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洛杉磯。
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近乎赤裸,呼哧呼哧,面紅耳赤.....
他們汗流浹背,努力伸展身體,做著一種運動.....
別誤會,這是一次瑜伽培訓課的現場。
估計很多人都練過瑜伽,去健身房或多或少見過不少類似場景,但這麼壯觀的場面,應該少有人看到。
在瑜伽教室的正前方,一座高台之上,坐著一位印度裔男子。
他時而打坐,時而隨意躺臥,時而跳下去親自指導學員。
他身體力行,給學員演示動作,或者幫學員拉伸,或者按壓身體。
他所到之處,眾人無不仰視,按其指示做瑜伽。
這個男人就是知名瑜伽課導師,大名鼎鼎的「高溫瑜伽」創始人比克拉姆·喬杜里(Bikram Choudhury)。
他總是坐在高高的沙發上,俯視底下的數百名學員,喊道,「My way or?」
下面學員整齊地回答:「Highway!」(要麼聽我的,要麼滾蛋!)
所有學員對這個口號耳熟能詳,因為每天都要重複上百次,即使不念,光聽也都能學會。
比克拉姆是美國最早的瑜伽推廣者之一,據他自己說,尼克森、貓王、麥當娜等等都是他的學生。
連好萊塢名流金·卡戴珊,就承讓自己上過比克拉姆的高溫瑜伽課。
為什麼卡戴珊會上這種瑜伽課?因為它是時尚的標誌,源自美國西海岸的時髦玩意。
最早它在洛杉磯興起,然後在上層名流、明星富豪中流傳開來,成為人人追逐的潮流。
它不僅是一種時尚,而且聽起來相當勁爆——十倍燃燒你的卡路里!
高溫瑜伽課,顧名思義,就是能讓你身體大量出汗,排出毒素,消滅脂肪。
為了達到最佳效果,瑜伽室特意安裝了地暖,溫度調到了40℃,就是在模仿比克拉姆的故鄉——印度加爾各答的氣候。
在比克拉姆口中,這項運動除了健身強體,還能包治百病。
「瑜伽可以治癒所有的慢性病,心臟問題、背部問題、情緒問題、關節炎、腰痛、坐骨神經痛、僵硬、痛風、風濕……我還可以說出20種。「
無論你有什麼病,只要上了這門課,就包你健康痊癒,疾病全消。
飽受肥胖問題折磨的美國人民,紛紛放下手中的薯條漢堡可樂,投入了比克拉姆的「溫暖」懷抱。
但除了那些官方宣傳材料,很少人了解神秘的比克拉姆,他的經歷少有人知。
人們只能從他的口述中拼湊出他的早年經歷,他說自己師從印度著名瑜伽大師,在印度拿過三屆瑜伽冠軍。
事實上,印度首次舉辦全國瑜伽錦標賽,則是比克拉姆移民美國之後的事。
據他自己說,美國總統尼克森是他收的第二位大弟子,大徒弟則是貓王埃爾維斯·普萊斯利。
在1972年,他受尼克森之邀,搭乘空軍專機海鷹130號來到檀香山。尼克森當時患有嚴重的關節炎,差點要截掉一條腿。走投無路的美國總統,在最後關頭選擇相信來自神秘的東方力量。
經過比克拉姆的四天定製瑜伽療程,尼克森就奇蹟般痊癒了,他甚至忘記了原來要截肢的是左腿還是右腿。作為回禮,尼克森給比克拉姆搞定了美國綠卡。
這樣的醫學神跡,在尼克森回憶錄里、美國總統史上、美國醫療體系里都查不到任何記錄。
但自從有了綠卡,比克拉姆的人生開啟了新階段,他也開始了自己的創業之路,在洛杉磯開設了第一家高溫瑜伽館。
在上世紀80、90年代,沒有網絡也沒有社交媒體,靠著口口相傳,比克拉姆積累起了第一批種子用戶。
21世紀運動健康熱來臨,瑜伽產業變成了豬都能吹起來的風口,比克拉姆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高溫瑜伽帝國」。
到了2005年,比克拉姆在美國已經有超過一百萬名學生;2006年,他在全球有超過1600家瑜伽工作室;他自稱全球5億人可以從他的課程中獲益。
學員們把高溫瑜伽稱為「麥瑜伽(McYoga)」,像麥當勞一樣在世界範圍內流行。
比克拉姆開在比弗利山莊的瑜伽課,收費高達100美元/人,一個班從60人到上百人不等,最多的時候有五百人。
在2012年的一場演講上,比克拉姆還吹噓道:「Lady Gaga對我唯命是從。她的口頭禪就是『比克拉姆』,因為比克拉姆成就了她。」
