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拍烏鴉,拍成了大家

2020-07-27     北青藝評

原標題:他一直在拍烏鴉,拍成了大家

已經沉寂半年之久的三影堂終於在盛夏之時拉開了《寫真黃金一代》大展的帷幕,展出了來自荒木經惟、森山大道、深瀨昌久、石內都和細江英公五位日本攝影大師的118件作品,包括了《獵人》《日本寫真劇場》《感傷之旅》《鴉》和《薔薇刑》這些耳熟能詳的經典系列,是一次觀賞大師原作的絕佳機會。

可能因為新展開幕不久,又趕上北京疫情剛剛宣布調至三級,我頭一次在三影堂里見到這麼多觀眾,除了三兩成群的人在室內觀展,還有很多人坐在院子裡喝咖啡,不時能聽到一些大家對展覽的評價。作為一名三影堂的老觀眾,看到這樣的一番景象竟然有些欣慰,疫情之下許多娛樂場所尚未恢復正常,希望這樣的攝影展能給人們的枯燥生活帶來一絲慰藉。

我已經變成了一隻鴉

參展的《鴉》是已故攝影師深瀨昌久最著名的作品系列,熟悉三影堂的人應該還記得去年珂羅版的展覽中也有來自這個系列的作品。1934年深瀨昌久生於日本北海道,父母以開攝影工作室為生,所以他從小就耳濡目染。雖然深瀨昌久青年時代就去東京求學並定居下來,但是他心裡卻一直眷戀著自己的故鄉——北海道北部的一座小城,經常回家為家族拍攝寫真。

襟裳岬,1976,深瀨昌久

1976年,深瀨昌久與第一任妻子離婚,在療愈心靈的時候逐漸對拍攝烏鴉產生了興趣,鏡頭瞄準了籬笆、樹枝和電線桿上的烏鴉,無論是形單影隻還是成群結隊,無論是靜止中的還是行進中的,他統統不放過。

鴉·夢遊飛行, 1980,深瀨昌久

在之後的很多年,他的足跡也因為拍攝烏鴉,遍布了東京、金澤和老家北海道的大街小巷。常識告訴我們,烏鴉只有在日暮之後才會停留在樹枝上休息,這給拍攝烏鴉帶來了極大的挑戰。在微弱的光線中捕捉這些烏黑並且飛來飛去的物體,需要攝影師對曝光值的精準把控和精良的沖印技術。深瀨昌久曾經說:「攝影賦予我能力,讓這個世界停止運轉,我十分享受這種可以報復生活的方式。」

金沢,1977,深瀨昌久

憑藉《鴉》系列作品,深瀨昌久無論在日本還是在海外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殊榮。作品被多次出版,甚至在他去世後,攝影愛好者們還掀起了第二度追捧這個系列的熱潮。2010年,深瀨昌久的《鴉》被英國攝影期刊評為「1986-2009年間最受歡迎的攝影集」。

鴉·夢遊飛行, 1980,深瀨昌久

也許你會好奇,烏鴉並不是什麼精美的事物,為什麼以鴉為主題的作品會獲得這樣的讚譽呢。深瀨昌久對鴉的捕捉打破了攝影界肖像攝影或紀實攝影的概念,而嘗試以印象派的手法表達私人的感情,一種攝影家個人的孤獨又悲傷的情緒。而這種極其私人的情緒,卻在戰後的日本社會引起了大眾的共鳴。1982年,完成《鴉》系列作品以後,深瀨昌久在日記中寫道:我已經變成了一隻鴉。

生活就是一個感傷之旅

荒木經惟可能是這五位攝影大師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位,這次參展的作品是他的成名系列《感傷之旅》,他用照片的形式記錄了新婚到愛人離世的整個故事。

感傷之旅,1971,荒木經惟

1940年,荒木經惟生於東京,是個地道的東京人。1959年到1963年間,荒木經惟在國立千葉大學學習攝影和電影專業,畢業後進入電通廣告公司擔任商業攝影師。在電通公司工作時期,荒木經惟辦過個人展覽,獲過攝影大獎,那時就是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而更大的收穫是,在電通的他結識了未來的妻子青木陽子,據說陽子是當時公司里最漂亮的姑娘。後來,荒木經惟逐漸感到商業攝影師的局限性,於是辭去了工作,開始了他放浪不羈的創作生涯。

