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條件寫作#給你做碗酸筍雞蛋湯,喝了你可別哭

2019-09-10     德之嬡

你有沒有過吃著吃著就泣不成聲的經歷?眼前的食物就是一把開啟過往的鑰匙,悲傷像波浪一樣湧來。

記憶總是因為某種味道而更加鮮明,過往的悲傷和心疼也會在這永不磨滅的味覺里埋藏。

這些年,我總能被一碗酸筍雞蛋湯拉進無法自拔的悲痛之中,無數次就著淚水一飲而盡,卻怎麼也無法沖淡心頭那無盡的思念。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但是從村裡人的嘴裡大概知道了是怎麼來到這個家的。

是的,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那是個物質貧乏的年代,本身已有三個孩子的阿爸把我從那條通往集日的山坡上撿了回來。阿爸帶著我走遍了方圓幾百里的十幾條村鎮,沒有人認識眼前這個豆芽菜似的小女孩。

阿爸只能再帶著我去鎮政府,那裡的人讓我留下,暫時跟那個掃大院的爺爺住一起。

阿爸走出大院時,我哭著追上去:阿爸,阿爸……。

因此給阿爸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他被認定是一個想找藉口丟掉親生女兒的父親,政府的人把他教育了一通,命令他把我領回家。

後來發生的事我不太清楚,政府也是派了人下來做過調查,可是不知什麼原因,我便從此和這個毫無血液關係的家人住在了一起。

我特別愛哭,因為沒有人理我,加上內心的惶恐和不安,我常常一個人坐在門坎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開始,阿爸和阿公、阿婆會過來哄幾句,再後來,所有人都自顧自地忙去了。

我能從早哭到晚,哭到快要斷氣,最後自己爬上沙發上昏睡,常常昏睡一整天甚至更長的時間。

每次昏睡後醒來,阿爸都會給我做一碗酸筍雞蛋湯,第一口喝下去的時候,我好像感覺進入了天堂。

這是個粵北的小山村,一個幾十戶的村莊,背後是連綿不斷的大山,屋後的高山直穿天穹。

村子裡每家每戶都有十幾口酸菜罈子,大大小小塞滿床底,那裡藏著一年四季的菜肴,有酸菜、酸芋苗還有酸楊梅、酸筍。

酸筍可以腌上十年八年都不會壞,打開壇蓋,一股濃郁的酸味便在結滿蜘蛛網的房樑上纏繞,其中摻著刺鼻的澀味。

阿爸左手端一個豁了口的瓷碗,右手拿著木製筷子慢慢順著壇口探進去,不一會,一條白白胖胖的竹筍就被凌空夾起。

初見之時,有種直擊心靈的欣喜,說不起什麼所以然來,只覺得空氣里都是滿足的味道。

阿爸把它洗凈,甩干水,放在擦凈的砧板上,一把磨得鋥亮的大刀輕輕地快速把它全身按摩了一遍,再用刀背掀起,放在盤裡,右手一抹,蟬翼般的筍片便鋪滿整個盤子,像變魔術一樣。

做湯的雞蛋來之不易,唯一的老母雞肩負著全家的油鹽開銷大任,一隻雞蛋可以換好幾包鹽,或一兩豬油。

阿爸每次都會很虔誠地小心翼翼在灶沿上輕輕敲幾下,然後又手捧著雞蛋放在鍋的上空,慢慢掰開,先讓蛋清流進滋滋作響的油鍋里,再完全打開殼讓蛋黃撲進去。

阿爸接下來的動作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雙手拿著兩半空了的蛋殼輕輕地上下抖動,僅剩的蛋清在半空中拉著絲絲縷縷的長線。爾後,他又伸出食指在左右兩半蛋殼裡使勁地攪颳了一圈。