Gaga有沒有這樣說過,我們不知道,但比克拉姆確實教過不少明星做瑜伽。
比克拉姆為自己的名字註冊了商標,還為一整套高溫瑜伽動作申請了專利。
任何人想開高溫瑜伽館,都得先交1.2~1.6萬美元,參加他的瑜伽教師培訓課程。
除了開瑜伽培訓班,他還通過演講、上電視節目,賣瑜伽書籍和DVD來盈利。
靠著多重渠道,比克拉姆每年凈賺7百萬美元以上,總財產高達7千5百萬美元。
他的車庫裡有43輛豪車,在他與妻子23周年結婚紀念上,他當場送給妻子一輛價值80萬美元的敞篷勞斯萊斯。
比克拉姆說過,「我就像是這座城市(洛杉磯)的管理者,人們離不開我。」
比克拉姆的出場相當有范,在洛杉磯街頭,如果你聽到一句大喊,「比克拉姆來了!」
就會看到比克拉姆現身,一邊擺POSE,一邊給大家揮手,在場的所有人熱烈鼓掌,「就像耶穌降臨」。
但對許多人來說,比克拉姆更像是傳播苦難的「地獄使者」。
比如上過比克拉姆的課的好萊塢影星傑森·貝特曼吐槽說:「上課如同身處地獄」。
因為這瑜伽課太熱了,全程40度高溫,窗戶緊閉,堪比低配桑拿室,如果在盛夏,那就相當於高溫酷刑.......
儘管悶熱如蒸籠,學員們卻要待上整整一個半小時,練習26種瑜伽姿勢和2種呼吸方式。
比克拉姆瑜伽只傳授上述26種體式,他還說只有他教授的瑜伽才是正宗的,其他都是狗屎。
不知道他的「狗屎」判斷理由何來,但他的瑜伽教室充斥著「狗屎」味,體味與汗臭味在不大的空間裡交織發酵,混濁的空氣越發濃重難聞,令人窒息。
如果你練到一半覺得頭暈想吐,那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相比台下汗如瀑布的學員,拉克漢姆的待遇絕對是皇帝級的。
他端坐在瑜伽室正中間高台上的一個沙發里,上面鋪著橙黃色的大毛巾,沙發後面伸出來兩根管子,為他輸送著這屋子裡唯一的冷氣。
所以,「高溫」對比克拉姆來說不是什麼事,但對學員們來說,這是一場類似燒烤的高溫瑜伽酷刑。
高溫瑜伽不僅帶來了肉體折磨,比克拉姆還「貼心」為學員們送上了精神折磨課。
比克拉姆在課堂上擁有絕對的權威,他還給學員立下許多不成文的規矩。
例如課上不能中途去上廁所,如果你內急,只能用牆角的一個塑料瓶解決。
「如果你有X莖,就在上面綁根繩子,如果你有X道,就在裡面堵個木塞。因為你們都不准尿尿。」
比克拉姆說,他的名字在印地語裡是「水蛭」的意思,「我會吸干你們的每一滴血」。
他會逼迫你做出不可能做到的動作 —— 即使這個動作會拉傷你的肌肉,讓你接下來幾天都痛不欲生。
例如,有個動作需要你把上半身往後壓下去,而你下不去,他就會像機關槍一樣射出命令:
「再下去一點,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
當你終於勉強把自己彎成一隻蝦米時,比克拉姆會繼續諷刺說,「怎麼你現在就能下去了,婊子。」
這種髒話根本不算啥,因為比克拉姆還經常說,「女人都是婊子和賤貨,她們來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岔開雙腿。」
這話曾引起一名女學員的不滿,她立刻質問道:「為什麼你要傳播仇恨?」
這可惹毛了比克拉姆,他氣急敗壞地吼道,「把這個黑人婊子從這趕出去,她就是個毒瘤!」
最後,這位黑人女學員被逐出了培訓班,交的1.1萬美元學費也沒退給她。
沒有任何人質疑比克拉姆,在這裡學員們絕對服從,絕對聽話。
在比克拉姆的課堂上,他的所有歧視和侮辱言行,都被視為高溫瑜伽課的一部分,也是學員們必須經歷的精神磨鍊。
之所以大家都崇拜他,因為許多人都覺得高溫瑜伽「真的有用」:
「我原本要做髖關節置換,上完他的課之後,那是我第一次沒有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
「高溫瑜伽幫我走出了抑鬱症,某種程度上,比克拉姆救了我的命。「