感傷之旅,春之旅,2010,荒木經惟

如果說荒木經惟最擅長拍攝的是女性的身體,那麼他的第一個模特就是青木陽子。雖然用現在的眼光看陽子的樣貌並沒有那麼驚為天人,可她卻是荒木經惟心目中的女神。雖然他拍了成千上萬的女人,可回頭看,陽子依然是他最喜歡的模特;和陽子一起的創作,依然是他最滿意的作品,這足見他對陽子的愛。可惜陽子英年早逝,只陪伴了荒木經惟不足二十年的光陰,留給他的只有成百上千張照片。

感傷之旅,冬之旅,1990,荒木經惟

《感傷之旅》里的每張照片都是對日常生活最真實的描述:火車上的陽子,在船上假寐的陽子,在床上裸睡的陽子,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陽子,棺木里的陽子……荒木經惟好像無時不刻都在為自己的愛妻拍照。有時候,荒木經惟覺得自己並不是陽子的愛人,而只是她的一位攝影師,而他每次按快門,都讓陽子離死亡更近一些。可是如果不記錄她的死,他便覺得自己對陽子的愛並不完整。這樣看似矛盾的陳述,讓人感到了愛妻在向死的路程中,荒木經惟的倉皇無措。

感傷之旅,冬之旅,1990,荒木經惟

陽子去世後,荒木經惟好像變得放蕩不羈,專注拍攝情色寫真。其實除了情色之外,高產的他還拍攝了許多寵物、花卉和天空的題材。然而無論是哪種創作題材,荒木經惟無一不在探究生與死這個無窮無盡的循環,足見愛妻的死給他帶來的影響是綿長的。荒木經惟曾經說過:「深瀨昌久教會了我,攝影也是一種嘆息。」

42年後的「謝謝」和「再見」

本次展覽用石內都首次公開的一個系列《歸來去》作為收尾,看完很多有年代感的作品後,在這個區域我感受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一是這些石內都的作品拍攝於近幾年,且非常有生活感,家中的擺設、窗外的風景……這些都好像是我們在家中也可以隨手拍出的;二是因為這種平靜又細緻的視角讓我不看名字就覺得作品出自一位女攝影家之手,在戰後日本男性攝影家為主導的時代顯得難能可貴。

歸來去#23,2018,石內都

1947年,石內都生於群馬,而後在神奈川長大。石內都本來在大學裡學習紡織印染,第二年就輟學開始了她的攝影生涯。在攝影題材的選擇上,石內都一直很獨到。她曾經回到故鄉神奈川的橫須賀創作,因為那裡曾經是美國的海軍基地,有很多美國部隊留下的痕跡,甚至還有廢棄的酒吧和妓院。就像復仇一樣,她將這個曾經遭受兩次世界大戰摧殘,如今似日本又像美國的城市展現在世人眼前。

歸來去#31,2018,石內都

此外她還熱衷拍攝寫滿歲月痕跡的身體甚至疤痕,將一些並不美觀卻很真實的東西展示出來。石內都曾經說:誰都想保持完美無瑕,但其實每個人都在帶著傷生活,無論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這些都是來自過去的印記,已經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

歸來去#25,2018,石內都

石內都最新的作品《歸來去》的拍攝地點依然是老家橫須賀,她曾經用黑白膠片拍攝過填海造陸後建造起來的新興住宅區,42年後,帶著「謝謝」和「再見」的心意,她又用彩色膠片對相同的地點進行了拍攝。《歸來去》給人帶來的感覺似曾相識,就好像每次回到父母老宅的感受:人在緩緩老去,窗外的風景日新月異,可是看著房間裡幾十年不變的陳設,又覺得時間仿佛靜止了。

大野一雄,在釧路濕原起舞Ⅳ,1994,細江英公

荒木經惟、森山大道、深瀨昌久、石內都和細江英公這五位攝影大師都生於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戰後百廢待興的時代開始走上攝影之路,帶著戰爭留下的巨大創傷尋找全新的攝影方向,創造了日本攝影史的黃金時代。在疫情之下的我們,除了嘆息是不是也應該做點什麼呢?

文|陳吳越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9H5Pj3MBiuFnsJQVpWQE.html