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年前的歐洲如何看待「痛經」

2019-10-30     真知社

15歲的Jane是個活潑可愛的姑娘,家境殷實,多才多藝,在19世紀初期的英倫婚姻市場上炙手可熱。然而Jane的家人為了趕時髦,稀里糊塗地將她送到了一所女子神學院深造。不到一年,起早貪黑、全年無休的艱苦學習便摧毀了她的健康。每隔四周,她豐潤的面龐便會血色盡失,身體極度疲憊虛弱,嚴重時臉上的肌肉甚至會「有節奏地抽搐」。在家庭醫生的提醒下,她的家人意識到正是繁重的學業造成了她的痛苦。於是,她被帶到歐洲療養。但Jane無視了大家的良苦用心,在身體痊癒後堅持返回學校念書,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

但在200年前,機會沒人會讚揚她。看看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吧——間歇性頭痛,月經稀少,精神抑鬱,皮膚粗糙,胸也相當的平。高強度的學習使她的生殖系統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懷孕生子成了難題。19歲的Jane不得不頂著「殘疾人」的身份畢業,這是再優異的成績也掩蓋不了的事實。

女人按大眾的眼光塑造自己

女性學習,是為了成為合格的家庭主婦。無知的人最難管理,接受適當的教育可以讓妻子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丈夫的辛勞和智慧,並完美地承擔起為兒子啟蒙的重任。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們纖弱的身體和大腦能夠承受高等教育的磋磨,勉力學習只會透支健康。

進入青春期後,她們應受到更加細心的呵護,擁有每隔4周休息1周的權利,戒掉一切工作或學習活動,保持心情愉快,這樣才能避免殘疾,健康地生兒育女。

不過,如果不能全部戒掉,兩害相權取其輕,出門工作也比埋頭學習要好。去紡織廠愉快地工作12個小時,權當鍛鍊身體了。

以上觀點出自班傑明·拉什

這位可怕的直男將言論大喇喇發表到了英國幾家暢銷報刊上,並危言聳聽地說:「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人數增加會導致人口大量減少,也許50年後共和國的母親和妻子將不得不從大洋彼岸抽調過來。」

可悲的是,女性無法為自己辯解。即使維多利亞女皇登上了王座,裙擺輕拂整個日不落帝國,報刊媒體上仍然儘是一些連痛經是什麼都搞不清楚的學者在大放厥詞。

女人的痛苦你不懂

19世紀上半葉,人們普遍認為,月經是女性體內營養過剩引起的。因此,健康的女性在月經期間不應該感到倦怠和不適。如果有誰不幸痛經,則證明她體內蛋白質含量過高,需要戒掉味道濃郁的菜肴和肉類。

眾所周知,食堂大鍋飯不論好不好吃,味道都不會太清淡。按照這個邏輯,女子寄宿學校被認為是痛經高發地就很好理解了。

難道不是因為女孩子扎堆所以明顯嗎

當然,女性痛經發作時,精神不濟、臉色蒼白,嚴重的會全身痙攣甚至昏死過去。這種痛苦劇烈而漫長,為了稍作緩解,人們嘗試了許多辦法:熱薑茶和熱水瓶有效用於腹部痙攣,必要時可以再加一杯杜松子酒;但物理手段對於背部疼痛的療效微乎其微,塗抹Allcock藥膏更多的是獲得心裡安慰;若實在無法忍耐,就只能用鴉片酊來麻醉神經了。

多喝熱水

飲食清淡,忌刺激性食物,甚至多鍛鍊以及注意休息,都是緩解痛經的正確思路,可惜提出者的本意並不在解決於解決女性健康問題,而是想要以此證明:女人天生缺陷,註定一事無成,只有廚房和育嬰室才是她們該待的地方。

少學習是為你好

不過,紳士們表面上總要假惺惺地體貼一把。詹姆斯·麥克格里戈·艾倫曾在倫敦人類政治學會發表講話時說:「在每月的痛苦降臨時,女士們不適合任何偉大的體力或腦力勞動。她們飽受一種使她們喪失思考或行動能力的倦怠和沮喪之苦,使人們無法相信,她們能在特殊時期擔起責任。這也是女人為什麼會突然變得暴躁易怒、不可理喻,甚至暴起傷人。」

