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短文」執教鞭的父親

2019-09-02     內刊主編

父親的敬業精神在故鄉有口皆碑。記得有一年我和妻子回家探親,由於當時從合肥到老家車少人多,好不容易來一輛,只眨眼工夫就被蜂擁而至的人擠得水泄不通。

眼看夜色漸濃,正擔心最後一班車未必能擠得上時,一輛卡車突然停在我們面前,司機伸出頭問:「你倆是到新倉的吧?上我的車。」上車後才發現司機根本不認識,不禁為柳暗花明的意外驚喜而納悶。

司機見了,豪爽大笑:「你父親是袁主任,教過我們,這該明白了吧!」我恍然大悟。

後來的一路上,司機都在告訴我,父親如何地敬業,怎樣地調教淘氣學生,言語裡充滿了敬佩和感嘆。

父親1949年就走上教育崗位。當時,高中文化程度的他在故鄉屬風毛麟角,完全可以找到一個比教師職業更體面的工作,鎮政府也竭力推薦他到北京某高校繼續深造。

無奈我的奶奶十分地反對,說父親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也該為家裡分點憂了。父親是長子,他底下還有8個弟妹尚未成人,面對日趨沉重的家庭生活負擔,向來孝順的父親二話沒說就留在家鄉參與組建小學。

多年後的某天,在我的弟妹就業無著的艱難日子裡,苦惱的父親喝了幾盅酒,不無後悔地對我說:「如果當初我不聽你奶奶的勸阻,執意去上大學,如今你們就有可能不必為就業發愁了。

那時,教師,地位卑微啊。

小學組建之初到後來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從起始十幾個學生到八十年代末的每年要畢業五個班,父親功不可沒。辦學之初困難重重,沒有教材就自己刻蠟紙印刷,沒有教室就擠進舊祠堂,沒有曾課桌椅就用土坯壘……而做這一切,連同我父親只有兩個教師。爹起早貪黑,廢寢忘食,苦不堪言,一年干到頭,收入卻是區區幾斗糙米。即使如此,父親依然全身心投入,嘔心嚦血地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學生,學校成為全縣「紅旗小學」。

可是,為教育事業無怨無悔付出的父親,在那個特殊年代中卻吃盡了苦頭。我清楚地記得父親被揪斗的情景,一塊重達十多斤的鋼板掛在父親的脖子上,低頭、游斗、批判……每當想起一米八個頭的父親蝦米般躬著腰低頭認罪」的情景,我心裡便湧出陣陣酸楚與苦澀。

而做這一切的,正是父親所教的學生們。

記得在一個月光皎潔的初夏夜晚,128歲的我默默地坐在始終沉默的父親身邊,見他像一尊泥塑像般地

低著頭一動不動,我害怕地連喊他幾聲,父親抬起頭,我看到他滿面淚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

或許是難以癒合的心靈創傷,或許是對教師職業了無信心。70年代末,當我也面臨著職業的抉擇時,他老人家是那麼旗幟鮮明地反對我繼承他的工作。

那是1977年教育制度改革後的第一次高考,已下鄉4年的我原本對能否考上高校心裡一點沒底,但在父母的督促下,在爭取擺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重勞動的動機作用下,我還是決心盡力拚它一把。報考志願時,我看著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校名不知究竟填報哪所學校才好。

父親走過來,用他那黑杆老式金星鋼筆一口氣划去所有的師範學校,不容置疑地說:「除此之外,你可以隨便報考任何學校。」

雖然20多年的時間過去了,但父親當時說這話時的堅決表情,仍然歷歷在目。可見父親當時對自己的職業是多麼地失望。

父親1996年病逝。此時,妹妹已經在教師的崗位上工作了5年,他老人家親眼目睹了教師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在日益提高,與畢業後分配到企業已經近20年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父親對這一切心知肚明。病榻上他曾由衷地感慨:現在的教師真正是翻身了。

不知父親說這話時,是不是在為我後悔?

(作者:安徽/袁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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