一隻雞蛋一點都不剩地被折騰進了油鍋。

雞蛋煎至兩面金黃,阿爸再拿鍋鏟將其刮割成小塊狀,接著倒進酸筍片翻炒幾下,加鹽、加些許糖、幾粒紅通通的辣椒、幾片鮮黃的薑片、倒兩碗水,最後蓋鍋煮幾分鐘。

一鍋溶酸、甜、辣、香於一體的酸筍雞蛋湯好了,滿屋子溢著香味,水蒸汽瀰漫,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仙境」。

只可惜,這個時候的我多半是奄奄一息的,連嘴角上揚的力氣都沒有。

一碗酸筍雞蛋喝下去後才慢慢緩過來。我因此記住了它的鮮美、在往後的每一個生命艱辛的時刻我總是不禁然懷念這個溫暖的味道。

我長到了十多歲才從校醫的猜測中得知自己有先天性心臟病,破了村民們多年來貼在我身上「鬼娃」的標籤。

而那些年,全靠阿爸的一碗酸筍雞蛋湯為我「續命」,每個躲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喝湯的瞬間都讓我對生命產生了最大的眷念。

命運給予我磨難,卻又賜予於我人間最溫暖的親情。

不管日子再貧窮,一年到頭都沒有一分錢裝進口袋,阿爸也總要為我留下幾隻雞蛋,不管阿媽百般嫌棄,他也要隔三差五地給我做碗酸菜雞蛋湯。

有一天夏天,天氣特別乾燥,好長時間都不下一滴雨,地里的莊稼都快要旱死了。為了爭搶水源,村裡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和隔壁村乾了一架,阿爸被人渾身是血地背了回來。

村裡的赤腳醫生給他全身塗滿了草藥,可阿爸還是緊緊地眨著眼。全家人圍在床前哭得悲天愴地。我沒有哭,學著阿爸的樣子,拿起了碗筷去床底下找酸筍罈子。

我竟然能自己做出一碗酸筍雞蛋湯來,這一次,我在湯里嗅到的是希望。

可是阿媽完全不搭理我,見我端著湯走進阿爸的跟前,大聲喝令,聲淚俱下地咒罵起我來:走開!你想幹嘛?你害得他還不夠慘嗎?走開,鬼娃子!

不管我怎麼哭著哀求,所有人都不允許我靠近阿爸,我偏偏固執地堅信,只要給他喝下這碗湯,他就一定能醒過來。

阿公煩躁地提溜著我,打開柴房的門命令我在草垛上睡一覺,不許喊。

我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第一次無比懼怕死亡的來臨。

好在上蒼保佑,阿爸那次躲過了一劫,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慢慢痊癒了,可是卻留下了腿疾,再也幹不了重活,這個家的日子更難過了。

阿弟突然無端地流起鼻血來,每天都要流好幾次,很是嚇人,阿爸阿媽帶著他到處尋醫,還是不見好。

家裡的日子更是難上加難了,村裡人都無比同情阿爸和阿媽,很多人勸阿爸把我送走,不然這個家誰都怕活不成了。

阿爸最後終於動了心思,打定主意把我送回撿我的山坡上。

那天早晨,阿爸說帶我去趕集,早早叫醒了我,穿上那件他穿破又被改小的大口袋外衣。

到了山坡,阿爸讓我坐在轉彎 的那塊大石頭上,吩咐我不要動。

我一直等到天黑,阿爸也沒有來找我,我哭著一路順著來時的路狂奔,經過了不知多少座山,穿過數不清的田野小道,我終於敲開了家門。

我哭得上聲不接下氣,嘴唇發紫,阿爸抱著我連聲喊:別哭別哭別哭,阿爸給你做酸筍雞蛋湯喝。

那以後,我便成了阿爸的跟屁蟲,去哪都要揪著他的衣角,怎麼都不肯撒手。

艱難的日子終於一點點過去了,我在阿爸抵擋一切的臂彎里逐漸長大,上了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每一個離家的日子我都無比想念阿爸那滿是煙草味的胸膛,還有那碗氤氳著歲月愁苦和溫暖記憶的酸筍雞蛋湯。