然後話鋒一轉,詹姆斯又為紳士們的「委曲求全」想好了絕佳的藉口:「米歇爾將女人定義為病人,若與男人相比,她們的確是……在智力勞動中,男人已經超越,並且永遠都會超越女人,原因很明顯,身體的周期性疼痛會打斷她們的思想和行動。」

希望詹姆斯的妻子每月一周別給他做飯

儘管相隔近半個世紀,詹姆斯和班傑明仍然在女性問題上產生了靈魂共鳴。諷刺的是,這種憐憫式的體貼言論很受歡迎,很多男性學者斷言,女性永遠不可能獲得與男性同等的成就,因為她們「在人生最美好的歲月里,每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在生病」,這樣怎麼能夠勝任艱苦的工作呢?

紡織工作可以鍛鍊身體,女僕工作肯定全年無休,妓女,當然,她們躺著賺錢,統統不能算作「辛苦」。只有學習,徜徉在高深的知識海洋中,每分每秒都在為人類的美好明天而消耗心神,才是艱苦卓絕。

真是辛苦了

有趣的是,19~20世紀是真香一百年。貴族的頭顱昂得再高,碰到赤字債務也折了腰。男性學者的反對之聲再響,也依然有女士在男人的領域闖出了名堂。直到19世紀後半葉,越來越多的女人願意冒著「痛經」而不孕的危險接受高等教育的薰陶,將國家人口繁衍的問題拋給了男人去憂慮。這下不僅日不落帝國面臨著母親和妻子減少的威脅,大洋彼岸的美利堅也不得不考慮女性「借調」問題。

1873年,愛德華·克拉克博士(克拉克家族和痛經的不解之緣)在哈佛大學出版了一本名為《性教育》的小冊子。在書中,他闡述了自己對於美國社會現狀的憂慮:高等教育正在逐步摧毀美國婦女,過度的學習阻礙了她們的生理髮育。愛德華博士呼籲女校制定學生經期休息計劃,縮短年輕女孩們的學習時間。畢竟她們天生虛弱,不能長時間的學習。

愛德華博士試圖從科學角度闡釋自己觀點的合理性:一個青春期女孩,每天花在學習上的時間不能超過4個小時,最多不能超過5小時,因為她要為自己未發育完全的身體留出足夠的休息時間。如果她和男孩子一樣,在學習上投入過多的精力,那麼大腦或者生殖系統,就會受到損傷。

惡毒詛咒:女學霸都生不出孩子

儘管愛德華的《性教育》小冊子被女權主義者罵的很慘,但社會各界也有不少人對其大加讚揚,其中還包括學醫人士。

1905年,俄勒岡州醫學會主席范·戴克稱,艱苦的學習會扼殺女性的性慾,讓她們像老巫婆那樣喜怒不定,並帶有間歇性歇斯底里、神經衰弱、消化不良、痛經等一系列問題。同時,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不能輕易懷孕生子,因為研究活動會阻礙骨盆長開,甚至增加胎兒大腦的體積,以致於難產。歷史上被銘記的女性角色是忠誠的母親和堅貞的妻子,而不是高學歷的女科學怪人。

范·戴克專門為此撰寫了一篇文章《高等教育是女性身體衰退的原因》,在文中斬釘截鐵地斷言:「(受過高等教育的)婦女永遠不能履行她們的女性職能,因為她們的生殖器官會受到學習的損害,變成沒有男士追求的大齡剩女。男人只會愛上具有『女性特徵』的淑女,而不是男人婆。」

在一番連說帶勸的恫嚇後,帕森斯先生登場唱起白臉。他先是聲稱女士們不必憂懼,再欣慰地宣布,女人只要不自不量力地去涉獵拉丁語、希臘語、公民學、政治經濟學或者高等數學,而是本本分分地鑽研她們的本職——家政,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況且,女人學政治經濟能做什麼呢?浪費時間而已。