在他們看來,正是比克拉姆創造了高溫瑜伽這項偉大的運動,才拯救了他們。
一名記者說,「當學員們談論起他時,總是帶著一種崇敬之情,就好像他是一個宗教人物,而非瑜伽老師。」
比克拉姆的人設崩塌,始於2014年。
人們直到那時才發現,比克拉姆的「古怪癖好」,似乎遠不止罵髒話。
宣稱自己每晚只睡不到一小時的比克拉姆,喜歡在深夜觀看家鄉寶萊塢愛情電影。
在那些漫長而孤獨的夜晚,已婚的比克拉姆會邀請女學員來陪他一起看,順便為他「按摩」。
女學員薩拉接到深夜觀影邀請時,是凌晨三點。比克拉姆在電話里說:「你在哪裡?我很孤獨,需要人陪。」
當時,薩拉正在接受比克拉姆的瑜伽教師培訓,在通過培訓後,她可以開一家屬於自己的瑜伽館,並以此為生。
而能不能順利通過培訓,全看比克拉姆的心意。
想到這裡,儘管有點不情願,薩拉還是去了比克拉姆的總統套間。
一開始還很正常,薩拉挨著比克拉姆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影,一邊為他按摩手部。
電影結束很晚了,她拿上鞋子和包包,正準備離開,卻被比克拉姆堵在了門口。
當時,比克拉姆只穿著一條內褲,他把薩拉緊緊壓在門上,薩拉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得到他」。
接下來,他開始粗暴地親吻薩拉的脖子還有胸部,且不斷地說,「這次,我要擁有你」。
薩拉拚命掙扎,用手肘把他擋開,好不容易才拉下門把手,從門縫裡溜出去。
她在臨走前,還下意識地和比克拉姆道了聲「晚安,老闆」。
過後,薩拉沒有聲張這件事,很順利地通過了教師培訓,開了自己的瑜伽館,又結婚生女。
她一度以為,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已經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直到在一次瑜伽課後,她那不到三歲的女兒看著她,一臉憧憬地說:「我長大後也想成為你,我也想教瑜伽。」
薩拉看著女兒,第一反應是:「你不可以,你會被強姦的。」
在許多年後,薩拉終於決定站出來,曝光比克拉姆的真面目。
性騷擾指控公開後,薩拉才發現,她並不是唯一一個接到深夜按摩邀請電話的女學員。
女學員曼迪普在上課時,就被問到「會不會按摩」,她回答「當然會」。
凌晨兩點,邀請電話如約而至。她被叫到了比克拉姆的總統套房,拿上精油,開始按摩。
從肩膀,到雙手,到大腿內側,最後比克拉姆要求,按摩他的下體。
曼迪普堅決拒絕了他的要求。面對堅定的曼迪普,比克拉姆保證這事不會再發生了,她可以繼續老師培訓。
拉瑞沙,她打算開一家高溫瑜伽館,但在簽租約之前,她需要得到比克拉姆的許可。
於是,她被邀請到洛杉磯,住進了比克拉姆家中。深夜,拉瑞沙陪他在客廳里看寶萊塢電影,比克拉姆把電視的音量調得很高。
突然,比克拉姆一把抓住拉瑞沙的後腦勺,把她拉過來開始強吻她,把他的舌頭伸進她的嘴巴里。
一開始,拉瑞沙推開了他,比克拉姆一邊用安慰的口吻說著「It's ok」,卻沒有停下他的動作。
然後,比克拉姆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帶到另一個房間,掀起她的裙子並強姦了她。
比克拉姆實施強姦的同時,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正在樓上熟睡。
事後,拉瑞沙做了和薩拉很相似的事:走到比克拉姆身邊,跟他道了一聲晚安。
第二天,拉瑞沙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默默地離開,只把這件事告訴了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也不能告訴任何人,我還想繼續教瑜伽。」
過後,拉瑞沙也很順利地得到了比克拉姆的特許經營權,開起了屬於自己的瑜伽館。