我以為,日子就這樣慢慢地幸福下去,我以為,在阿爸有生之年,我能為他抵擋風雨,過上幾年好日子,可是上天卻早早地要把我的阿爸帶上了天堂。

2014年,阿爸查出了鼻咽癌,已經晚期了,大姐決定要做保守治療,一個月後,我再次回到家中,發現阿爸已經不能咽下飯了。

那個雨後的傍晚,年近六十的阿爸佝僂著身子挑了一擔剛從菜園裡摘回來的青瓜,邊走邊咳個不停,見我回來,臉上立刻盪起了笑容。

那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硬咽得不能自己。

吃飯的時候,阿爸堅持不肯坐在桌子,一個人端著飯跑到門外蹲著,吃一口飯要咳十幾分鐘,一碗飯一個多小時也咽不完。

我再也不控制不住了,我不能再任他這樣下去,便自作主張立即聯繫了廣州腫瘤醫院,當天就帶著阿爸住了進去。

管不了後果,不再懼怕來自姐姐和妹妹以及弟弟的責怪,也顧不了化療後的結果會是怎樣,我鬼迷了心竅,我要讓阿爸還能再好好吃一頓飯,付出生命我也願意。

為此,在阿爸走後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一直沉陷於深深的自責和痛苦的反思中:是不是因為我的衝動而導致父親病情的惡化?化療帶給他的到底是痛苦還是解脫?

爸爸化療的第二天,他就開始慢慢地正常飲食了,他像孩子一樣高興地拉著我說:阿爸可以吃飯了,阿爸可以吃飯了!

為了填補阿爸巨大的醫療費用,我不得不繼續趕回湛江工作,留阿媽在身邊照顧他。

阿爸每天都打電話跟我說,別人化療很痛苦,他沒有什麼感覺,反而身體越來越舒適,胃口也越來越好。

聽著阿爸充滿希望和喜悅的「彙報」,我每天都像打滿雞血似的,在心裡不止一萬次地對上蒼千恩萬謝,讓我的阿爸免於痛苦,饒他度過這一劫。

阿爸人緣極好,在病房裡認識了很多病友,其中一個廣州的阿伯和他最談得來,阿伯每天都帶他去醫院外面的酒樓喝茶。

阿爸像個孩子一樣興奮,酒樓的食物讓他嘗試到了天堂般的味道。他說他一天比一天胖了,我阿媽卻怕他在外面吃錯東西,後來乾脆一分錢不給他。

我偷偷過去給他送了點錢,吩咐他不要吃上火的食物。看著他孩子似地笑了,我真的感覺從未有過的幸福。

在醫院做化療的那兩個多月,應該是阿爸過得最「富足」的日子,用他的話來說,想也沒想過竟然可以過上了廣州老年人的小資生活,每天進出茶樓。

阿爸愛吃,向來信奉美食可以給人帶來生活的希望,任何時候他都把吃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儀式。

我承諾阿爸,等他出院了就帶他去濱海城市玩,坐船去看軍艦、吃遍所有的海味。

可是,那卻成了永遠也無法兌現的諾言。

一期化療結束後,阿爸需要先暫停一段時間,可是,出院後他的病情就迅速惡化了。

在生命的最後幾天,我從濱海空運了新鮮的海魚,我想做一碗海魚湯給我的阿爸喝。

阿爸已經不太願意進食了,劇烈的疼痛讓他日夜不停地痛苦呻吟,我恨不得用自己十年牲命換他的健康。

阿爸不願轉過身來,他面對牆側著身子,一動不動。我只好脫了鞋端著魚湯爬上了床。

阿爸睜開眼看見我,痛苦的眼神里突閃著驚喜的光,笑著說:你回來了?

像兒時,我調皮地從土堆里衝下來撲進他懷裡,阿爸的笑容充滿了慈愛。我卻心疼得快要窒息。

我一口一口地把魚湯喂進阿爸的嘴裡,眼淚像斷了線似的,想起阿爸曾不止一次地哄著我說:我給你做碗酸筍雞蛋湯,喝了可別再哭了哦。

#我,無條件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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