安排的明明白白

1907年,紐約醫學中心的拉爾夫·帕森斯醫生集上述各家之大成,並根據其多年調查研究成果,總結出了一套系統的「痛經哲學」理論。

他認為,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後果沒有痛經、單身、甚至瘋癲那麼嚴重,但的確會造成消化系統紊亂以及神經方面的疾病。「造物主從來沒有打算用女孩們敏感而高度發達的神經系統來消除現代高等教育系統的壓力和緊張,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學習對身體造成的危害越明顯。」

與前面各位前輩不同的是,拉爾夫是認真做了大數據分析的。據他調查,1902年,紐約精神病院收容的婦女42%都受過良好的教育。與之相比,男子只占16%,還多為小學學歷。這項調查研究結果恰恰符合他的「痛經哲學」理論。由此,他認為,女性經歷過現代高等教育系統的壓力後,會比男性更容易精神錯亂。

可憐的女孩們在學校受盡學業的折磨,卻很可能連一場像樣的社交舞會都沒有。拉爾夫聲稱,他曾親眼見過一所大學的女孩們穿著及膝馬褲招搖過市,在舞台上像男人般舉止粗魯,毫無淑女姿態。可見上大學對女人簡直百害而無一利。

被誤解的痛經之因

自19世紀初到20世紀初,男人們對於女性痛經問題和教育問題的關注甚至要超過女性本身。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因為日不落帝國的統治者63年內都是女人,所以女性健康格外受重視嗎?

當然不是。

維多利亞時代,工業社會經濟的高速發展,打破了封建社會大家族聚居共存的家庭模式,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小家庭的流行。這種私密性極強的家庭結構,對丈夫和妻子的職責要求劃分也更加明確。丈夫負責賺錢養家,掌握家中的經濟話語權,房門之內,丈夫便是說一不二的「國王」,理所應當受到妻兒的崇拜和依賴。

至於妻子,作為丈夫的附屬財產,應忠實地維護丈夫和家庭的體面。她們應該像天使一樣,貌美、溫柔、謙恭,將家中一切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為丈夫打造出最為舒適的私人國土,讓丈夫在一天的疲憊工作後回到家中能享受到身心的平靜和安寧。

中產階級的餐桌就是「王國食物鏈」的絕佳體現

這種家庭道德觀是維多利亞人最引以為豪的文化理念,不容任何挑釁和褻瀆。女性被束縛在鍋碗瓢盆和搖籃尿片的狹窄空間中,道德再將她們澆築成一座座完美的天使雕像,供男性觀賞炫耀。再多的齟齬不堪,都可以被一扇房門遮掩,開門出去,處處皆是體面光鮮。

可惜,女性並不是沒有感情的生育機器,她們有感情,有思想,也有訴求,即使無法撼動這種虛偽的道德觀,卻也不意以自己的方式去反叛抨擊它。喬治·艾略特大膽地同有婦之夫同居,並在慈善事業上為自己爭得了一席之地;夏綠蒂·勃朗特借簡·愛之口,斷然說出「我拒絕做天使」的心聲。

女性接受高等教育,能夠自食其力甚至反過來養家餬口,無異於是在男人們辛苦構建的私人王國中悍然奪權。在這樣的威脅下,他們不得不利用手中的話語權威脅哄騙,試圖用老一套說辭將女性恐嚇回家庭的樊籠中,戴上身嬌體弱、一事無成的枷鎖,繼續做他們的「完美天使」。可笑的是,很多醫學工作者也參與進了這場侵害女性受教育權利的「百年痛經哲學運動」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拒絕向真實低頭認錯。

比偏見更可怕的,是傲慢

1920年,克萊莉雅·莫舍通過對比30年間女大學生痛經數據才發現,19世紀的傳統淑女擁有比20世紀的摩登女郎更嚴重的痛經問題,罪魁禍首便是束身衣。19世紀的女學生去上課時,穿著厚厚的裙子和勒到窒息的束身裙,久而久之內分泌功能便會出問題,嚴重時就會導致痛經。

當然,這些紳士們的「痛經哲學」論也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拜他們所賜,許多姑娘一邊讀書,一邊恐懼即將到來的痛苦。在心理作用的加持下,肚子也就真的疼得死去活來。

多喝熱水吧。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BSaEHm4BMH2_cNUgptp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