉必然是因為和他分開肝腸寸斷,朝思夜想的,畢竟我才是男主,就算不要你了,你也要繼續想和我在一起。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這是假想唐婉思念他,為他消瘦,淚水不幹。春色還和當年一樣,人卻因思念憔悴消瘦。淚水洗盡臉上的胭脂,又把薄綢的手帕全都濕透。這是正常的,任一對剛在一起的戀人被棒打鴛鴦,都會淚眼難干。不過陸遊這裡寫得很漂亮。「浥」,濕潤。「鮫綃」,神話傳說鮫人所織的綃,極薄,後用以泛指薄紗,這裡指手帕。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這一句雖然也看不出主角是誰,但是從前面來看,依舊是寫唐婉。桃花被可惡的東風吹落,飄落在亭台之間,世事也就像這落花,一去再難復返。曾經的誓言還在耳邊,卻無法再和你聯繫。罷了,罷了,罷了。

我們對陸遊的印象大致來源於他的《示兒》(家祭無忘告乃翁),《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鐵馬冰河入夢來),這是一個為國擔憂,一心北伐的主戰派文人,是個偉岸、高大之人。但是看他對待前妻的這些感情處理方式,當時為母命是從,後來卻以為一直掌握著前妻的心門,這個人就算是性格上完整起來了。他並不只是愛談兵,他也愛談情,有主戰的勇氣,卻沒有對抗禮教的勇氣。


這在宋朝這種理學大興的時期是正常的,當然從今天的角度來看,這種性格是被禮教所殘害的,但是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影響並不大。而對於唐婉來說,七年前在生活中摧毀了她,七年後又在感情上摧毀了她,這是極其不公平的一件事。

唐婉當時的憔悴,應該是病容,她的去世,雖然未必是陸遊的緣故(那些說她因為這首詞而抑鬱致死的人出發點是為了宣揚唯美愛情),但是總是多少受了打擊的。

十年都過去了,還不放過一個已婚女子麼?

有朋友就覺得不對了,那唐婉不是和了一首《釵頭鳳·世情薄》麼?不證明他們兩確實心心相印嗎: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首詞就不詳解了,也不難。只看結句「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我多想你啊,又不能在夫家露出馬甲,只能不斷欺瞞。


這是一個正常的為人妻子的心態嗎?趙士程皇家後裔,不嫌棄唐婉休妻身份,氣度、本身條件根本不是陸遊能比的。作為一個大家的夫人,我們不討論她是否還思念當日和陸遊在一起的青春歲月,不過就算是有,她難道會把自己這種想法寫成詞牌和出來,好讓萬世傳頌?

這不是愛,這是大腦短路。

實際上唐婉這首作品,多傳為偽作,就是後世文人情感被陸遊撩撥起來,覺得放翁如此多情,唐婉一介女流,居然不作出回應,就不八卦、不好玩了。所以才會有這首詞的出現。作品本身當然是好的,但是也並沒有什麼獨到之處。而有些方家考證,整首詞可能只有前面六個字「世情薄、人情惡」是唐婉手作,後面都已散佚,為後人偽作。

反正大家都是寫。歷史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更何況文學作品了。


不妨假想一下,唐婉這首詞以這六個字開篇,難不成是要斥責陸遊當年不念情分的行為,如今不知分寸的無禮?

這位邀請我賞析《釵頭鳳》,想聽唯美愛情故事的同學,可能要失望了。

陸遊本身沒什麼問題,畢竟有時代局限性在那兒,放在當時這種愛情感受確實是可歌可泣的,可放到今天,這就是挺渣的一件事兒。

分手了,再遇到,相視一笑,一別兩寬。

為什麼這麼多人覺得陸遊這事上可憐?因為他們都把自己帶入了主角,以為自己就是當年的情種,分手了情人也應該想著自己,可是很多人在現實生活中帶入的角色只怕是趙士程,而性格和胸懷卻遠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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