不要說她們懦弱,因為許多人都有求於比克拉姆,人人都要「維護」他。
這些女孩站出來指控比克拉姆時,質疑如潮水般湧來:
「她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她們完全可以拒絕的。」
「以比克拉姆的身份,他需要強姦女人嗎?」
面對媒體,甚至是面對法庭,比克拉姆自我辯解時也是理直氣壯:
「我為什麼要騷擾女性?有人願意花一百萬美元來求我一滴精子還求不得呢。」
網飛把比克拉姆的故事,拍成了一部紀錄片——
《比克拉姆:瑜伽、大師、性侵犯》
2019年
海報很有意思,練瑜伽的人們組成了層層累積的金字塔底。
而比克拉姆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背後閃耀著金錢的符號。
這個嘲諷的辛辣含義,不言而喻。
但當越來越多的受害者站出來指控比克拉姆時,大批的擁躉還是堅定地維護「大師」。
一位學員失聲痛哭,他對比克拉姆一直很忠誠,「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們的公開控訴,就像看著她們公開消滅我的父親」。
2016年,洛杉磯民事法庭裁定比克拉姆有罪,需要向受害者支付近750萬美元賠償金。比克拉姆靠謊言和洗腦建立起來的瑜伽帝國徹底崩塌,他為了逃避罰款,離開了美國。
比克拉姆至今仍是加州法院的通緝犯,但同年,他還來過中國宣傳他的高溫瑜伽。
身敗名裂後,比克拉姆似乎根本沒有為生計發愁。
他輾轉日本、墨西哥、西班牙、智利、聖地亞哥等地,繼續如火如荼地開展培訓。2019年,他在西班牙,號稱將打造一場最精彩、最盛大的培訓。
他依舊活躍在推特上,隨時更新他的動態,祝大家2020年新年快樂。
在洛杉磯,比克拉姆依然擁有不少瑜伽信徒。
一名曾受教於比克拉姆的學生,後來成為堅定的高溫瑜伽擁護者。她說道,
「我絕對不會停止修煉,也不會停止推廣(高溫瑜伽),我很高興比克拉姆還在開展教師培訓。高溫瑜伽很神奇,我覺得他會東山再起。」
還有學員說,「沒上過比克拉姆的課,就不算練過瑜伽。」
像比克拉姆這樣的「大師」,還要很多,比如有個叫羅伯特·楊(Robert Young)的美國人。
你不知道他名字沒關係,你肯定聽說過他那套大名鼎鼎的酸鹼理論,不管是在微博、朋友圈還是購物網站——
酸性體質是萬病之源,鹼性體質百病不生;想要健康活命,得多吃鹼性食物,來調整身體pH值。
這個 「酸鹼體質」理論,影響了全球上億人的健康觀念,羅伯特·楊也靠出書和給信徒治病,賺得盆滿缽滿。但騙子總有裝不下的時候,2019年11月2日,美國聖迭戈法庭判決「楊大師」賠償1.05億美元,給他治療過的一名癌症患者。
在1月9號,權健傳銷案宣判,實控人束昱輝領刑9年罰5000萬,權健公司重罰1億。
過去,權健公司保健鞋墊賣出天價,「頭疼放頭上,腰疼放腰上,有心臟病可以從腳底拿出來放腋窩,可以立馬好。」火療更是號稱治百病,每療程價格高達1280元。
這些毫無科學根基的保健產品,居然暢銷全國,讓許多家庭陷入了旋渦.....
權健的氣球也越吹越大,直到被丁香醫生一文戳破,百億帝國變成了一地雞毛。
這些騙子並不怎麼高明,這些騙術也並不複雜,為什麼大家都會相信TA,購買TA,深信而不疑呢?
因為騙子們利用了人性里永遠不變的那些弱點,強勢引導替你下決定,然後順水推舟連蒙帶騙將無數人帶入了深坑。
我越來越覺得《烏合之眾》是一本神書,許多觀點都可以經常拿來用,歷久彌新,比如這句:
一個偏執狂,一個把斷言重複的語言技巧,把口號和幻想填充到他人的精神世界,為他人畫上似是而非的大餅的人,極易變成領袖,成為一個群體里最「成功」的人物。
《比克拉姆》這部紀錄片雖然質量不高,但能讓更多人認清類似招搖撞騙「大師」的真面目,尤其是那些想以練瑜伽的女孩們,在相信導師之前,看一遍非常值得。
ps.資料來源自網飛《比克拉姆》紀錄片,網易《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